越冬坐在那座茶楼的雅间里，伸手去触摸并不存在的雪花。
死亡的那段记忆没有那么深刻，她其实并未受到太多的折磨。
她的意识消失地很快，几乎是在感受到颈间寒凉的同时就失去了感觉，连坠落都显得模糊。
现在她就坐在这里，身后不再有那个得她信任又将她杀死的侍女。
那个侍女现在站在她的对面，生怕她手一抖，就要了张照临的性命。
张照临已经被公主找到，她把他藏到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皇帝派来保护张照临的人也全都被换掉，公主从被迫离京休养的时候就在准备这件事情，她不会让张照临在被怀疑之后还活在皇帝的监视之下。
那样太危险了。
她多年筹谋，身边并不全都是皇帝的人。
驸马很愿意为她所驱使，毕竟一旦张照临登基，他这个抚养张照临长大的父亲，会获得巨大的利益。
尤其当他以为自己是张照临的亲生父亲的时候，更会为了张照临不顾一切。
可是偏偏越冬知道公主藏得最深的地方。
绑走张照临几乎没有废什么功夫。
“我没有见到你。”张照临说，“我只是想绑走他们，逼迫你出现而已。”
越冬没什么表情，“那真是太巧了。”
她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他们也许是太害怕了。”张照临道，“不肯就范，自我了断。”
越冬有话接话：“那你怎么还不自我了断呢？”
“我们原本是要成亲的。”张照临试图找出一点能让越冬松动的突破点。
“成亲了又怎样呢？”
还不是要杀了她。
“如果嫁给我的是你，就没有今天的事情了。”张照临以为越冬有所松动，急忙道。
越冬道：“如果我嫁给了你，今日死的就会是我。”
“许月观呢？”她忽然发问。
“公主逼宫，安庆侯府是附从吗？如果不是，许月观现在的处境不会比你好多少，如果是，公主就不会仓惶离宫。”
所以结果根本不会改变。
即便她在嫁给张照临之前就知道了一切，她还是要死。
“你娘很在乎你。”越冬说。
公主在重重保护之下出现在茶楼底下，越冬能看得见她，但凭她那不入流的箭术，绝对无法再伤到她。
可是张照临在她手上，就那么挂在窗边，她只需要轻轻一划，顷刻间就可以要了张照临的命。
“你知道他的身份，若真伤了他，你就真的活不了了。”公主暗含警告道，她不给越冬反驳的机会，直接道：“当初是因为时机不对，照临的身份无法公之于众，却被你无意之间知晓，本宫和陛下才想要杀人灭口，可现在他的身份也该宣告天下，没有人会再伤害你。”
“只要你放了照临，本宫发誓，绝对不伤害你。”公主说得正气凛然，好似千错万错都是越冬的错，她不过是逼不得已罢了。
越冬冷笑一声，公主倒是不怕她当众叫破张照临的真实身份，竟然还妄想凭这一番模棱两可的话就定下张照临是皇子这件事不成？
公主心里也发怵，若是越冬直接说破张照临其实姓齐，那她的风险会更大，但是现在她必须把张照临是‘皇子’这件事说出来了。
张照临必须是‘皇子’。
谁知越冬竟然附和她道：“是啊，他可是皇子啊。”
“还是皇帝和皇后的嫡长子。”越冬说。
公主和张照临都有些愣怔，复又狂喜，越冬这样说，是不是就证明他们之间还有可以聊的空间？
公主大喜不过一瞬，还不等她再次开出条件，越冬忽然问：“公主有没有想通我问你的那个问题？”
公主满心都是张照临，哪里有空去想越冬的问题，她现在只恨在皇宫里的时候没有先下手为强，没有直接杀了越冬。
面上却不得不缓和道：“你既然知道他的身份，我们何不坐下来好好谈谈呢？你想离开上京是吧？本宫保证只要照临平安无事，绝对不会有人阻止你半分。”
可是越冬并不想聊这件事，她说：“你杀过我一次。”
张照临觉得她这话像是再对自己说，可她又在和母亲对话。
而公主确实也派人去杀过越冬。
“张照临。”越冬说，“我本来想放过你的。”
把他从茶楼带走的时候她就能杀了他，但是她没有动手。
张照临不解，在越冬的父母死在他手上之前，他们之间没有那么深的仇恨。
为什么越冬会说她本来想要放过他呢？
“可我总觉得憋屈。”越冬道，她心里憋着一股气，她曾遭遇的一切皆因‘张照临’而起，可她现在遇到的张照临未必是那个造成她悲剧的‘张照临’。
她努力地将所有同时遇到过的人分开来看待，尽力不把前世的仇恨投射到现在的人身上。
现在的他们毕竟没有真的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即便是安庆侯府，她所做的也只是偏清关系，没有要毁灭他们。
可是为什么要去杀她的父母呢？
她都把人给送出去了，就不能大家默契地忽略她，想要夺权的去夺权，想要解决隐患的就去解决，为什么非要觉得自己大权在握，生杀皆在他手？
“我恨你。”越冬道。
张照临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好像有些明白越冬第一次见他时候的那个眼神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曾经相识过。
她透过他的眼睛在看的就是他本人。
是一个他不认识的自己。
“我要杀你了。”越冬说。
张照临想要出声阻止，他有很多筹码，他可以给越冬很多东西，在这个时候他甚至可以把天下拱手相让，只要她不杀他。
她要杀他的理由太牵强了。
他无法接受。
可是他没能阻止得了越冬，冰凉的匕首划过张照临的脖颈，紧跟而来地就是失控的坠落。
越冬站在窗口处，似哭似笑。
张照临是她一切厄运的源头，她的生命似乎都要围绕他而转动。
可是凭什么，她有选择的权利。
她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她必须有选择的权利。
公主凄厉的叫喊声从楼下传来，她的儿子死了。
她不顾一切和心爱之人生下来的孩子死在了她的眼前。
她掌控权势的筹码就这样轻飘飘的没有了，那些才刚刚策反的人很快就要背后捅她一刀。
她将要面临全盘皆输。
越冬低头去看公主，也看张照临，原来摔下去会摔得这么惨不忍睹，好在她那个时候下了雪，大约没有张照临现在这么难看。
啊，对了。
还有人给她遮盖了白布，也许她的死状并没有吓到人。
“杀了她！”公主尖叫着。
现在跟着公主的人和她一样没有了退路，还没来得及消化张照临是皇帝皇后之子的惊天秘密，就已经失去了获得‘从龙之功’的机会，于是只能听命行事，弓箭朝着那个不知躲藏地女子飞射而去。
越冬不想躲，她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杀张照临这件事情抽干，郁结于心的怨气随着那一刀全数泄出。
她此时此刻连动弹都不想动弹。
反正从她见到灰烬里的尸体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走向死亡。
她走不出上京了。
如果她按照皇帝的话杀掉公主，等待她的就会是来自皇帝的追杀。
公主谋逆他都不亲自下旨斩杀的人，怎么可能放过杀掉他妹妹的人。
她不过是他好名声之下的一颗废棋罢了。
她冒死进宫，本就是要激起公主和皇帝之争，让他们之间尽快死掉一个，可惜公主出逃，皇帝又心思扭曲，没能成事。
既然这样，那就彻底断了公主和皇帝的后路。
皇帝心有怀疑却隐而不发，必然要在张照临的身份上做文章，杨笏也未必是他最中意的继承人，既然如此，那就杀掉张照临。
大家一起玩完。
也挺好。
那些射向她的箭也许会带来解脱。
一股巨大的力道拉扯着她往后倒去，掉进了一个有些坚硬的怀抱，麒麟要骂她，又在看到她眼泪的时候忍住了。
“他怎配得上你的眼泪？”麒麟擦去越冬的泪，“别为他哭。”
“我都说了我来找死。”越冬道，“你还非要跟着来。”
“说好给我收尸，我还没死呢，你怎么就动手了？”越冬没有任何逃命的心思，之前每一次遇到暗杀之时她都无比地想要活下去，现在不想了。
“也不知道郑越夏和冷衣还活不活着？”越冬懒懒地说道，和麒麟带着她正在逃命的行为丝毫不相符。
麒麟抽空道：“就算为了她们你也打起点精神来行不行？”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越冬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麒麟抱着越冬逃窜在上京各个巷道里。
上京的百姓都很敏锐，在发生大的冲突之前就察觉到了动乱的到来，早早关门闭户，避免被战火波及。
公主发疯一样追着越冬不放，驸马的二次逼宫很快被镇压，相阁诸位相爷和几位大臣入殿拜见了皇帝，说是被公主的人刺杀受伤了，暂时要卧床休息。
皇帝还活着，这是好事。
皇帝脑子还清醒，也是好事。
相阁代笔下旨捉拿逆党，一直守着陛下的归义侯迟良，关键时候出手的卫将军府，以及皇帝预备的后手北军营都受到了嘉奖和被委以重任。
在一切朝着平稳的方向发展之时，皇帝终于知道了张照临被越冬杀死的消息。
还有越冬杀死张照临之前说的那句话。
‘还是皇帝和皇后的嫡长子。’
那是……他的孩子……
他被越冬骗了。
张照临就是他的孩子。
皇帝直挺挺地倒了回去，他真的没有儿子了。
死亡的那段记忆没有那么深刻，她其实并未受到太多的折磨。
她的意识消失地很快，几乎是在感受到颈间寒凉的同时就失去了感觉，连坠落都显得模糊。
现在她就坐在这里，身后不再有那个得她信任又将她杀死的侍女。
那个侍女现在站在她的对面，生怕她手一抖，就要了张照临的性命。
张照临已经被公主找到，她把他藏到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皇帝派来保护张照临的人也全都被换掉，公主从被迫离京休养的时候就在准备这件事情，她不会让张照临在被怀疑之后还活在皇帝的监视之下。
那样太危险了。
她多年筹谋，身边并不全都是皇帝的人。
驸马很愿意为她所驱使，毕竟一旦张照临登基，他这个抚养张照临长大的父亲，会获得巨大的利益。
尤其当他以为自己是张照临的亲生父亲的时候，更会为了张照临不顾一切。
可是偏偏越冬知道公主藏得最深的地方。
绑走张照临几乎没有废什么功夫。
“我没有见到你。”张照临说，“我只是想绑走他们，逼迫你出现而已。”
越冬没什么表情，“那真是太巧了。”
她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他们也许是太害怕了。”张照临道，“不肯就范，自我了断。”
越冬有话接话：“那你怎么还不自我了断呢？”
“我们原本是要成亲的。”张照临试图找出一点能让越冬松动的突破点。
“成亲了又怎样呢？”
还不是要杀了她。
“如果嫁给我的是你，就没有今天的事情了。”张照临以为越冬有所松动，急忙道。
越冬道：“如果我嫁给了你，今日死的就会是我。”
“许月观呢？”她忽然发问。
“公主逼宫，安庆侯府是附从吗？如果不是，许月观现在的处境不会比你好多少，如果是，公主就不会仓惶离宫。”
所以结果根本不会改变。
即便她在嫁给张照临之前就知道了一切，她还是要死。
“你娘很在乎你。”越冬说。
公主在重重保护之下出现在茶楼底下，越冬能看得见她，但凭她那不入流的箭术，绝对无法再伤到她。
可是张照临在她手上，就那么挂在窗边，她只需要轻轻一划，顷刻间就可以要了张照临的命。
“你知道他的身份，若真伤了他，你就真的活不了了。”公主暗含警告道，她不给越冬反驳的机会，直接道：“当初是因为时机不对，照临的身份无法公之于众，却被你无意之间知晓，本宫和陛下才想要杀人灭口，可现在他的身份也该宣告天下，没有人会再伤害你。”
“只要你放了照临，本宫发誓，绝对不伤害你。”公主说得正气凛然，好似千错万错都是越冬的错，她不过是逼不得已罢了。
越冬冷笑一声，公主倒是不怕她当众叫破张照临的真实身份，竟然还妄想凭这一番模棱两可的话就定下张照临是皇子这件事不成？
公主心里也发怵，若是越冬直接说破张照临其实姓齐，那她的风险会更大，但是现在她必须把张照临是‘皇子’这件事说出来了。
张照临必须是‘皇子’。
谁知越冬竟然附和她道：“是啊，他可是皇子啊。”
“还是皇帝和皇后的嫡长子。”越冬说。
公主和张照临都有些愣怔，复又狂喜，越冬这样说，是不是就证明他们之间还有可以聊的空间？
公主大喜不过一瞬，还不等她再次开出条件，越冬忽然问：“公主有没有想通我问你的那个问题？”
公主满心都是张照临，哪里有空去想越冬的问题，她现在只恨在皇宫里的时候没有先下手为强，没有直接杀了越冬。
面上却不得不缓和道：“你既然知道他的身份，我们何不坐下来好好谈谈呢？你想离开上京是吧？本宫保证只要照临平安无事，绝对不会有人阻止你半分。”
可是越冬并不想聊这件事，她说：“你杀过我一次。”
张照临觉得她这话像是再对自己说，可她又在和母亲对话。
而公主确实也派人去杀过越冬。
“张照临。”越冬说，“我本来想放过你的。”
把他从茶楼带走的时候她就能杀了他，但是她没有动手。
张照临不解，在越冬的父母死在他手上之前，他们之间没有那么深的仇恨。
为什么越冬会说她本来想要放过他呢？
“可我总觉得憋屈。”越冬道，她心里憋着一股气，她曾遭遇的一切皆因‘张照临’而起，可她现在遇到的张照临未必是那个造成她悲剧的‘张照临’。
她努力地将所有同时遇到过的人分开来看待，尽力不把前世的仇恨投射到现在的人身上。
现在的他们毕竟没有真的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即便是安庆侯府，她所做的也只是偏清关系，没有要毁灭他们。
可是为什么要去杀她的父母呢？
她都把人给送出去了，就不能大家默契地忽略她，想要夺权的去夺权，想要解决隐患的就去解决，为什么非要觉得自己大权在握，生杀皆在他手？
“我恨你。”越冬道。
张照临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好像有些明白越冬第一次见他时候的那个眼神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曾经相识过。
她透过他的眼睛在看的就是他本人。
是一个他不认识的自己。
“我要杀你了。”越冬说。
张照临想要出声阻止，他有很多筹码，他可以给越冬很多东西，在这个时候他甚至可以把天下拱手相让，只要她不杀他。
她要杀他的理由太牵强了。
他无法接受。
可是他没能阻止得了越冬，冰凉的匕首划过张照临的脖颈，紧跟而来地就是失控的坠落。
越冬站在窗口处，似哭似笑。
张照临是她一切厄运的源头，她的生命似乎都要围绕他而转动。
可是凭什么，她有选择的权利。
她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她必须有选择的权利。
公主凄厉的叫喊声从楼下传来，她的儿子死了。
她不顾一切和心爱之人生下来的孩子死在了她的眼前。
她掌控权势的筹码就这样轻飘飘的没有了，那些才刚刚策反的人很快就要背后捅她一刀。
她将要面临全盘皆输。
越冬低头去看公主，也看张照临，原来摔下去会摔得这么惨不忍睹，好在她那个时候下了雪，大约没有张照临现在这么难看。
啊，对了。
还有人给她遮盖了白布，也许她的死状并没有吓到人。
“杀了她！”公主尖叫着。
现在跟着公主的人和她一样没有了退路，还没来得及消化张照临是皇帝皇后之子的惊天秘密，就已经失去了获得‘从龙之功’的机会，于是只能听命行事，弓箭朝着那个不知躲藏地女子飞射而去。
越冬不想躲，她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杀张照临这件事情抽干，郁结于心的怨气随着那一刀全数泄出。
她此时此刻连动弹都不想动弹。
反正从她见到灰烬里的尸体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走向死亡。
她走不出上京了。
如果她按照皇帝的话杀掉公主，等待她的就会是来自皇帝的追杀。
公主谋逆他都不亲自下旨斩杀的人，怎么可能放过杀掉他妹妹的人。
她不过是他好名声之下的一颗废棋罢了。
她冒死进宫，本就是要激起公主和皇帝之争，让他们之间尽快死掉一个，可惜公主出逃，皇帝又心思扭曲，没能成事。
既然这样，那就彻底断了公主和皇帝的后路。
皇帝心有怀疑却隐而不发，必然要在张照临的身份上做文章，杨笏也未必是他最中意的继承人，既然如此，那就杀掉张照临。
大家一起玩完。
也挺好。
那些射向她的箭也许会带来解脱。
一股巨大的力道拉扯着她往后倒去，掉进了一个有些坚硬的怀抱，麒麟要骂她，又在看到她眼泪的时候忍住了。
“他怎配得上你的眼泪？”麒麟擦去越冬的泪，“别为他哭。”
“我都说了我来找死。”越冬道，“你还非要跟着来。”
“说好给我收尸，我还没死呢，你怎么就动手了？”越冬没有任何逃命的心思，之前每一次遇到暗杀之时她都无比地想要活下去，现在不想了。
“也不知道郑越夏和冷衣还活不活着？”越冬懒懒地说道，和麒麟带着她正在逃命的行为丝毫不相符。
麒麟抽空道：“就算为了她们你也打起点精神来行不行？”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越冬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麒麟抱着越冬逃窜在上京各个巷道里。
上京的百姓都很敏锐，在发生大的冲突之前就察觉到了动乱的到来，早早关门闭户，避免被战火波及。
公主发疯一样追着越冬不放，驸马的二次逼宫很快被镇压，相阁诸位相爷和几位大臣入殿拜见了皇帝，说是被公主的人刺杀受伤了，暂时要卧床休息。
皇帝还活着，这是好事。
皇帝脑子还清醒，也是好事。
相阁代笔下旨捉拿逆党，一直守着陛下的归义侯迟良，关键时候出手的卫将军府，以及皇帝预备的后手北军营都受到了嘉奖和被委以重任。
在一切朝着平稳的方向发展之时，皇帝终于知道了张照临被越冬杀死的消息。
还有越冬杀死张照临之前说的那句话。
‘还是皇帝和皇后的嫡长子。’
那是……他的孩子……
他被越冬骗了。
张照临就是他的孩子。
皇帝直挺挺地倒了回去，他真的没有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