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白的日光透窗而入,折在苏念奴的眼帘,惊醒了微颤的长睫。

    宿醉带来的头疼令她皱起眉来,还未来得及抬手捂就发觉自己被什么攥着。

    侧目望去,床榻边上,一个高大的身躯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枕在一小块被褥上,搭在上方的手折着任是谁看也不觉舒适的方向,把她的手紧紧握在其中。

    粗野的手掌与细腻的白肌映出强烈的反差,令苏念奴微怔。

    这不是云引之,也不可能是云引之。

    顺着遒劲的手臂看去,那张熟悉又冷戾的脸映入眼帘。

    他正拧眉闭目,睡得不甚安稳。棱起的剑眉冰凉带煞,聚在挺直的鼻峰之上,一路下滑没入鼻沟,流畅地连着他总爱抿起的唇峰。而唇峰之下,是他......

    苏念奴目光一顿,凝神盯着他已微有红肿的右下唇。

    混沌的头脑似乎瞬间得到了清醒,在下意识抿唇时勾着内侧的伤口,惹她微微发嘶。

    昨夜酒后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入,淹没了她尚发胀的脑袋。

    寂然惨淡的弯月,辽阔冰寒的湖心亭,醺然醉人的醇酒,与站在面前寡言谦卑的赵破奴。

    她忆起了昨夜的荒唐,脸上生了几分红潮,几欲把自己的脸埋入被衾。

    昨夜在她攀着赵破奴衣襟贴近唇边说出那话后,赵破奴那双沉郁的眸就变了。

    醉酒的苏念奴当时并未看真切,只感觉是有什么碎在了他的眸间,似有深渊中的恶兽释放而出,要把自己吞食入腹。

    而赵破奴也确实是如此做的。

    他平日总是沉稳寡言,站在人前总让人发憷。当炙热地气息完全侵占着呼吸,苏念奴也下意识地缩了缩。

    可赵破奴已不允许她退缩。

    宽大的手压在她脑后,颈脖处贴着冰凉的长发,迫逼她仰头接受这失控的一切。

    勾缠的吻彻底吞噬了她的呜咽,熟悉又陌生,带着生疏的急迫与毛躁,甚至磕着了她的内唇,疼得人皱眉发狠,忍着怒去推开。

    腥腻的血液混杂其中,凝在舌尖的锈甜终于令赵破奴回神放缓了气息。

    苏念奴低喘着,心生不忿地瞪着眼前人。被她扯着的衣襟皱成一团,狼狈失仪一如它的主人。

    她的眸光带水,清凌凌地发怒,模样在月色下不仅毫无威仪,反倒像只红了眼的兔子,柔弱可欺得令赵破奴软了心肠。

    他慌张与愧欠地退开,低声开口:“我......”

    话未说尽,攥着他衣襟的手又是猛然一扯,苏念奴又再次贴了上去,含糊着不愿认输:“我得咬回来。”

    话音方落,她用自己一贯不服软的齿软软咬了一下赵破奴的下唇,惹他皱了眉才罢休。

    细微血丝在温热的唇上溢出,被赵破奴舔舐了一下,尝到了微腥的甜味。

    苏念奴的眼眸依旧清澈,甚至在看清了自己在他唇上留下的咬痕后,才满意道:“你也只许我一人弄脏。”

    朦胧的银月落入冰湖似是一张网,撒在两人身上氲出淡白的光。

    赵破奴就在她霸道且张扬地宣示下,弯唇笑了。

    他往常连客套都欠奉,为数不多的笑意似乎都奉给了苏念奴。

    但此次却不一样。

    冷气的剑眉柔和下来时依旧清冷,染笑的眸生色,如松竹裁截碎光,纷纷随风零落斑驳于地,清正温和,摄人心神。

    “好。”他低声答,简洁的语气带着微哑,沉沉如霜雪,却抑不住苏念奴跃动的心跳。

    再后来......

    躺在床榻上的苏念奴望着自己正与赵破奴紧握的手,告诫自己往后不能再如此不知节制地饮酒。

    她醉酒后的品性尚佳,但言语总会比平日要胆大妄为许多,到了浓时甚至会把平日收起的端庄,只管横冲直撞,不顾后果。

    她到底是何来的脸面,拉着他的衣袖不舍得松手,叫嚷着不许离开的。而他竟也真的一路送她回府,把她抱会睡榻上在旁如此将就了一夜。

    实在是,太不矜持了。

    她微微叹了一声,惊醒了榻前伏睡浅眠的赵破奴。

    他整夜未睡,神色虽有些疲惫,但听见苏念奴的声音已下意识抬头问道:“可是头疼?我去唤人取醒酒汤。”

    苏念奴拉着他,并不松手。

    静若无人的内室,盈窗的光线打在两人紧握的手。束腕的黑袖被净白的宽袖擦过,漾出细微的弧度,未复止便顺着苏念奴的手臂滑落,手腕处凸起的小骨映出淡白的光,肌肤似雪般清冷,却灼热了赵破奴的眼眸。

    他下意识回避了目光,误以为她尚在发懵,正欲解释,就听见榻上之人低声道:“我昨夜醉了酒,但尚记得将军答应过我什么。”

    哪怕不太矜持,也已行至此步。她也总是不愿退的,她做不来前功尽弃的事。

    赵破奴本已半站起身,听了她的话后,垂首望去。

    此时苏念奴已坐起身来,乌黑的长发垂在脸颊旁,显得面色有几分宿醉后的苍白,与他对视的双眸似是在试探,企图听他对自己有确切的回答。

    “上回病时,我答应过会给你的赔礼。”他复跽坐而下,空余的手在怀中取出了一个木盒,递到她面前。

    苏念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心中想着,手已自然地伸上前去掀开了木盒。

    是一支醉东珠,却是一支与过去苏念奴所见不同的醉东珠。因为那是一颗紫珠。

    “我被你所救那日,你也在发上簪了一支东珠。后来我便想着,他日要送你一支更好的。”

    东珠坠发,就如一轮圆月高挂,明耀不可及,遥遥不可追。哪怕洛京贵女人人相仿,天下无人可比她更适合簪东珠。

    苏念奴望着木盒内的簪子,有些恍然。

    天下白珠多如毫毛,而紫珠却不可得。它产于极西之海,罕见稀有,轻易不会流出市面。在洛京城中,一颗紫珠价值连城,就连陛下手中仅有三颗,也因当初先皇后仙逝时尽数入了皇陵。

    苏念奴一贯清楚赵破奴的做派,也明白他平日对这些华贵之物毫不在意,这颗紫珠对他而言到底多贵重,她心知肚明。

    赵破奴手指发紧,语气虽平静,而绷紧的嘴角却泄露了他的紧张:“这是我送你的明月,唯一的明月。”

    他曾暗地里嫉妒过,那位与她私交甚密,可随时送她东珠银簪的云引之。

    隐晦的私心作祟,令他当初在平陵掏光了积攒多年的俸禄,与偶然在沙匪处救下的交市游商换下了这颗空有观赏意义而毫无用处的紫珠。

    可他一直知道,它若被簪在苏念奴的发上,就不会没有意义。

    而这颗明月,也是他给苏念奴的答案。

    “将军会簪发吗?”苏念奴听着他的话,自然全然听明白了个中深意。遂取起银簪放到他手中,自觉背过身。

    赵破奴望着她乖巧的发旋,手心生了微汗。

    这些年不曾被西戎人击垮过的将军犯了难。

    他若早知有这日,当年穷困时看见顾净言簪发,就该用心观察学上一学。

    踌躇半晌,他终是不舍她一头长发被自己糟蹋,挫败地敛眉坦白:“我不曾学过。”

    苏念奴唇角微微挑了挑,伸起双手去拢自己的发。宽大的衣袖滑下,露出她莹白的一双小臂,在那头如墨的长发映衬下,匀称得不像话。

    她的双手很巧,不过几个呼吸的间隙就把头发挽出了一个简单的髻。纤细的手指捏着位置给赵破奴指引方向:“这儿。”

    赵破奴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把银簪伸过去。苏念奴顺势拉着他的手,教导他如何用巧劲把头发固定,语气噙着浅笑:“我只教一回,下回你要亲自来。”

    她的手温热,柔软无骨地握着他僵硬的手指,把簪子推进了发间。

    苏念奴转回身子,仰目看向赵破奴,眸光微亮:“如何?”

    赵破奴紧了喉舌,在日光挂入的窗轩下凝望她,不知该说什么。

    苏念奴也是头一回没有揽镜挽发,见他不说话,不由伸手去摸。

    “好看。”赵破奴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声音有些急促,尚带着昨夜不曾休息好的沉哑,重复道:“与我想象中一样的好看。”

    她的云鬓乌发尽数被挽起,簪头雕刻的银色连理枝自发间生长,蔓延向着簪头而去,细坠着润亮匀称的紫珠顺着她微微的动作在白皙纤幼的颈侧上方微荡出浅浅的弧线。

    东珠美人,肤若凝脂,面若桃红,春华不及此舜回眸,一切如他梦中所见般相衬。

    分明只是一身素衣,绾着简洁的发髻,连妆容都欠奉。却独独对他一人盈盈笑着,如燕勒湖边掬起的一捧映月清水。

    这种隐秘的独占之心令他难忍地摸了摸她鬓边的紫珠,瞥见银簪上略有粗糙的工艺,又下意识抿了抿唇。

    这银簪其实不如苏念奴此前佩戴的任何一支,因为这是他亲手做的。

    他的手使惯了刀剑,对这种精细活实在欠缺天分。可他依旧贪妄地渴望苏念奴能把它戴在头上,哪怕只是这一回。

    粗粝的手指拂上了发鬓,为她簪紧了银簪:“这簪头做的是活扣,若是不喜,你可以另寻簪子换上它。”

    苏念奴下意识要摘下来看,却被他拉住:“晚些吧,晚些再取下来。”

    他语气很淡,并不能听出情绪。可苏念奴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异常。

    虽心有疑惑,她还是按捺下了好奇,认真地点了点头。

    只是安静了一会儿,苏念奴还是禁不住去安抚他:“将军,你要不要吻我?”

    赵破奴微怔,下意识看向她的唇,喉结微微滚了滚,有些无措。

    屋内四下无人,不远处的雕窗斜入初阳,光与影落在身上,昏沉与艳丽交融,诱着欲望勾缠,叩问赵破奴的心。

    苏念奴仰首看他,清俊的眉眼含笑,静静地等着他回答。

    良久,他启唇,声线嘶哑地问:“你可愿意?”

    他的语气太过小心翼翼,惹来苏念奴的不满。只是想起昨夜他的卑微,又顿觉无奈。

    她喜欢之人分明是大魏战无不胜的威远将军,对待情爱怎就如此畏缩。

    所幸,她一贯勇敢,从不知何谓畏缩。

    于是她如昨夜一般扯过他的衣襟,吻上了赵破奴的唇。

    日光照入屋内,斜得一截暖阳落在他的脸上,微熏且灿黄,像极了苏念奴过去尝过的黄酒,辛辣醇香,浓烈回甘。

    她甚至能窥见他躲于古铜肌肤下难以察觉的红晕,分明语气难辨悲喜,却总要泄露马脚。

    苏念奴需承认,自己近日过得实在顺遂,故而旧时那惹急了便执拗不顾后果的性情又轻易冒了苗头。

    桌案上的香炉飘出袅袅的烟,与氤氲的茶气缭绕纠缠,又缓缓散去,熏出满室沉香。时辰突然变得极慢,就连往常从不听话的北风也静了下来,只为成全她这抛弃矜持的一吻。

    她全然忘了当初在马车上自己是如何被眼前的男人强势地吞天掠地,只是单纯生涩地,毫无技巧可言地贴在了赵破奴唇上。远没有想象中的冷硬,反而滚烫且柔软,充满新鲜。

    短兵相接不过一瞬,苏念奴便退开了。她睁眼,近在咫尺间望见了他漆黑亮泽的眼眸映着自己的影子。唇上余留的炙热似火,却又带着几分含羞的甜,勾得她挪眼看了一下赵破奴的唇。

    “下回我问,将军该直接回应。”她小声地埋怨了一句。

    簪头的东珠摇摇,一如赵破奴此刻激烈跳动的心。

    只见她双眼潮红地望着自己,濡湿的唇似是染了胭脂般殷红。朦胧迷幻,不似真人。

    赵破奴的眼眸发颤,俯身微微一拥,将人压在了怀内,垂首把脸贴在她的耳畔。

    苏念奴不明所以地伏在其中,闷声开口:“将军?”

    耳侧的气息骤然加重,沉甸甸地吹拂她的肩颈,热气滚烫,并未回应。但苏念奴感觉压在腰上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

    她识趣地闭紧了嘴,安享这片刻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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