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之事当然是大事,赵破奴断不能在如此风口上门求娶苏念奴了事。这让洛京人看了定是要说苏念奴闲话的。

    因此为着不委屈了苏念奴,他需要寻个好机会上门提亲才是。

    但这几乎忧愁得他日夜难寐。一是苦无机会,二是心中急切。

    按顾净言的说法,聘礼帖子都已密密麻麻写满让元叔去准备了,如今就差抬到镇国公府里来。

    苏念奴得知了他的忧虑,心中虽并不介意这些,但也并不打算阻挠。

    到底是个姑娘家,总不能表现得如此恨嫁。

    只是如此一拖延,便拖到了新岁。

    皇帝如今洗清了王氏余党,朝堂没了王氏独权,正是欣欣向荣的时候。加之太子恰逢及冠,他便筹谋着要为他指婚。于是在宫宴时大手一挥,把朝堂所有正三品以上的官员与家中女眷皆请进了宫中相看。

    普天同庆的日子,又是恢复郡主之位后的第一次参宴,苏念奴打扮得极其隆重。发间一颗紫珠烨烨生辉,走在席间沉稳垂静,与她细心细养已恢复了九成的脸相得益彰,实属眉眼如画,姿容端方。

    在苏与安携着她入殿坐在就近皇帝的桌案前时,众人才惊觉那被称为九天玄女的长平郡主已不再是赵破奴的妾室。

    她与苏与安端庄跽坐在一侧,身旁坐着的是赵破奴兄妹三人,再及上,是谢珩钰与太子。

    顾净言见了她,灵动的眼朝她眨了眨,无声地叫了声嫂嫂,惹她柔和了眉眼。

    苏与安如今对威远将军府的人不甚待见,尤其是得知阿姐的院墙另一端便是威远将军府后,心中的不爽利更甚。

    这赵破奴可是在父亲出事前便择了府的,选在那个位置,莫不是早就对阿姐有了心思!

    他气恼地望了眼顾净言,伸手夹了箸菜到苏念奴的碗中:“阿姐,你尝尝这个。”

    苏念奴回过神,并未注意到他的心思,便试了试。吃过后正欲说话,便听见皇帝召他们上前。

    姐弟两人对视了一眼,于是从容起身,一如往常地上前去说着恭贺新禧的话。

    这些事过去他们两人早已轻车就熟,如今自然也做得很好。

    只是这回皇帝却盯着苏与安许久,想了一阵后,笑着给苏与安赐了婚。

    对象不是旁人,是如今年岁不过十二的曦阳公主,秦沁之。

    苏与安错愕地愣在原地,与苏念奴一同下意识抬眸。

    方才位置离得远,望着皇帝时并不真切,如今近了些,两人才发现皇帝神色似有些病态,就连两鬓也生了斑白之相。

    但这并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这曦阳公主过去与苏与安不曾有过半点交集,母族又是世家荥阳郑氏,虽并非是如今朝堂新政急需清除的势力,也谈不上有什么好的仕途。这样的家世被皇帝选做下嫁给镇国公世子,乍看之下,实在难以猜透其中心思。

    苏与安年纪尚小,显然不知该不该应下这婚约。但在皇帝一旁坐着的高令茹却率先开了口:“世子文武兼备,确是曦阳公主良配。”

    言外之意,她显然是同意苏家应下这门亲事。苏念奴与她对视一眼后,见她神色似乎并不意外后,心知已拒绝不得,便拉着苏与安跪谢隆恩。

    所幸皇帝也并非是要公主当即下嫁,只是要先定下婚约,待曦阳成年后再安排成婚。

    苏与安尚是半大的少年郎,稀里糊涂地有了个尚是小姑娘的未婚妻,不免有些迷茫。倒也说不上难过,只是此前他尚未思考过自己会迎娶怎样的姑娘,骤然有了婚约心中头一件担忧的事,是不知这公主脾性如何,母亲是否会喜欢。

    皇帝今夜本就筹谋好了许多事情,如今办成了一件,自然也要处理下一桩。

    “长平,你阿弟的亲事朕不曾亏待,你自然也一样。”他把目光落在苏念奴身上,语气十分温和,“朕欲为你赐婚,就选......”

    苏念奴眼皮一跳,心猛地悬了起来。

    可皇帝的眼在麟德殿里转了一周,似乎未能寻到好的,最终假意问道:“洛京好男儿颇多,但依朕看,倒是没几个能配得上你。不若你自行挑一个,朕为你指婚,如何?”

    这话一出,殿内众人皆有了片刻的安静。

    镇国公之死虽有含冤,更连累苏氏姐弟母亲冤死。但陛下对苏家的宠信,是否有些过了?让苏念奴自行挑,那岂不是谁人都可能成为她的夫婿?若她要选太子,难不成陛下也应承不成?

    苏念奴自然不会选太子。且不说她本就心有所属,即便是没有,她也知道皇帝此举是何意。

    与安尚公主,是他对苏家的恩赐;由她选夫婿,自然也是。

    一切皆是为了彰显他对苏家冤案的愧疚与仁德罢了,她当有自知之明,选一个皇帝满意的人选。

    但令苏念奴意外的是,君无戏言,皇帝为何会敢就在宫宴之上就让她选夫婿?若她当真选了个他不满意的人,如此骑虎难下,该如何是好?

    她正垂眸思索着其中的用意,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赵破奴已起了身。

    他身形高大,一双狼眸冷戾若霜,目无斜视地走向她后单膝跪地。

    苏念奴眨了眨眼,对他贸然上前的举动颇有些不解。因他跪的不是皇帝,而是自己。

    “我欲求娶长平郡主为妻。”却见他亦抬眸看向自己,言辞谦恭,“我倾慕郡主多年,心中别无所求,独愿得郡主一人为妻,此生绝无二人。求郡主成全。”

    众人本就被他的举动惊愕,如今听了这话更是耳尖地听出了些许端倪。倾慕多年?那此前他匆匆回京花万金抢红,又跪在宫门前坚持求娶苏念奴,原是并非要把人带回府羞辱的?

    他们心中的疑惑皇帝也问了出来,赵破奴微微侧目,落落大方地回应:“臣昔日向陛下求娶郡主之言,句句出自肺腑,未有半句虚言。云公子曾赞郡主有玄女之资,臣更不敢以纳妾之礼指染郡主半分。如今镇国公冤罪已洗清,郡主一身清白,又有守城之功,自然配得上京中所有勋贵子弟。”

    此言一出,一众哗然。

    然赵破奴并未理会旁人的想法,他又重新凝望苏念奴,漆黑的一双狼眸中只映着她姣白的脸容,带着虔诚与仰慕:“只是我私心作祟,欲再求郡主为妻。盼郡主垂怜......”

    “陛下,臣女要选威远将军。”苏念奴及时打断了他欲公之于众地自卑,双手微微捏紧,轻轻吐出一口气,高声复道,“臣女想嫁威远将军。”

    这世上,怎会有赵破奴这样笨拙的人。

    皇帝要她选,以自己对他的情谊,她即便是冒死也只会选择他。他又何必用这样的姿态跳出来,让众人知晓她并非是因为此前嫁过他才选的他。还有她的清白如何,只要身边人知晓便够了,又何必......

    她垂首敛眉,眼中微微被泪浸润,咬着唇生闷气。

    而赵破奴只仰目望着她,惯来冷戾的面容并未对自己如今的卑微有任何不适,似是一切本就该如此。

    皇帝本就做好了这般打算才借口“赐婚”,如今得了答案自然点头赞赏:“如此良配,朕也算是给苏卿有了交代。”

    两人跪地谢了恩,起身时对视了一眼,面上皆有几分复杂。

    实在是料想不到,两人的亲事竟是如此成了。

    。

    宫宴过后,皇帝亲自拟了一份太子妃的名单,着人开始为太子甄选适合的人选。

    他对太子之事素来上心,来来回回翻遍了洛京各大族的姑娘,依旧没能选出能配得上太子的姑娘。如此一来二去的,便打算问问太子自己的意见。

    太子对此倒是无甚追求,只在翻过德公公送来的名单后,去掉了几个人。其中一个便是当朝贵妃的嫡妹高令仪。

    皇帝看过后有些意外,便召太子来问话。按说高家如今在朝中势大,太子即便不选高家女,也不应当在此时就划掉才是。

    太子自然有他的考量,但他不能说。

    他望着近半年来显然衰老了许多的父皇,心中有些悲怆,喉间微梗:“父皇,儿臣想和父皇一样,能娶个真心喜爱的姑娘做太子妃。”

    皇帝眯起了眼,在灯烛之下望着颇为俏母的太子,没有说话。

    “父皇,您要保重龙体。母后在天有灵,绝不愿您如此弃儿臣而去。”他跪在地上,以袖掩面,并不愿意让皇帝看见他流泪。

    可皇帝最是了解他,又怎会不知他在哭。

    “太子,你可知为何你名为尧之?”他上前扶起太子,在彻底扳倒王氏后他看向太子的神色总算多了几分温和,不再有以往的严厉与责备。

    太子沉默了一瞬,微微抿唇:“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天则之。”

    皇帝了然地点点头:“你的名字,是你母后为你起的。”

    此言一出,就连在旁的德公公都震惊地微微抬起了头。

    如此昭然若揭地名字,竟不是陛下的意思?

    “你母后怀着你时,便与朕说好了,若是皇子名叫尧之,若是公主,名叫怀音。”回想昔日,皇帝也不禁眼中含泪。他微微闭目,“只是可惜,她并非是有福之人。”

    太子听了此话,也不禁落泪。

    父皇与母后他们二人青梅竹马,经由夺位之争,后为太子与太子妃,以铁血手腕镇压宫闱之乱继承大魏,一路相互扶持走至这金銮殿的皇位,却因母后失孝自尽而独留父皇一人。

    这些年来,父皇封锁了漓泉宫,只在母后生辰与忌日方入其中拜祭,也是因为在母后生前最喜爱漓泉宫景色的原因。甚至这些年来,他在大魏广修佛庙,修则必命僧人为母妃祈福。这些皆证明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过去秦尧之不曾注意这些,只以为这不过是父皇为维持他作为太子而做的门面功夫。可如今细细想来,若非当真深爱母后,他又何必,坚持要自己去做这太子?

    “尧之,你不该学朕与你母后。”皇帝低低咳嗽了两声,德公公自知下面的话他不该听,赶忙悄声退了出去。

    “她这一生跟着朕,为大魏殚精竭虑,不惜背叛母族;而朕也因肩上的责任辜负了她,亦冷落了你。”他说这些话时声音很是萧索,半点不似执棋筹谋多年,对王氏杀伐果断的帝皇,“寻常人家能得的情爱与欢喜,这些注定不会落在帝皇家。你需选一个对你更有裨益的女人做皇后。”

    秦尧之张了张嘴,并不认同他的道理:“可父皇与母后不曾后悔。”

    皇帝微怔。

    “若无父皇与母后两人齐心,又怎能有今日推行新政的机会?”他微微扬起了声调,“儿臣欲寻能理解儿臣,愿意与儿臣一心为大魏的姑娘相守一生。就如母后与父皇一样。即便她的母族一无是处,儿臣亦相信自己未来能与她一同,创下新的盛世。”

    秦尧之在皇帝面前向来端方,言辞谦然,上一回与他争辩苏念奴的模样已属罕有,现下如此直言不讳地提起未来为帝的抱负,更不似他谨慎谦恭的性情。若是有近侍在旁,如今断然已经跪下求皇帝息怒。

    然皇帝并未介意他的话,只是沉默了一阵,方幽幽叹息:“既是如此,那便不急。你且再好好相看,若真能寻到这样的姑娘,朕与你母后自然为你高兴。”

    说罢,他又嘱咐了秦尧之一番,方让人回东宫。

    只是望着太子的背影,皇帝心中颇有担忧,他又回到桌案上挑灯。

    太子呈上的新政革新之法,他已看过。但其中疏漏仍有颇多,他需再研读仔细些,为他做好批注才是。

    这革新之法,他会压在手中,不会推行。

    大魏新政,断不能轻易断绝。太子这些新政,需要由他先行施以厉政,再由太子转圜,如此才可令朝堂接受这般大转折的政令。

    只是太子性情谦和,仁德过甚,日后若是遭遇朝中压力过大,恐怕难以招架。

    他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目光却落在了另一份奏折上。

    上头写着的,是关于大理寺近日案宗调查之事。

    当年皇后请求他让珩钰进宫做太子伴读,确实是十分正确的选择。皇帝颇有些庆幸地想。

    至少,太子比起他,虽暂且不知是否能有一个能帮扶他的母族,但也并非只有他自己一人。

    这天下,终究还是年轻人的。

    大魏中兴之路,他也只能做一个留给后人评价的铺路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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