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过后,赵破奴亲自带着抬聘礼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过洛京大街,朝着镇国公府去。

    道路行人皆侧目,不得不感叹时移势迁。回想起一年多以前长平郡主尚是罪奴,被官奴所管事莫如玉以一顶小轿送入将军府的情形,还有隔日富商云家为给她撑腰一箱箱送入将军府的嫁妆。

    那时大伙儿还不住猜测,云家公子可是倾慕长平郡主多年才会如此为她。但如今看着这长长一串望不见尽头的队伍,还有威远将军亲自送聘,只怕他对长平郡主的感情也不遑多让。

    赵破奴骑马走在最前头,并未在意行人的低声讨论,反倒是生平难得有些紧张。分明是融冬的春日,他的手心无由生了津津的汗水,连缰绳也有些难以握紧。

    顾净言跟在他后头,见他那僵直了的背脊,便知晓是在紧张。于是驱马向前走了两步,侧过面企图看清他的神情。

    怎料他只是僵着一张脸,面色比起平日更肃穆,看着很是骇人。转目看着自己时的眼眸甚至更是冷戾,丝毫不似是要去求亲之人。

    顾净言被他这模样骇着,这才明白前头的百姓为何皆觑着他的脸私语。

    “兄长......”她有些头疼地喊了他一声。众人瞩目,她不好直言,只好婉转道,“你这模样,像是去出征。”

    不料赵破奴并未理解她言下之意,反而无比认真地回道:“这比出征重要。”

    ......得,这话更不能在大庭广众说。落入陛下耳里,成了什么样子。

    但也顾不得这些了,横竖镇国公府已近在眼前,比起在百姓心中的形象,顾净言觉着苏念奴母亲的想法更重要一些。

    “你如今的模样,会吓着郡主家人的。”她含糊地提醒了一声,“得喜庆一些。”

    赵破奴正下马,听着她的话才垂头看了眼自己今日的装束,一如往常的黑衣,这才惊觉自己实在满身煞气,不禁猛地攥紧了马鞍,犹豫了一阵:“我回去换一身喜庆的衣服,可还来得及?”

    顾净言盯着身后跟着的长长人群。兄长准备的聘礼实在太多了,府里根本不可能够人手,是在西军营里把平陵军叫来抬的。

    都已走至人家门还想着回去换身衣裳,这也就是他能想得出来。

    她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身旁的李沐听了也禁不住摇头,如实道:“来不及了,小世子已经派人来迎了。”

    赵破奴见了来人,心中更是紧张,但面色却并不显,直至进府,脸色依旧是冷戾可怕的模样,一度成为洛京百姓的谈资,争相讨论起这婚事到底是皇帝强迫演的一场戏还是他心甘情愿迎娶的长平郡主。

    赵破奴这时自是不知晓的,他一心想着上回见贺兰俞时她显然并未喜欢自己,今日正式登门提亲更是害怕她不悦,不允苏念奴嫁与他。

    若是又任何一人得知他心中所想,必然是要笑话他的。这是皇帝御赐的婚事,哪个敢反对。

    更何况贺兰俞那夜得知了赵破奴曾为了自己做了何种取舍,哪儿还不明白他待苏念奴的真心。这回得知宫宴之上他的举措,更是早早认定了他是苏念奴的良配。

    因此整个过程从头至尾,只有赵破奴一人在紧张,众人皆是十分坦然。

    直至双方定下了三月成亲,赵破奴尚如在幻境,感觉一切并不真切。

    苏念奴本是按规矩躲在院子里的,但后来听追云去前院得来的消息,才知晓赵破奴亲自上了门,便也坐不住去了前院。

    “阿姐,你如今不能见他的!”苏与安见了她来,不禁要生气。

    赵破奴过了贺兰俞的眼,如今神色已好了许多。见她来了面容更是柔和了下来,上前给她递了帖,低声问:“定了日子,你瞧瞧可好?”

    苏念奴也不忸怩,接过看了看,点头应下:“如今开始准备,应当差不多了。”

    “你是姑娘家,谈起自己嫁娶之事,怎就不知羞。”苏与安在旁不满地低声嗔怪,反倒被贺兰俞扯了扯衣袖,示意他不可多言。

    苏念奴手指轻轻戳了戳自家阿弟的脑袋:“正是我的大事,方需经由我的同意才好。日后你与曦阳公主大婚,也当先行问过公主是否满意才算君子。”

    这话让苏与安似懂非懂,心中颇有不忿但见在场的贺兰俞与顾净言皆点头赞同,只好不再开口。

    众人见他这模样,皆是失笑。

    苏念奴抬眸看了眼赵破奴,犹豫了一阵,看向贺兰俞:“我想邀将军到院子里坐坐。”

    自开府宴后,两人就未曾好好说过话。

    赵破奴心知自己不能总做梁上君子,即便隔着一面墙也不敢轻易越墙与她见面。

    有功夫的尚且如此,苏念奴这个柔弱的病美人就更没法子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见着面,苏念奴还是想与他独处一阵。

    贺兰俞知晓她的心思,便留他们一同用饭。李沐因着要带军回军营操练,并未逗留,倒是顾净言近来闲逸,便陪同自家兄长留着用饭。

    她是个心思活络的丫头,拉着贺兰俞和苏与安两人说要展现一下自个儿在平陵学来的厨艺,如此一下子便只剩了苏念奴与赵破奴两人。

    苏念奴眨了眨眼,却见赵破奴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仔细端详了一阵她的脸颊,确认那道伤疤已被彻底祛除,方跟着轻声笑了一下,满意地开口:“似乎胖了一些。”

    比起自己回京见着那阵瘦弱的模样,如今气色也好了不少。

    苏念奴知晓自己前些日子瘦得厉害,听了他的话反倒有些忧愁地蹙眉:“这可如何是好,夕岚为我绣的嫁衣怕是要穿不上了。不若再推后两个月......”

    “推后不得。”赵破奴忙打断她。他近来已琢磨清楚了她的性情,知晓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赶忙补充,“是我看错了。”

    苏念奴这才满意,学着他的模样仔细瞧了瞧他的脸,尝试给他做个参照:“将军英俊了,外头王孙公子在我眼中都不及将军。”

    她在外人面前总是吝于言辞,在赵破奴这儿倒是十分没皮没脸。说起话来总能把他哄得双面赤红。

    苏念奴见状,笑着将冰凉的手贴在他脸上,温声教导:“将军下回见我,可也要哄我高兴才是。”

    本欲返回取东西的贺兰俞在门外听见两人的相处方式,不由垂眉,勾唇退了回去。

    尽管她已多次解释自己对威远将军是真心实意的,但贺兰俞是她的母亲,自然最是明白她的性情如何。

    先前她尚有些担忧苏念奴的婚事中有几分虚情假意,不过是她强作支撑不愿她和与安担忧方表现如此。可如今看来,这世上能得她这般全身心放松的人,除却自幼娇惯她的父亲,总算又多了一个。

    这桩亲事,确让她欢喜。

    对贺兰俞而言,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

    日子定在了春光最盛的三月初一。

    苏念奴早在两日前便被贺兰俞与前来帮忙的湘云折腾,几乎没怎么合过眼。

    这日天光未亮,便被拉着起身更换被夕岚修改了数回才算满意的嫁衣,由着湘云为自己描妆。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摆上绣着的半株并蒂莲,撩起眼来看夕岚:“将军穿着,可有说什么?”

    夕岚提起这事便有些郁气在胸。

    这榆木一样的将军实在是配不上心思细美的郡主,试穿婚服时竟没能看出来这是并蒂莲!还是在旁的顾姑娘眼尖,疑惑地问起这绣样有些眼熟,才给了她机会解释是郡主亲自吩咐绣在上头的。

    可今日是郡主大喜之日,她只能把这些话都咽下,如实地回答她赵破奴在得知此事后的发应:“他并未说什么,只是看上去更凶了一些。顾姑娘在旁笑,说他这是羞。我仔细看了看,耳朵确实红了。”

    苏念奴想着他的反应,困顿的脑子也清醒了一些,自然也看穿了夕岚的不愉:“并非是他发现绣样吧?”

    夕岚不同于湘云,是个直爽的性子,又一心痴迷绣衣,对待不能理解绣衣之美的人总有几分气性,藏也藏不住。

    湘云正为苏念奴簪发,闻言看向她几乎挂瓶的嘴,不由笑骂:“将军平日里拿的是杀敌的刀,哪儿能有这般精力,看你绣样的精美。郡主的婚服本是要送宫里让绣局制成,能愿意给你亲自绣便已给你脸儿了,可莫得寸进尺。”

    夕岚却不依不饶,觑了一眼正在外头为苏念奴安排前后事宜的泅嫣,低声得意道:“湘云,你太愚笨了。郡主让我绣嫁衣,是在帮云公子呢!”

    镇国公府与威远将军府虽只相邻一幢矮墙,可两座府邸的入门却座向不同。从镇国公府出嫁,苏念奴需要走过小半个洛京方能到威远将军府。

    如此风格又引人注目的婚仪,若是能让她穿着云家最出色的制衣绣的嫁衣,云家的名声可是要更上一层的。

    苏念奴听着她的话,不禁挑唇:“帮引之不假,你绣的嫁衣比宫中的绣局好,也不假。若说起来,我还当多谢你愿意为我绣嫁衣。”

    夕岚正蹲在她身侧为她整理衣裙,闻言也笑着扬起浅浅的梨涡:“郡主对我有恩,不过绣件嫁衣,如何当得起一声谢。”

    “若要如此算来,我还需多谢你当初不顾生死,为我绣出皇袍。”此事她不敢太过声张,只拉过夕岚的手,真心实意地轻声道,“我们之间,恩情早已抵消。你为我绣嫁衣,我也是真心欢喜的。这与引之无关。”

    湘云偏眼看着被苏念奴哄好的夕岚,手上虽不停,却是无声地笑了。

    夫君虽是蠢笨了些,但迎娶的郡主可是实打实的心细之人。要不她能让这么多贵人喜爱呢。

    少少的插曲并未曾阻碍众人筹备婚仪,直至听见外头苏与安唱声新郎入府,苏念奴正困得厉害。于是又头脑发胀地被人扶着去了前院。

    赵破奴特地没让前来迎亲之人入府,只有顾净言与李沐随他一同来,方便贺兰俞送嫁。

    虽是送嫁,苏念奴并未有太多忧愁,就连贺兰俞和苏与安都未曾有不舍。

    因着赵破奴在一月前便悄悄让人在苏念奴的院子里凿了个暗门,日后好让苏念奴回府与家人见面。当然,这门如今自然是封着的,连钥匙都在苏念奴手里,等着她入门后自己去打开。

    只是到底出嫁,母子二人还是湿了眼。一个拉着苏念奴的手低声嘱咐,一个压着眼眉凑在赵破奴旁边低声威胁,倒也不失为一种奇异之景。

    直至被人送入轿内,绯红的帷裳隔开了众人的目光,苏念奴才飞快地拭去蓄眼的泪。

    长街蜿蜒着长长的送亲队伍,她正坐在里头,双手持着合欢扇,嫁衣裙摆随着前行的动作起伏微荡。这让她不禁回想起了当初以侍妾身份被莫如玉送入将军府那天。

    那时的她满心忐忑,抱着必死的决心选择了入府,以卑贱之姿嫁给不过谋面数次的乞儿将军。谁曾想会在一年多后的今日,她会再次嫁给他。

    她抬起眼,望着最前头骑着黑马的高大背影。

    只是这一回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一次,没有任何谋算,亦无任何压迫。她是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嫁给他的。

    她想着,低下了眼眉,没能按捺住心口溢满的欢喜,勾唇笑了。

    “郡主笑了!”在旁有跟随看热闹的百姓觑得她罕有的笑颜,不由惊呼。

    洛京之中,谁人不知长平郡主曾有啼笑万金的美闻。今日得见,自是讶然。于是众人纷至沓来,争相踊跃只为窥见她容颜。

    四周乱做一团的景象让迎亲的队伍慌张起来,苏念奴坐的轿子也被颠起波澜,险些跌了出去。

    赵破奴回首,望见身后人群拥挤难行的状况,本因紧张而冷着的脸更是让人生起了惧怕。

    此时顾净言正掀开帷裳,欲查看苏念奴的可有摔伤。却见她一手攒着合欢扇,一手扶着稳着身躯,颇有几分狼狈。

    抬眸的瞬间,正巧撞入了在最前头的赵破奴的眼。

    合欢扇遮着下半张脸,独留一双黑白分明的眸与他对望,干净得似是一滩清泉。

    可如今这状况,怕是难以继续往前走了。

    顾净言有些着急地低声道:“再耗下去,怕是要误吉时。”

    这洛京的百姓当真是让她害怕,日日围着谢少卿尚不够,就连郡主嫁人也能如此万人空巷。

    苏念奴知晓他们并无坏心,只无奈地想着如何能突破这重围。

    此时一个巨大的黑影朝她飞来,人方落地便伸手箍紧了她的细腰轻盈一跃,稳稳落在了高大的黑马之上。

    苏念奴手中的合欢扇下意识垂下,却被稳坐在她背后的男人伸手微微一抬:“遮好,还不是时候。”

    他的声音低沉,落在她耳边似是和煦的暖风,惹她心头发痒。

    “阿沐,我们先行一步,你带人跟上。”赵破奴扯着缰绳,转头嘱咐,“莫要伤了百姓。”

    说罢双腿一夹,便带着苏念奴扬马而去。

    苏念奴窝在他怀中,看着四周惊异的神色,不禁又低眉笑了:“将军这不像娶妻,反倒像抢亲。”

    赵破奴听清了她言语间的笑意,知晓她并未计较,低声问:“你喜欢这样?”

    马蹄声踏踏而过,周遭的风景自她眼边掠过,清凉的风拂过她的发,她的脸,彻底带走了她疲乏的困意:“嗯,喜欢。”

    在结成夫妻的路上,两人看见同样的景色。

    比起坐在轿子里慢悠悠地任人抬着嫁给他,她更喜欢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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