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白听了,扭捏着说:“昨日上午在瑶山大祭,当时我问将军可愿与我回去。将军既然不愿,那我也再不回东夷了。既然不回去,我想着以后在城外也开一块水田,种些稻子,便去做了一把耒耜,算算下午就能开炉了。将军你也知道,我有些怕水,昨日确实有些不舒服,所以让菱送了我去了。”

    “后来菱说要去看看家里的情况,以后的事我便不知道了。”

    “你不想回东夷了?”林施微听得怔愣住,她之所以怀疑暨白,便是因为他昨日说过要和她回东夷的话,既然暨白有心回东夷,自然还有动机对粮仓做手脚。如果暨白不想回去了,那么对良渚的粮种下手,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呢?

    如此一来,暨白便完全没有动机了啊。

    暨白看得出来林施微对这一个点的看重,当即赌咒发誓:“我以太阳神的名义起誓,暨白只想一生一世与将军在一起,既然将军喜欢这里,那我也留在这里,此生不再回东夷。”

    太阳神……

    不论太昊,还是少昊,从名字便能看出东夷人对“日”的崇拜,听到暨白以太阳神的名义起誓,林施微波澜不惊的神色里也起了一丝涟漪。

    下午暨白果然将烧制的耒耜带了回来:“咱们家没有这样大的窑炉,不然昨日我也不必一定出去做了。”

    林施微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顶部的“萍”字,是暨白刻字的手法,而不同于柔和内敛的旧陶器,刚出炉的陶器鲜艳、明亮,依照时间推断,暨白昨日的确去制陶去了。

    只是她的内心深处,却仍旧有一丝疑惑。

    所有的巧合,当真只是巧合么?

    她不想再继续怀疑暨白,只想与暨白享受这远古时代中难得的宁静。况且,她也只是怀疑,倘若就这样破坏了这样好的日子,岂不是可惜。想到此处,林施微掩了眼底的情绪,笑着接过了暨白盛好剔了刺的鱼肉,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

    晚上暨白回来了,只对林施微说并没有找见菱,还去了菱的家里,他家人说,大祭那天他并没有回去。

    粮种没了,王下令收集每家每户储存的粮种,又命人在粮食中筛选适合做粮种的,尽快将粮种备齐,不能耽误了农事。

    暨白不知怎么搭上了孔滔的路子,跟王自荐,利用风扬法,将粮仓的粮食在沙土广场上扬起,那些瘪粒、空壳等就被吹得远了些,那些颗粒饱满的便吹得近些。如此先分类,再从中挑选适合做粮种、颜色鲜亮的种子,便快多了。

    这才能赶得上农时,及时播种,没有耽误了农事。

    王由此也注意到了暨白,还赐给他一块玉璧。从此暨白在良渚也算是个有身份的人了。

    把暨白乐得翻来覆去地看,又非常仔细地系在了腰间,那玉璧算得上最小的了,“鸟上高台”的图案也很小,可以说是“小鸟上低台”了。

    林施微见他每日都翻来看,也是好笑:“你若是喜欢,我还有好几块,都给了你罢!”

    暨白手臂环在林施微的腰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那能一样么,将军。有了这块玉璧,我便是个正儿八经的良渚人了。以后……我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见你的亲人了。”

    除此之外,暨白还忙碌了许多,成日间在作坊区徘徊,前段时间有暨白日日陪着,乍一见不到他,心里还有些想念,起了床,吃了暨白准备的饭食,林施微便也来了作坊区。

    在制陶区见了与暨白交好的许丰,林施微心血来潮地问了一句:“大祭那日,暨白是不是在这里做了一把耒耜?”

    “哦,是啊!”许丰回忆了一下,“还是我帮他捏的坯子呢,所以自然记得。”

    林施微嘴上与他继续胡乱聊天,心里却思绪纷繁。

    暨白骗了她。

    内心深处被强行压下去的怀疑如今不受控制地冒了上来,暨白的诸多异常行为此时也串成了一串。

    去年粮仓失火,暨白有机会接触粮仓,提议并晒了粮种。

    今年大祭之时,暨白有心事,还想与自己一起回东夷,自己没有同意。

    紧接着粮仓再次失火,第二日便发现死了的老鼠,王由此验了今年的粮种。

    验出来了粮种有问题,暨白却决定留在东夷,还积极想办法补齐粮种。

    ……

    与暨白一起出去的菱不见了。

    暨白撒谎骗了自己,还伪造了“耒耜”证据。

    ……

    暨白对粮种做了手脚?

    到底是什么手脚呢?

    一遍一遍地理清暨白的异常,一个大胆的推测浮现在林施微的脑海中。

    并不是老鼠将粮仓污染了,而是粮仓里的粮种把老鼠毒死了!

    而下毒之人应该就是暨白!

    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他放弃了原先的计划,决定留在良渚,所以将粮种有毒的事实通过老鼠暴露出来,自己还凭借此事又入了王的眼。

    ‘看来是自己的决定让他改变了主意?能让他改变了东夷人对良渚的仇视,放下了那样一劳永逸的绝计?’林施微有些自嘲地想。

    那么菱呢?

    是被暨白给……杀害了吗?

    “将军!”暨白的声音传来。

    顺着声音转过头去,正好见着暨白眉眼稍弯,漆黑明亮的眼眸闪烁着璀璨的光芒。他的手上还粘着未来得及清洗的黏土泥,见到林施微,架着两只手便过来了,迈着沉稳的步子却明显感觉到他的好心情:“将军,你来找我来了么?”

    林施微不动声色地点头,跟着他往里走,见到大大小小好多罐子,便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么?”声音中没有任何波动。

    暨白笑着点头。

    “你做这么多罐子做什么?”

    “自然是有用处的。”暨白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红晕,在昏暗的火光下,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眼神中带着一丝旖旎,“我想过段时间……”

    暨白后面的声音极小,林施微一时也没听清楚,此时她也并不在意,只是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暨白。”

    “那将军你先回去吧,这里烟尘大,莫要再熏着了。”

    林施微回到家中,先去了暨白的屋子里。

    自从她们那一次亲密后,暨白便住在了她的房间里,似乎她从没有好好看过暨白这间房里,暨白都喜欢放些什么。

    这个院落里也是按时下良渚人搭建房屋的习惯建成的,用木头搭建,屋脊高高耸立,连接处用的榫卯结构。

    床上、桌子上还有地上都落了一层细灰,大约有月余没有住人的光景。想来是暨白也不在这里居住,只是偶尔来打扫一番。

    只是,林施微细心地看去,除了自己刚才来的脚印,还有一串又脚印,只不过上面又掩盖了一层极浅的灰。

    想来应该是暨白来过。

    暨白曾说过,他把东西都挪到了林施微的房间里,从此两人便是夫妻了,那么他来这里是拿什么东西呢?

    林施微小心地弯着身子,往地面上看去,只见那脚印到了桌子上便折回了。

    来到桌子前,只看见一个瓶子,桌子上还留有一些袖口扫过的痕迹,想来这便是暨白拿的了。

    林施微拿起那瓶子,往里一看,瓶子似乎差不多空了,只有浅浅一层紫色粉末,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似乎吸进了一些粉末,立时便有些头昏脑胀。

    放下了瓶子,林施微扶着桌子摸到床上,躺在上面缓了好一会儿,渐渐不知是晕还是睡着了。

    等到暨白带着许多瓶瓶罐罐回来,找了一圈儿,看到的便是林施微坐在他的床上沉思的模样。

    “将军……”

    看到林施微竟然来到他的房间里,暨白勉强压下心中莫名的不安,笑道:“将军,我正好有事儿想跟你说。”

    “我也有事要问你,暨白。”林施微压下心中的酸涩,沙哑着嗓音说道。

    “你嗓子怎么了?”暨白走过去,坐在林施微身旁,将她自然揽在怀中,“将军,你想问什么?”

    “那个陶瓶儿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林施微指着桌子上瓶内粘着紫色粉末的瓶子,咳了两声,顿了一下,眼睛盯着暨白,不放过他脸上一个表情,“我刚才吸入了一些。”

    “什么?”暨白神色立刻慌张起来,扳过来林施微的身子,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见没有大碍才松了一口气,“是我……”

    他话还没说完,林施微便开了口:“在粮种里下的毒。”

    “将军!”暨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是很快镇静下来,“粮种里的毒,不是那群老鼠带过去的么?”

    林施微低下头,暨白那抹慌乱的表情,她没有错过。她又不是法官,一定要什么证据,证明给暨白看。知道是暨白下了毒,他再怎么狡辩,对她来说都毫无意义。

    “为什么?”确认了这个事实,林施微语涩地问他,为什么要做下这样的事?为什么要欺骗她?

    他没有记忆,可曾想过这些人都是她的亲人,她的族人,他竟然会生出这样的念头,让这一族人都不知不觉的中毒而亡。

    而且,他真的做过这件事,是因为在他的心里,至少那一刻,毒杀良渚人是比她重要的。

    看着林施微难受的眼神,暨白心痛地要滴下血来,他有心想找些其他理由,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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