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可以编出来无数的谎话,只是看着林施微似乎已经了然的眸子,他便是有一腔算计,此时也无法宣之于口。

    “将军……”他此时有心想先认个错,可是理智告诉他,一旦认了这个错,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己的确做过那种事,迎接他的便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得了的后果了。

    穿堂风轻轻吹过,将西南角的蛛网吹散,蜘蛛掉落下来,只有一根丝勾住蛛网,半上不下的挂落着。

    他到底该怎么办呢,将军。

    一片静默。

    林施微有些呆呆地越过暨白看向了外面,回想起了现代世界,她的父母总说她做什么事都太过追求完美。总是要把每一个细节都抓在手心里,直到自己满意了才会往下走。那时候的父母总是会担心她纠结太多,会错过太多。

    “为什么?”林施微心里像灌进了酸涩又难咽的冷风,喃喃地问,“暨白,你不是最爱我了吗?”

    “将军,我当然最爱你……”暨白语气哽咽,他似乎有种感觉,自己好像真的要失去将军了。他自己也不明白,当时为什么非得要去执着东夷之君,明明他已经拥有了最想珍惜的人在身边,明明他并不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将军,当时我的确一时糊涂,可是后来我便也及时补救了,今年的良种已经没有问题了。”

    林施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菱呢?”

    暨白脸色瞬间煞白了一瞬,嘴里嗫嚅了几句:“将军……”

    林施微起了身,三月的阳光洒在身上,却似乎怎么也不能温暖她此刻冰凉的心。从南城墙到大莫角山不到两千米,她却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天空突然亮起了刺眼的白,又传来了几声刺耳的雷鸣声,紧接着下起了哗哗的大雨。

    暨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看她进了宫殿区,去了大莫角山,那是王室居住的地方,他,是没有资格进去的,想来将军也是不想看见自己的吧。

    回到曾经的家中,暨白一样一样的数着这段时间做的东西,俱是按照良渚习俗做的嫁娶时用到的东西。陶器、漆器、玉器、还有王女才配佩戴的梳背、璜、管串、圆牌、玦和手镯。

    每一样,他都按照良渚王室的习俗,刻上了神兽纹,便是想着欢欢喜喜地与她结为夫妻,在这个不需要勾心算计的地方共度余生。

    只是如今,这些东西,将军还会再接受吗?

    这场雨连续下了四天三夜,好在良渚早先便建了大大小小三十余条水坝,西北山区那里建的是高坝,大大降低了从山区流下来水量的水位,山脚的古城上游形成了一片湖泊,湖泊周边建的都是低坝,避免湖水蔓延到内城,还可起到蓄水的功能,古城降水量少时可将湖里的水引入古城中去。

    只是这雨似乎还是没有停歇的样子,雨稍微小了些后,使人出去一看发现,湖泊水位高涨,竟然漫过了湖泊与古城连接处的堤坝。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次的降雨量应该是在良渚水利工程承受范围之内的,如今有了这样的变故,想来应该是上游的堤坝出现了问题。

    尽管这一世,建造一方面的事本与林诗薇无关,但是她自认为是她将暨白带来了良渚,才导致良渚的良种出了问题,菱也死了,为了恕罪,林施微毛遂自荐来探查情况。

    暨白也跟着孔滔来了。

    忽视了暨白温热胶着的视线,林施微与孔滔商议起来。

    “湖泊水面涨高这么多,水流速度却不比以前,想来应该是大遮山下的高坝被冲垮了。”林施微细细观察了湖泊里的水流,说道。

    高坝之所以能拦截洪流,并不是能将暴雨完全阻挡在外面。而是筑起的高坝增加了水流的势能,使得水从高处落下时速度增加,流速快了,那么相同的水量,水位就会变低,从而减少暴雨对古城冲击破坏的可能性。如今刚下了暴雨,水速却不见快,想来应是前方的堤坝被冲坏了。

    每次大工程,王室都会派人监督,孔滔本以为林施微只是来监工的,却没想到她对此却相当有见解。

    众人逆流而上,来到大遮山下,果然见到高坝有几处已经被冲开,想来是今年雨水来得早了一些,坝上的草茎都没有解冻,便经历这样的冲击,再加上水流不断,将泥土也尽数冲走,才有了如今的场面。

    “将这里补上就好了。”孔涛说得简单,眉头却紧紧皱着。

    林施微也是满脸忧愁,看这天气仍旧乌云密布,不修补不行,倘若雨势更大些,恐怕就要淹城了。即便雨能彻底停了,现下水稻刚刚播种,水位这么高,正好将外城的水稻给淹了,种子根本就发不了芽,今年的粮种本来就少,来年收成肯定不行了。

    修建堤坝本是良渚人的强项,只要不是农忙时,良渚人要么围土造城,要么就加强修建堤坝,但是雨天之中地面湿滑,泥土和石料松软,是极为危险的。

    而其中最危险的便是打桩。

    “我来吧,”暨白对孔滔说,“我的力气大。”

    孔滔先前和他一起修建过蓄水池,知道他力气确实大,蹙着眉思量了一会,最后点了点头。暨白这个人虽然他很看好,不想他冒这样大的风险,可是既然他有心想去,他也不会拦着,有些事情得经历了,才能走得更远。

    林施微摇着头就要开口,可是暨白从头到尾似乎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环视了一圈众人,他们也都是冒着雨,从内城排成了一条长队,不断运输着木桩和草包泥,每个人都在为抢修堤坝做贡献。

    而她,作为王女和大监,似乎更没有理由阻止暨白。

    可是,这一世的暨白,怕水啊!

    暨白带着几个人就要上山,林施微终于忍不住开口,“暨白!”

    暨白回了头,对着林施微笑了笑,细细的雨水从他脸上滑落,一瞬间,林施微都以为他在笑着哭泣。

    “我也上去。”看着暨白几人的背影越来越远,像要消失在雨幕之中,林施微对着孔滔说了一声,也划着舟跟了上去。

    “大监!”孔滔在后面大喊,“王女,你回来!”

    林施微充耳不闻,眼看着暨白几人扛着木桩上了岸,踩着泥泞的山路往上爬,林施微急忙向岸边划去。

    找到暨白时,正看见暨白踩着湍急的水往正中央打桩。

    林施微顿时吓得心里怦怦直跳,没敢大声喊他,怕他分了心更危险了。

    环视了一圈,往下一看,看见送桩的人来了,待他们将木桩放下后,林施微忙叫住了他们:“他们直接在那里打桩,太危险了,咱们一起靠近岸边在这里打一个桩,这样若有什么意外,他们也能有个着落。”

    几人绕过堤坝看了看,也都吓了一跳,忙在中间打了个桩,这里的桩都不会浪费,多少都能起到保护堤坝的作用。听到这边的动静,暨白抬眼望了过来。

    “将军。”水流声震耳欲聋,林施微听不到他的声音,却看懂了他说的话。

    “小心。”林施微知道他听不见,只喃喃地说一句,给了自己听。

    暨白到底跟着孔滔学过,他自己又聪明,力气也大,许是在良渚生活久了,看他样子也并没有特别怕水了,林施微便放了心,怕暨白分心,她也没有过去硬要帮忙,只是来来回回地帮忙搬运木桩或者草包泥。

    良渚的草包泥盖房子时当砖用,横着放一层,竖着放一层,如此加固房子。在修建堤坝时,便像抗洪时用的沙子水泥袋,能筑起堤坝,而且它还有一层更好的意图,便是这些草并没有完全死去,渐渐地就能在堤坝上生根发芽,能让堤坝更加坚固。

    眼看着打好了桩,填上了草包泥,只差糊上青膏泥就差不多完工了,却听得山上一阵轰隆一声。

    是山洪。

    “暨白,快回来!”

    林施微刚才让留的桩起了作用,其他人都踏着桩出来,手脚麻利的往山里跑,去找那最壮实的大树爬了上去。

    只有暨白似乎愣在了原地,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着看着山里的方向。

    他果然还是怕水!

    “暨白!”林施微沿着桩去抓他,一边大声喊他。

    “将军,”暨白回了神,也往林施微这边跑来,只是两人动作到底慢了些,这本就是山上的堤坝处,是洪水来得最猛烈的地方。

    林施微便眼睁睁地看着暨白被洪水冲了下去。

    “暨白!”

    林施微目眦欲裂,想也没想地也跟着跳了下去。还好,这许多轮回里,遭遇那么多次洪水,游水似乎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抱着头憋着气没有反抗地被洪水冲了下去,林施微晕了好一阵,感受着冲击的水流轻了一些,她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赶紧钻出水面呼吸一口气,继续寻找暨白的身影。

    “暨白!”好在在山上时两人离得便近,林施微没多大会便看见了暨白的身影,游过去发现,暨白被冲下来的时候似乎撞到了头部,被水一直冲着,到现在还汩汩地往外冒。

    林施微托住暨白的头,开始张望有没有树枝或者其他的漂浮物,却远远地看见了一扁竹筏,想来是有人来试着寻一寻她们了。

    林施微赶紧用一只手挥舞着,大声呼喊,看到那竹筏往自己这边方向划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直到此时,林施微才发现自己两条胳膊,也深深地划了好几道伤口,此时心神懈怠下来,让她一瞬间疼得耳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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