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深深看了一眼暨白,转头郑重地对林施微说:“好,这头小象可以不杀,但是它所有的食粮都有你自己负责,家里的饲料、粮草都不会给它用。等这头雌象卖了以后,你该驯养的大象,也不能耽误了。你能做得到吗?”

    “我可以,姑姑!”林施微既然决定将这头小象留下来,自然不会给别人添麻烦。倘若她真的养死了,她也对得起大馋丫头,是她真的尽力为它的孩子争取了一条活路。倘若试都不试就放弃,她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心安理得将大馋丫头卖了。

    “那就留下吧。”姑姑叹了一口气,语气温和地说,“阿芜,你想养它,尽力就好,不要为了一头畜生,为难了自己。”

    “我省得的,姑姑。”林施微欣喜异常。

    暨白也高兴了起来,将小象抱着放进了大馋丫头的象房,小象一下子就拱到了母亲双腿之间,用嘴大口大口吃起了奶。

    诚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句“姑姑”,然后哧了下鼻子摇头,“你们是‘象’,怎么能对畜生心软?怪不得战象从来不用女人来驯,个个如此,能成事才怪!”

    姑姑给了他一个眼神,诚立刻不敢吱声了。

    众人都散去后,林施微才跳进去摸了摸小象毛茸茸的脑袋,“你妈妈叫大馋丫头,你就叫小馋丫头吧!放心,我一定不会放弃你的!”

    ·

    宫中为先王太庚繁忙了几天,王子高便继位了,号小甲。

    新大王刚一继位,大馋丫头就被卖给了稚氏国。

    大馋丫头走了以后,林施微有些失神,她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真切的体会到自己如今是个什么职业。早知如此,她也不会投入这么多的感情在它身上。

    暨白坐在她身边,安静地看着她。

    须臾,暨白突然脸红着说道:“你要不要来我家,我们家族世代养犬,给王室养的犬,平时陪着大王或者王子王妃们狩猎,基本不会卖给别人。等咱们故去了,还可以把自己养的犬葬在身边……”

    睫毛颤动着,半遮了眼中希冀。

    这话委婉地都要把林施微心中的伤感驱散开了。她是“象”家族的人,去到“犬”家唯一的方法就是嫁过去。

    林施微满含深意地看着暨白,他不好意思地渐渐低了头,“这样,你以后就不用如此伤心了。”

    这倒是个法子,但是如果她去了“犬”,那小馋丫头怎么办,“象”不可能让自己把它带到“犬”家里,“象”也不会有一个人会照顾它,那它就只能等死了。

    在暨白明亮眼神注视下,她还是摇了摇头。

    她上一世虽然是被大象踩死的,但是作为伯益女那一世,对于自然是敬畏又亲近的,而且相比于心思越来越复杂的人,她更喜欢和原始思维的动物相处。

    但是她有这样的想法,并不会强加给别人。“象”家族的做法没有错,他们征服大自然,驯养动物为人所用,本身是一件很值得佩服的事情,只是与她本人的理念不符合罢了。

    她不会评判,但也不会妥协。在能力范围之内,她不想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她所坚持的道义,也只有她自己能捍卫。

    把大馋丫头卖了以后,还有一件事迫在眉睫。

    小馋丫头没有口粮了。

    暨白倒是为她找来了许多犬奶,听说是拜托他的家人一点一点从母犬身上挤出来的。

    即便如此,小馋丫头还是每天饿得嗷嗷叫。

    林施微只能模拟着大馋丫头的声音,哄着它,让它晚上能入眠。

    家族里正好要去山林中捕捉大象,林施微也被召集起来,她心里想着,看能不能在山林中运气好的碰到一头哺乳期的雌象。

    到了捉象这一天,很多存在于记忆中,两三年都没见过的叔叔伯伯们也都来了。

    大伯聃先和大家说明了观察到的山林中,哪个地方有象群,哪个地方有独象,象群成员什么样,年龄有多大等等信息,就让人开始准备了。

    林施微等只听指挥的人要做的准备工作,就是把大象尿粪涂在身上,倘若是现代人林施微,那是肯定做不到的,但是对穿越几千年的林施微来说,适应能力比这些土著还强。

    准备好以后,众人先往看中的一个象群走去。

    象群是以一头最年长的雌象为核心,几头她的女儿或妹妹,以及幼象组成的。他们这次看中的象群,有两头不适合捕捉的老象,三头幼象,和五头适合捕捉的壮年雌象。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家族了,若是能将五头雌象安然无恙地捕捉到,就算是收获颇丰了。

    众人随着大伯在他观察好的地方用很多树做了一个围栏,大小正好能装下大大小小十头大象,让它们在里面没有转身的空间。围栏入口吊起来一扇木门,木门底部是带尖的,如此将木门放下来时,才能让其牢牢地插入地下,关闭围栏。

    从围栏门口两侧开始,有间隔的挖一个深坑,将巨大的树干插入其中,牢固地做成了Y字形的漏斗,漏斗底部便是围栏。

    做好这些后,大伯带着一群男人去赶象,而女人和孩子死死的将木门吊起,安静的等待大象入瓮。

    过了一会儿,那群早已被预定好的大象果然被赶着来到了Y字形漏斗里,两旁的树干间距比大象的身子窄,自然限定了它们逃路的方向,直到一个个全扎进了围栏中,一声号令,众人松开了木门的手,在重力作用下,死死地插入了围栏边上的土地中,将这群象困死其中。

    林施微和众人也从旁边闪现出身,来到围栏外面,看着这些大象因为被关进狭窄的围栏中疯狂挣扎的样子,或是用前额不要命的撞击,或是用尽全力用后腿围栏。

    大伯等人用长矛刺向挣扎大象的前额和大腿,以防真的翻了车让这些大象弄倒围栏的木桩。这些挣扎的大象不可避免地会撞伤同伴,林施微就眼睁睁地看着一头幼象被几头大象撞倒在地,踩踏而死。

    留下几人看着围栏,众人就都回家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大象食量大,饿的也快,饿了几天后,个个都没什么力气了,此时大伯带人将围栏的大门撤去,老象和幼象被放走,五头正当年的雌象被挨个放在了笼子里,运回了象房,只等着被彻底驯服。

    这五头象是被老祖母分配的,“象”这个家族似乎因为和大象打交道的多,又或许因为女人驯服雌象,男人驯服雄象,女人总是比男人长寿,所以是以女人为首的。老祖母与她并不是直系血缘,但是因为她最年长,所以便是整个家族的领袖。

    老祖母眯着眼睛看向比林施微大了近二十岁的表哥咸,“你的象呢?”

    “我的象前几天在林子里踩到一片薮泽里,折在那里了。”咸声音低落。

    薮泽便是沼泽,林施微分明看到咸在说到“折”的时候,眼中划过明显的悲伤。

    人非草木,“象”也是会与自己养的大象有感情的。

    “你领一头象吧,”老祖母点点头,“你养的象做事最稳当,真是可惜了。”

    咸应了一声。

    “阿芜,你也领一头象,”老祖母点名,“听说你与犬家的小子走的近,把他带到咱们家来,还是在自己家里自在!”

    周围的人都哄笑,纷纷打趣道:“可不是,那小子若是来了,我去林中猎几条犬,送到他家当聘礼!”

    “咱们家只有进人的,可没有往外走的!”

    纵然如林施微这种厚脸皮也有些羞涩了,低着头“嗯嗯”的应着。

    又领回来一头象,照旧先饿着,杀杀它的脾气,林施微又跟着众人去捉了一次象群,只是遗憾的是,都没有遇到哺乳期的雌象。

    捉了两个象群后,大伯带着男人去捉雄象去了,雄象大多离群索居,十几个男人,用套锁法就能捉到,不需要围栏这么麻烦,也不需要女人和孩子帮忙。林施微拜托他们也注意着,有没有哺乳期的雌象,结果理所当然的,没有遇到。

    他们倒是找到了一个象冢。象冢是一个象群固定的坟墓,老象预感到自己的死亡后,就会提前半个月左右,在族群其他象的陪伴下前往象冢,躺在家族的尸骨堆中,安静地等待死亡降临。找到象冢,自然就找到了许多象骨和象牙。他们挑挑拣拣,将最好的象牙献给了刚继位的大王,大王认为是祖宗庇佑,专门格外祭祀了一番祖宗。

    .

    小馋丫头被连续饿了半个月后,终于生病了。

    大象的体温最好比人的正常体温稍低一点,大概35到36.5度最佳,而小象的体温比她温度还高很多,哼哼唧唧地躺在地上,身上的长毛也随着增长逐渐脱落,只剩下背部和头上一些稀疏毛发,瘦骨嶙峋的,让人一看就心疼。

    其实大象生病以后,自己会给自己看病,他们的鼻子非常灵敏,能够辨别出自然界中什么药能对症,所以“象”家族中并没有专门给大象治病的人,林施微只能请姑姑过来,帮忙看看。

    姑姑摸了摸它的体温,又看了看它新鲜却不成形的粪便,根据经验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它应该是有些腹泻。我见过咱们家的大象腹泻时,都是钻到菁沟里找野砂仁来吃,你要不找点野砂仁来试试?”

    林施微点了下头,和暨白出去采药,除了姑姑说的野砂仁,还了采了许多治疗人腹泻的车前子、肉豆蔻、白术和黄连。死马当活马医地给它喂了下去。

    又花大价钱买了两头母牛,天天榨干母牛和暨白家里的母犬,来喂养它。这才把这小家伙给养活了下来。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林施微险些忘了自己的任务象,差点把它给饿死。

    这头雌象,她就没有费心思取什么名字了,好在狠狠地又饿了几天后,雌象的脾气被磨的一点不剩了,见它听话了以后,就把小馋丫头试着和它养在了一起,或许雌象的确是群居动物,它很容易地接受了小馋丫头,用鼻子勾缠小馋丫头的小鼻子,在象房里陪着它玩耍。

    等到差不多驯服了,林施微便赶着它和小馋丫头上山放牧,它还知道注意小馋丫头,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小馋丫头有没有跟上来。它没有奶喂养,就把最新鲜、最嫩的树叶、嫩草给小馋丫头,教它觅食,生怕它没东西吃饿死。

    虽然放牧,但是林施微也没有再给这头雌象洗澡、扇风了,这头雌象性子很温和,养了小半年,也没出什么事,姑姑就问她,是要和这头象一起去做事,还是要等着把它卖掉。

    大象在王室中用途也不少,可以去耕种王田,可以在山林中伐木,将木材运送出来,也可以去西亳,帮着建城。但是这些事都需要驯象人跟着,一方面是要指挥它干活,另一方面也是防止大象受什么刺激,突然失控,误伤了其他人,或者耽误了工程进度。

    倘若那时的大馋丫头有这个选择,她肯定会和大馋丫头一起去做事,但那时候正好赶上官商来索要大象,官商是子姓商族人,是他们得罪不起的贵人,他们做的生意也是“象”耽误不起的大事,自然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小“象”的意志而改变。

    如今她对这头雌象没那么深的感情,若是跟着出去做事,反倒会误了小馋丫头的成长,“姑姑,这头象你卖了吧!”

    “行,若是大人有需要,我就把你这头象给他们了。”姑姑点头,又笑着说,“前几天聃哥在林子中发现一头刚生下小象的母象,过几天把它们捉来,那头雌象分给你如何?”

    “多谢姑姑!”林施微欣喜若狂,每天费心找小馋丫头的口粮,把她脑袋都愁大了,牛马犬的奶混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毒,小馋丫头一直病歪歪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它彻底吹没。

    姑姑笑了笑,这么久以来,姑姑对什么都是淡淡的,很少见到她笑得这么开心,“咱们家的人啊,对自己养的第一头象都是最用心的,何况你还养了它两年。不过你啊,也是姑姑见过的最心软的孩子。”

    摸了摸林施微的头,姑姑微笑着转身走了,心里却想着:阿芜先前养的那头雌象,被娇惯坏了,替大王也做不了什么事,反倒会坏了她们家的名声,只能卖了让别人或是再调教,或是杀了祭祀。如今她也终于学会了不对养的象用真情,让她把小象养大,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

    很快,林施微就把先前那头雌象给了姑姑,又重新领了一头哺乳期的雌象。

    这雌象刚没了孩子,再加上雌象本身对幼崽就很照顾,很快就把小馋丫头当作了自己的女儿。

    至于它自己的亲生孩子,如今是不是死了,如果还没死以后要怎么活,林施微没问,姑姑也没说,两人都默契的没提。

    林施微把雌象喂得不错,有了真正的象奶,小馋丫头很快就长得健壮起来。

    又过了半年,小馋丫头一岁了,也该脱离母乳,自己学着觅食了。雌象的奶还没有断,不过如今半年多已经彻底被人类驯服,把它和小馋丫头隔离了月余后,就把它也卖掉了。

    林施微又重新驯养新的大象,在十七岁的时候,把暨白也给“娶”了回来。

    她指导着暨白,也养了一头雌象。

    夏天一阵风吹来,大象耳朵上的血管会舒张开来,清晰地突出着,耳朵迎风展开,让凉风吹向身体。骑着大象上山放牧,有种在现代和暨白在泰国旅游的错觉。

    就这样,两人一块拉扯着把小馋丫头养到了六岁。

    野生象群的雄象五六岁的时候,就会被赶出象群,脱离母亲姨妈外祖母独自生存,除了发情期时会去找象□□配,偶尔和其他雄象联络联络,基本上就是一个象生活了。

    小馋丫头如今体重得有一顿,遇到一般的野兽应该也不会怕,林施微就琢磨着要不要把它放归大自然。

    若是留在她身边,等到它十五岁,最晚二十岁,就要给大王干活,又或者被卖出去,她实在不想就这样决定它的未来。

    若是把它送的远远的,或许它长大后,会有自己的女儿、女儿的孩子,组建自己的象群,领导自己的家族自由自在地生活,或许这才是它该有的生活。

    犹豫了一个多月,林施微最终还是决定把小馋丫头放归大自然。这是放归的最好年纪,年纪再大些,不说小馋丫头能不能适应自然环境,有没有能力组建象群,“象”家族也不会同意她将养大的小象放回去的。

    只是小馋丫头离开的第一天,林施微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雄象战斗力比雌象厉害,所以能独自活下来,雌象能不能适应独居生活啊?”林施微看着小馋丫头离去的方向,“野生的雌象可没有离群的,若是遇到危险,它可没有同伴帮它啊!”

    “别担心了,”暨白磕磕巴巴的安慰她,“这两年你一直训练它,它这么大,这么厉害,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可是,万一遇到大雨、沙尘暴呢,又或者和咸以前的大象一样,碰到薮泽怎么办?”林施微心中的不安没有被抚慰半分,“若是遇到了雄象,或者不止一头雄象,被欺负了怎么办?它没有长辈,也没有姐妹,它怎么可能打得过雄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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