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美丽的眼睛绝望地闭上,久久不愿睁开。那种从头顶灌入的伤痛,如同海浪般迎面重重地拍在她的身上,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

    她的表哥,她整个少女时期最美好的一抹阳光,已经不在了;那个温柔的少年,那个会在她的生辰送她自己雕刻的镯子,会因为无意触碰了她的手而脸红的少年郎,已经不在了;那个在秋日的押送队伍后面追出好几里路,说一定会赎她出来的声音,已经不在了。

    她是个自私和理智的人,她从来都不期待自己的表哥真的有一天会赎她出来。自家获罪已经把姨母一家连累得足够了,若是有一天,姨母一家还能过上好日子,她希望表哥能重新认识一个姑娘,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日子。至于那些他们的过去,就留在回忆里吧。所以当有人找上她,提出可以给她赎身,让她做一个传递消息的小妾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那些美好的记忆,陪着她撑过了初入教坊那些最黑暗的日夜,支持着她活下去,哪怕做个卑微的小妾,做一个棋子,也要在这世上活下去。可是如今,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那么努力要救自己出去,却最终死在了自己参与的阴谋中。那些信息,那些自己用计谋探听到又传出去的信息,最终化成了毒箭,化成了匕首,化成了大刀,把那个待她最好最好的少年郎,把她心头的那抹阳光,砍杀了。

    她缓缓地抬起手,用手绢拭干脸上的泪水,直视着夕瑶,用哽咽却坚决的语气说道:“麻烦唐小姐把这个故事讲下去。”

    而与此同时,夕瑶身后,那个身着名贵长袍,指尖还戴着一个玉扳指的身影站了起来,往门口挪去。

    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很快拦住了他,“孙大人,您这是往哪里去啊?”

    孙大人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我饮多了茶水,想去方便一下。”

    “还请孙大人再忍耐片刻,唐家小姐的故事还没讲完。”

    孙明才无奈,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伸手想要拿手边的茶盏,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缩回了手,全程不敢看傅望意姐弟的方向。

    “后面的故事,我只能讲个大概,若有什么出入,还请司琴小娘帮忙补充。我猜测,这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组织,主要目的就是攻克朝廷要员。里面也许有各种专人,负责打探和满足朝中大员的各种欲望。喜欢钱财的,喜欢字画的,喜欢女色的,都一一搜寻来送上。至于都不喜欢的,那也不要紧,是人总有弱点的,有些父母身患重病,有些家中子弟不争气,还有些......”她看了一眼傅望安,终究保留了几分。

    “就像我刚刚说的,这些女子被送入后宅为妾,除了探听消息以外,自然还有别的用处,这其中最大的用处,便是做个靶子。司琴小娘,你假装怀孕和流产,都是你身边的妈妈给你出的主意吧,这样你就能有名头和大娘子继续斗下去了。可是你是否怀疑过,为何要这样做呢?让大娘子在生产的时候受些搓磨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即便是有一天大娘子不在了,难道傅员外会把你扶正?”

    看司琴还是一脸不解,夕瑶继续补充,“若是我告诉你,最终的目的并不是仅仅是让大娘子受折磨呢?那个被调换的产婆,在大娘子生产的时候做手脚。她先在自己手上涂了毒,然后伸入大娘子体内,把还未出娘胎的孩子迷晕。孩子晕过去了,出了娘胎自然不会哭叫,看起来就仿佛是一个死婴一般。接着再趁着大娘子大出血,一屋子人都慌乱的时候把孩子掐死。而她的那些手脚,加上留在大娘子体内的毒素,若是没有及时清除,便会让大娘子从此丧失生育能力。”

    夕瑶深深地回望芸娘,只见芸娘尽管表面看似坚强地危坐着,但她的身体却难以掩饰地颤抖着,眼眶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流下。她哽咽着声音,颤抖着说:“我原本只是猜测自己的孩子可能是被害死的,却没想到真相会如此残忍。我究竟得罪了什么人,要遭受这样的苦难?”

    司琴站在一旁,终于明白了自己在这盘棋局中扮演的角色。她苦笑一声,自嘲道:“这哪里是什么仇恨,分明是利益的驱使。若是一切顺利,没有被人发现,那么后宅的大娘子无法生育,又没有嫡子,年轻貌美的小妾自然会占据上风,将来她生的孩子也会被当作嫡子抚养。到时候别说打探点消息了,更大的阴谋都能轻易实现。而若是不幸被发现了,那么我就是那个善妒的小妾,企图谋害大娘子和嫡长子,自然会落得个悲惨的下场。”

    她抬起头,望向坐在上首的孙大人,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她的泪水已经干涸,脸上只留下一道道泪痕。她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仿佛要将所有的苦楚都融入这笑容中。

    傅望意见状,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她怒视着孙明才,冲上前去想要与他拼命。

    孙明才刚刚开溜不成,这会儿只能被动挨打。他绕着椅子左躲右闪,看似灵活,却也生生挨了好几下,又不敢还手,只能频频讨饶,“阿意啊,你听我解释,真不是这样。我没有要故意害你弟弟啊,你听我解释。”边求饶边继续围着桌椅转。

    盛怒之下的傅望意哪里会听他的解释,她心中的痛苦和愤怒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个畜生,为了自己的私欲,哄骗她给弟弟纳妾,原来打得这样一手好算盘。她听了他的鬼话,活生生害死了她的亲侄子,也害惨了弟媳妇儿。她抓起手边的东西就往孙明才身上砸去,不一会儿,孙明才就已经狼狈不堪。深宝蓝的越罗长袍在茶水的映衬下,湿一块干一块,皱巴巴的仿佛一块抹布;腰间的翡翠玉带被扯断了,散落的翡翠玉牌,有几块还挂在身上,有几块已经掉在地上砸碎了。而那只漂亮的宝蓝色香囊更是不见踪影。

    韩守康见状,连忙上前阻拦。他和谢云初一左一右架住孙明才,劝说着双方冷静下来。但孙明才此刻已经顾不上自己的狼狈了,他哭丧着脸说:“两位大人,我没动手啊,你们这是干什么?”

    就在此时,傅望安突然一声怒吼,伴随着一只青瓷茶盏被重重砸落在地的声音。整个场面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都被这一声怒吼震得愣住了。傅望安双手掩面,透过他青筋暴起的手背能看到他因愤怒而涨红的脸。

    就这样过了片刻,透过这双手,大家听到一个难以分辨哭笑的,嘶哑而又颤抖的声音:“我好好的一个家,如今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傅望意见状,心如刀绞。她站在原地踟蹰片刻,最终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快步上前抱住了弟弟:“是阿姐对不起你。”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但留下的却是无尽的伤痛和空虚。

    夕瑶站在芸娘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芸娘此刻已经后怕得几乎无法站立了,她紧紧地依偎在夕瑶的身边,仿佛找到了唯一的依靠。很难想象,如果不是遇到夕瑶,她这辈子恐怕都难以翻身了。

    见众人安静下来了,韩守康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那个,大家既然都静下来了,不妨让孙大人解释一下吧。自古便是被衙门判了死刑的犯人都得有个给自己辩驳的机会,孙大人,如今机会给到你了,你说说吧,到底是不是如唐家小姐所说的那样。此处虽然不是衙门,但是本官提醒你,想好了,实话实说。若是到这个时候你还不说真话,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孙明才逐一扫视花厅内的众人,眼神在傅望意身上稍作停留,却又匆忙避开,仿佛害怕那目光中的某种东西。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显,嘴唇几次欲张又止,手指无意识地颤抖着,仿佛在挣扎着什么。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我说。”

    原来,自从他与傅望意结为夫妻,那些与他一同做生意的兄弟们便纷纷起哄,称他有了当官的小舅子,日后在商海中必能乘风破浪。孙明才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几分这样的期待。随着傅望安的官职日益升高,这些声音也愈发喧嚣。起初,大家看在他是度支员外郎姐夫的身份上,对他礼让三分,他的生意也还算顺利。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渐渐发现这位员外郎姐夫并不能如他们所想的那般在关键时刻为他们提供帮助。无论是为自家的庄子减免赋税,还是承包驿站的修葺翻建,孙明才都显得无能为力。于是,那些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开始渐行渐远。

    傅望意看着孙明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姐夫,这些小事,你为何不直接和我说呢?我们本是一家人,能帮忙的我自然会尽力而为。”

    孙明才苦笑一声,叹息道:“你姐姐她……她总是担心我利用你的官职谋取私利,会给你带来麻烦。她总说,你十年寒窗苦读,又在官场兢兢业业苦心经营多年,才换来今日的地位,自家人帮不上忙就算了,怎能拖你后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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