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夜晚,雨后,一轮弯月高挂在枝头。

    透过半开的窗户,能看到谢云初穿一身薄墨色的软罗长衫,在屋内迎着灯光看军报。

    半晌,他合上军报,轻声咳嗽,“来人”。

    房门被推开,两个黑衣暗卫轻声行礼听命。

    “让跟着的人离远些,这婆子狡猾,莫要打草惊蛇。记着,一定要查清她南下下一步跟谁联系。”

    “是。”说完,两抹黑影又消失在黑夜中。

    “咳咳咳”,谢云初咳得更厉害了些,捂着嘴,整个人止不住颤动。

    “将军喝口茶润润。”身边的韩守康递上一盏热茶。“连日阴雨,将军的旧伤犯了吧。原想着在镇江,有唐老太医在,可以给您调理调理,没想着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在谢云初的回头注视下,韩守康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啰嗦。”谢云初喝了半盏茶,终于暂时不咳了,“看来你是想好如何与家里人交代了。”

    “可别别别,将军,我多嘴,我错了还不行么。”韩守康连连作揖讨饶。家中父母都还好说,唯独祖父,一把年纪了,脾气倒是见长。上一回没听他的安排,被他拿着拐杖追出快二里路,也不知道老头儿哪儿来这么大气性。这次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只当了一个月的代知府就准备辞官,还不知道家里要怎么翻天呢。

    懒得搭理他,每次摆不平自家祖父就是这副狗样子,谢云初继续吩咐人,进行下一步的安排。等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回头问他,“柳四有消息传回来吗?”

    韩守康原还偷笑:“没想到这小子被唐家小姐叫得,真得改名叫柳四了,”一看自家将军正盯着他,立刻收起嬉皮笑脸,“传回消息了,说唐家人已经顺利到杭州老宅。不过......”

    看谢云初询问的眼神,韩守康边给他添了点热茶,边回答道:“不过杭州城里这几个月,接连有女子出事,好像就在昨晚,又发现了新的女尸。”想了想,还是给自家将军宽宽心,“不过唐家是高门大户,出入都有女使婆子跟着,想来不太会有事儿。”

    谢云初没应声,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桌上画着圈,“让柳四盯紧点,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来回。另外,找人查一查,看看杭州这些案子是怎么回事。对了,你吩咐人收拾东西,镇江这里查得差不多了,咱们也得走了。”

    第二日清早,唐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早饭。

    到底是回到家乡了,第一顿早餐格外丰富,光是糕点就有条头糕、水晶糕、双酿团等,加上一品锅七宝素粥。王妈妈还一大早特意包了笋尖肉丁馅儿的馉饳*,一碗热乎乎的下肚,小虎子打了个满意的饱嗝。

    唐老爷手里拿着桧饼*粢饭,配上咸味的豆腐脑,也吃得不亦乐乎,“哎呀,虽然之前在京城,饭食也是王妈妈做,但总归没有在家乡吃的味道好。”

    “你啊,这是回到家了,自然吃得落胃。”唐母笑着,给夕瑶添了一些馉饳,“夕瑶,昨晚没睡好吗?怎么看你今早胃口不太好。”

    夕瑶忙低头用勺子舀起一个馉饳,“哪里就胃口不好啦,母亲不要担心我。我就是怕虎子没吃饱,回头我吃了他的馉饳,他要哭鼻子。”说罢,抬起眉毛,和虎子做个鬼脸,引来小家伙呵呵大笑。

    “对了,爹爹,您今日就要去安乐坊么?官家的圣旨上说,要在安乐坊的基础上设置安济坊。圣旨一早就到了地方上了,如今这安乐坊已经改名叫安济坊了吧。”

    “我也在犹豫此事呢。改名换姓容易,圣旨一下,不外乎是重新做个招牌挂上就是。可是面子易换,这里子可不易改啊。安济坊虽说是个官办的医馆,每年拿着朝廷拨下来的银两照顾穷苦大众,可里头的猫腻,怕是也不少。我在镇江的时候,就曾派人去打探过,看打探的结果,简直是一塌糊涂。若是要接手这一滩事儿,怕是还得再多深入了解一番。”

    “可是爹爹,咱们昨天回到杭州,安济坊那些人若是有心,怕是也一早收到消息了吧。等您去了,自然那些污糟的事情都会藏起来,滴水不漏的,留个好看的空壳子给您看。”

    “为父担心的也是这个啊。这接手管理一个安济坊,和我们治疗外伤是一样的道理。外面皮肉结痂了没用,若是里面还在化脓腐烂,外面结痂得越厚实只会越糟糕,那些腐毒越是往里钻,就越不易好。非得把外皮挑破了,把里面的脓水挤干,腐肉挖尽,伤口才能真的愈合。”

    “安济坊自先帝时就已经设立了,到如今几十年下来,里面的利益和人际关系盘中错杂,若想要把这地方彻底理干净,怕是不易吧。”话题太沉重,唐母也没了食欲,放下筷子。看众人都不再吃了,便挥挥手,吩咐人把朝食撤下去。

    正在众人陷入沉默中,卞妈妈拿着一封拜帖匆匆进来。“请老爷夫人小姐安,镇海的唐二老爷派人送来的拜帖,来问问老爷可顺利回了杭州没?若已经回来安置好了,唐二老爷想要带着家人前来拜会。”

    “二叔一家要来?哎呀,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夕瑶一听,脸上立马露出了笑容。这二叔是自家爹爹的嫡亲弟弟。幼时,二婶婶生了三个男孩子,一家人一直稀罕女娃娃,每次看到她都要抱在怀里好一整子不撒手。几个堂兄弟待她也颇为亲厚。

    唐母也露出微笑,“是啊,都好多年没见了。说起来,前几年,你上面两个堂兄娶妻,我们一家人都随疾风军在外地,没能赶回来喝上杯喜酒。如今算算,怕是生的孩子都要开蒙咯。”

    母女俩热闹地絮叨着旧事,却只见唐老爷一脸严肃地沉默着。

    “爹爹,怎么了?”

    唐老爷一脸的矛盾,仿佛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犹豫片刻,还是抬头吩咐卞妈妈:“你让管家去回个帖子,就说我们昨日夜里到的杭州。但是前两日风雨大,一家人在船上染上了风寒,这会儿都发着烧用着药呢。”

    卞妈妈应了一声匆匆退下了。

    夕瑶母女一脸疑惑,老爷/爹爹这是要干什么?

    唐老爷叹出一口气,“我思虑再三,还是觉得得再摸一摸这安济坊的情况啊。”

    “这和二叔一家有何关系?”唐母一下子没跟上,“他们来聚聚,自有我们娘俩儿招待,又不妨碍你出去办事儿。”

    “爹爹是想对外放出风声,说病了,让对方放松警惕,然后方便咱们摸摸底?”夕瑶有点明白爹爹的意思了,转身和母亲解释道:“若是这个时候二叔一家来访,大人孩子一大家子人,连带着下人们,浩浩荡荡的,外人一看就知道爹爹是装病了,那安济坊这一摊子,自然也是依旧被捂得严严实实的。”

    唐母明白了老爷的意思,也觉得装病是个法子,只好让二叔一家人等几日了。

    “但是,老爷,你打算怎么个查法呢?之前听你说,咱们派出去的人,也在安济坊附近打听过,但是没多久就被识破了。想来这安济坊已经有了防备,轻易怕是打听不到什么。”

    “哎,确实如此啊。只靠三言两语,怕是摸不清楚详情。我思来想去,与其派人去打听,不如我亲自去一趟,探探究竟。”

    “老爷准备就这样上门?”

    唐老爷看着气氛太沉闷了,想要逗一逗老妻,故意板着一张脸,严肃地说,“自然不是,为夫虽年少英俊,但现在毕竟老了,但靠着这张脸,怕是探听不到什么咯。”

    “噗嗤”,夕瑶实在没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

    “哎呀老爷,”唐母闹了个大红脸,伸手去拍打唐父,“说正经的呢。这孩子们都在,你瞎说个什么。”边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

    饭桌上严肃的气氛一下子一扫而空。

    等众人放松了心情,唐父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他准备换一套身份,在安济坊附近租个房子,住一阵子。日常就和附近的贫苦百姓生活在一起。这样一来方便扮作普通患者,去安济坊实地了解一番,也不容易引起怀疑;二来也看看杭州的百姓们生活到底如何。官家要升级安乐坊,就是要在原本只给贫苦大众施医赠药的基础上再增加一些便利。最后能够做到小有所养老有所依。

    “老爷这个想法虽好,但却有些冒险,”唐母听下来,还是不免担心,“杭州虽是咱们的老家,但毕竟多年未回了。特别是城南运河边这一段,具体情况到底怎么样,咱们心里都没有数。更不用说,人家街里街坊住着,相互都是认识的,你一张陌生的脸,一进去就容易被发现了。”

    “这倒确实是个难题。”

    *馉饳:今天的馄饨

    *桧饼:油条。相传秦桧陷害岳飞以后,杭州人民很是气愤。他们用面粉捏成秦桧夫妇的形状,背靠背扔进了锅里,取名“油炸桧”,竟然意外发现味道不错。在各地的传播版本中,油炸小人逐渐简化成了两条面的低配版,而“油炸桧”的名字也逐渐变成了“油炸鬼”,再后来演变成了现在的油条。

    而在今天的杭州,依然保留着一个传统小食“葱包烩”,就是春卷皮里面夹油条和葱,在热的平底锅中压扁压酥,用来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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