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一家人讨论的结果,唐母依旧在唐家老宅。日常除了料理家事以外,也先把家里的人口梳理一遍。

    如今唐家老宅,下人们一共有两波人。一波人是这次从京城带回去的,无论是之前直接从京城回去的,还是后面跟着一块儿在镇江周转的,都是用惯了的老人。而另一波人,是唐老爷升迁去京城以后,留在老宅看家的。

    从表面上看,自然是京城带回去的这一波更信得过一些。但是实际用人上,自然不能这样一刀切,免得寒了老宅里经年管着家里的老人的心。更何况,人心本就难测,今天向着你的人,明天,甚至下一刻,都有可能投向了别人。

    唐母留在家里,重新梳理和安排家里的人手,另外呢,若是镇海二房这边有消息,也能及时回复和早做打算。

    而夕瑶和唐父则重新做了文契。唐老爷摇身一变成为了落魄的教书先生,而夕瑶则依旧是陪在父亲身旁的乖巧女儿。

    次日下午,两人在衙门和原房主办好了房屋的手续,傍晚便带着一些旧衣裳旧铺盖以及锅碗瓢盆,往霞湾巷搬了。

    霞湾巷不窄,夕瑶扶着爹爹走在一侧。对面一侧是几个孩童正在玩一只花布球。原本是一幅美好的画面,结果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人一马。

    只听见“吁...”一声,紧接着是马儿受惊的声音,伴随着男人的叫骂,“谁家的小畜生,挡了爷爷的道?”

    夕瑶一回头,只看到有一个孩童为了捡花球跑到了巷子中间,正好挡住了那匹马的去路。马上一个身着绿色锦衣的男子扬着马鞭破口大骂,眼看着一鞭子就要抽下来。而那孩子,似乎被吓到了,蹲在巷子中间,也忘了跑,只抬头直直地看着马鞭。

    夕瑶一看不对,眼疾手快,冲到巷子中间一把把那孩子扯进怀里,然后一个闪身躲到了墙角下。

    鞭子落在空中,依旧划出巨大的声响。马上的男子也不多做纠缠,“呸”出一口浓痰,扬长而去。

    等人走了,夕瑶把孩子放下来,这孩子这才缓过神来,哇一声哭出响。紧接着,巷子对面的几个孩子也纷纷哭了起来。一时间,哭闹声此起彼伏。

    一个穿着半褪色的石榴色长裙,腰间系着麻白色围腰的女子听到声响走出来,夕瑶怀里的孩子喊着“阿娘”跑了过去。

    “完了,该不会以为我欺负他们家孩子了吧”,夕瑶有些无奈地看向唐老爷,换来了一模一样无可奈何的表情。

    只一会儿功夫,这女子就牵着孩子的手过来,二话没说就要给夕瑶跪下,“多谢姑娘对小女的救命之恩”。

    夕瑶被吓了一跳,赶紧要搀扶对方起来,“这位姐姐,您这是做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

    无奈那女子力气颇大,不仅自己不起来,还拉着孩子一起跪下了。“咱们这巷子里,日常少有车马来往,也怪我,孩子们在街上玩闹我也没留意。今天幸亏姑娘舍命相救,不然我家小囡怕是要被那恶少的鞭子打伤了。”

    夕瑶和唐父实在拉不起她们,只好受了这一礼。

    礼毕,两家人才重新认识了一下。

    来人叫张海妹,是个寡妇,男人一年半前出去跑船,然后遇上了大风浪,就再没回来,留下一个五岁的孩子,也没取正经名字,就一直囡囡这么叫着。

    海妹手巧,人也热心。一听他们刚搬来就忙着招呼,“你们是要搬来转弯口的这个院子啊。哎呀,这个院子好。别看是个转角不起眼,里面有四五间房,宽敞着呢。前头那户人家咱们也熟悉,都住了好些年了。好像是他家儿媳妇又怀上了,家里事多忙不过来,所以让老两口去帮忙带孩子呢。”

    边说着,海妹很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夕瑶身上的行李,帮着一起拿着往巷子里走,“妹子,我瞧着你十八九岁的样子,我比你年长几岁,要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姐吧,我和囡囡刚好就住在红建河口的第一家,和你们家就隔着一个后院。”说着还用手指了指自家屋子。

    到了家,夕瑶拿出钥匙开门。推门进去,整个院子大致成三角形。进门是一个很小的院落,正好在三角形的中下方。前任屋主才刚刚搬走,这里还留有生活的气息。小院子两侧被用矮竹篱笆划出了了两块一掌多宽的菜地,一排细细的青菜刚刚冒了头。左右两侧各有垂直的两三间瓦房。穿过一个细细的走道,能看到一个后院,比前院大不少,可以用于晾晒。埠头就在后院的墙后。

    看夕瑶准备收拾行李了,海妹极有眼力见儿,带着囡囡就告辞了。

    夕瑶和唐老爷看了一圈这院子,觉得还挺满意。院落和屋子都保养的不错,改天出门去买些石灰再给墙面粉刷一下就成了。

    眼瞅着快到中午了,父女俩的行李虽少,但是加上打扫之类的,一动手就忙到了现在。

    “爹爹,今日中午做饭怕是来不及了,咱们锅碗瓢盆和米面都有,但是菜蔬却来不及采买了。要不索性出去吃点吧,我看巷子口也有些小食摊。”

    父女俩正准备出门,就听到门口有人敲门,一开门,是囡囡。

    小丫头这会儿不哭了,一张小脸擦洗过,白白净净的:“姐姐,我阿娘让我喊你们去我家吃饭。”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还没等夕瑶反应过来,囡囡伸手拉着她就往自家走。

    走过自家西面的两间房,就是囡囡家了。

    海妹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见他们父女走近了,双手在围腰上擦了擦,连忙上前招呼,“你们第一天搬来,估计是来不及做饭吧。刚好家里多做了些,你们好歹对付一口,可别嫌弃啊。”

    夕瑶跟着人往里走,心里暖暖的,“海妹姐,您真细心。我和爹爹的确才收拾了一半呢。”

    海妹家一共三间屋子,最西边的这间是厨房。这厨房颇大,从外面看过去,似乎是这三间屋子里最大的一间。除了灶台以外,还有一个石磨,一个竹制的三层架子以及一个吃饭和堆东西用的八仙桌。这八仙桌的一条腿似乎断了,用另一个木头接上,上下缠了麻绳。整间厨房看过去,虽然旧,但是并不脏,连灶台都是收拾得清清爽爽的。

    海妹招呼着他们入座,“哎呀,不好意思,家里乱得很,让你们见效了。”说着又把八仙桌上的东西往里推了推。夕瑶眼尖,一眼瞟过去,似乎是一些泡好的豆子,用纱布盖着。

    随着夕瑶的眼神望去,海妹有点难为情地笑了笑,“她爹走了,我也没啥手艺,日常就做些豆腐,豆腐乳什么的,靠街坊帮衬着过活。哎呀,不说这个了,你们饿了吧?”

    说着,她走到灶台前,掀开锅盖,一时间饭菜的香味弥漫了整间屋子。

    “哎呦,好香啊,张家娘子好手艺啊,”唐父十分捧场。

    端上来一看,是菜饭。这是南方一代传统的吃食。先将菜炒至五六分熟,再加上泡好的米一起焖煮,这样一来制作方便,二来米饭的香气和菜的香气融合,吃起来格外美味。

    张海妹的菜饭倒是没用绿叶菜,而是用了蚕豆,外加笋丁和一点点咸肉,格外香甜。

    “哎呀,看到这碗豆饭才想起来,这是快到立夏了。” 唐父拿起筷子,往嘴了塞了一大口,“嗯,真香。”

    看到客人吃得高兴,海妹母女脸上也露出笑容,她们一人端着一个小碗,也坐下吃饭。

    刚吃了没两口,就看到海妹站起来,“哎呀,差点忘了”。她从灶台旁的陶罐里取出一个蛋,在菜板上一切为二,放进碟子里拿过来。“尝尝,这是自己家腌的咸鸭蛋。”

    小囡囡的眼睛在这个咸鸭蛋上面转了又转,最后在母亲的眼神下乖乖低头扒饭。

    夕瑶见此,拿过半个咸鸭蛋,把蛋黄拨进了囡囡碗里,然后往自己和爹爹碗里拨了一些蛋白。

    “哎呀,这是干什么?家里还有呢。”

    眼看着海妹又要站起来去取蛋,夕瑶连忙拦住她,“这菜饭咸淡正正好,加上咸鸭蛋就有些太咸了,刚好,我们和囡囡分着吃。”说着,摸摸囡囡扎着小辫子的脑袋。

    海妹的眼眶有些红,“照说,救命之恩是要好好报答的,只是......家里实在......”她用袖子擦了下眼睛,笑着说,“那我就厚着脸皮,意思意思算了。对了,我平日里都在家,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做些豆腐豆浆啥的,回头你家里要打扫或者浆洗缝补的,可千万不要客气,随时来喊我就行。”

    做豆腐三个字说起来轻松,实则是最最辛苦的活儿。老话说,世间有三苦,乘船打铁卖豆腐。黄豆需要提前浸泡,然后经过石磨磨成浆水,再烧开放凉点石膏。冬日滴水成冰,一双手泡在水里,生冻疮是免不了的。夏日里烧豆浆,整个屋子都如同一个大蒸笼,热气腾腾,稍不留意就容易中暑。

    夕瑶和唐父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想,这孤儿寡母,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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