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囡囡带着夕瑶看看自家的屋子。夕瑶这才发现,和自己家不同,囡囡家的埠头就在厨房外侧,方便取水磨豆子。里面的两间屋子都不大,一间是母女俩的卧房,另一间靠窗放了一个小小的书桌,上面还放着一支毛笔和一块深色的棉布。

    “囡囡这是在学写字吗?”夕瑶蹲下来问她。

    “也算不得学,就是胡乱模仿几个字,”海妹拿着茶水递给夕瑶,“我和她爹都是一辈子的睁眼瞎,不识字,只能干些最粗的活儿勉强度日。囡囡还小,我想着,能让她识几个字,将来长大了总是比我们活得好一些。”说着她从书桌旁拿出了一个自己缝制的小本子,打开看,里面似乎是学堂里的学生丢掉的写过字的废纸,海妹把他们收集起来,剪得方方正正,然后自己用棉绳缝成一个小册子。

    “我自己也不识字,所以日常就让囡囡照着这些字,用笔蘸着水,在布上写写。回头等学堂下课了,问问路过的学生,看是什么字。”

    夕瑶原想顺带着就可以让囡囡来自己这里和爹爹学写字,可是转念一想,这才第一天呢,不着急,先看看情况。更何况,回头她和爹爹要查安济坊的案子,到时候具体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夜里,许是白天收拾新家累着了,也可能是换了床的缘故,夕瑶睡得很不踏实。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日子,滚烫炭火,周身的热气,满眼的猩红。她似乎听见孩子的哭声,忽远忽近的,然而怎么都找不到。“唐棠,我的唐棠,阿娘在这里。别怕,阿娘在这里。” 哭声一直在耳边,而她转来转去,却始终看不见自家小女的影子,急出一声汗来。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告诉她,这是梦,这是梦,不是真的。她努力想要醒来,却一直睁不开眼皮。终于,她握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努力挣扎着,醒来了。

    黑夜里,她睁眼看到了胸口上一对绿油油泛着光的眼睛睁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这是醒着还是依旧在梦里?”夕瑶有些不确定。她用力眨了眨眼,那对绿色的眼睛不见了。下一秒,感受到了脖子间扫过毛茸茸的暖意,“喵......”,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自己。

    哦,是一只狸奴啊。睡梦里的哭声,不会是你在叫吧?

    眼睛慢慢适应了周围的黑色。说是黑色,其实也不是全黑,半开的窗子外照进来一丝淡淡的月光。借着朦胧的光线,夕瑶看到这只狸奴浑身漆黑,只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又大又亮。

    她瞧着小家伙,用手揉揉它的脑袋。这狸奴也不怕生,颇为享受她的抚摸,发出咕噜咕噜舒服的声音。

    紧接着,夕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她细听,似乎还夹杂着锣鼓和唢呐的声音。

    “谁家大晚上这么吵闹啊?”她扶着床沿做起来,伸手去点床头的灯,可能是动静略大,一回头,床上的狸奴不见了,只留下窗户边上一闪而过的黑尾巴。

    夕瑶点燃了油灯,伸手抓过一件外袍套上,推门出去。

    隔壁唐老爷的屋子里,似乎也传来了动静。

    “爹爹,您也被吵醒了吗?”夕瑶隔着房门问到,等到一声略带睡意的回复,“唔”。

    “那您先别起了,我去门口看看动静,有事儿我回来和您说。”

    “夜里凉,披件衣裳,有事儿就大声叫我。”

    “诶,好嘞。”

    夕瑶拉开门闩,刚跨出家门,一个趔趄,被门口堆着的东西绊倒,险些一头就栽下去。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抓住了她。

    “海妹姐?”夕瑶站稳后一回头,看到海妹姐也站在巷子边上,她的裙角边还站着一个小人儿,不是囡囡又是谁呢?

    “你们也被吵醒了啊?”

    “是啊”,海妹把囡囡抱起来和夕瑶打招呼,“办事儿的就是我家另一边的邻居,这哪里还睡得着啊。”

    “办事儿?”夕瑶顺着海妹的眼光看过去,整条巷子里这会儿热闹非凡。

    面前走过的是一顶装饰得花花绿绿的纸轿子,前后各一个轿夫抬着,旁边跟着一个胖乎乎的媒婆。轿子前面还有单鼓、单号和单唢呐吹奏前引。这会儿是深夜,这锣鼓唢呐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响亮,巷子附近的邻居们纷纷走出家门来看热闹。而轿子后面,还有小厮和丫头在地上摆放纸质的礼盒。她刚刚就是被这礼盒绊倒了。

    沿着这个队伍往前看,海妹和囡囡家前头的那户人家的院子里这会儿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看起来就是这家人在办喜事。

    “怎么会有人家在夜里办喜事啊?”夕瑶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大晚上办喜事,难道宾客也晚上来喝喜酒?太诡异了吧。

    “嘘,小点儿声,”海妹一把拉住她的袖子,“这哪是喜事儿啊?”想了一想,“可能也算吧。”

    夕瑶更看不懂了,什么叫也算吧?

    “冥婚,听过吗?”海妹把夕瑶拉近,压低声音在她耳畔说。

    “冥......这不是被朝廷禁止的吗?”

    “哼,明面上是禁止,私下里哪里禁得住。”海妹一阵冷哼。

    “你还记得白日里那个骑马横冲直撞还差点打伤囡囡的人吧,那就是来下聘的。”一说起差点伤着自家闺女,海妹自然咬牙切齿,“那衣着穿戴你也见着了,可像是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听说那还只是个管家呢,可见背后的主人家定然非富即贵。”

    夕瑶脑子里回忆了一下白天那人的穿着和骑着的马匹,不得不认可海妹的判断。

    轿子已经进门了,夕瑶和海妹也随着看热闹的人群往前走。大部分邻居都凑在院子外,几个胆子大的街坊,甚至还走到院子里面去。

    只见院子内此时已经张灯结彩地布置好了。

    正前方空地上搭着一个二人高的竹棚子,用红纸和彩球装饰,显然是一个喜堂。院子的正上位上,四位长辈已经陆续坐好。只见一个小厮捧出一个排位,排位上系着一个红色的彩带,另一个小丫头从屋子里走出来,双手捧着另一个依旧是系着红色彩带的排位。两个排位面对面站好。

    边上的司仪起了个极高的调子,“新人见面,一拜天地......”

    那声音穿过夜空直破云霄,不知怎么,就让夕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眼前院子里明明是红烛摇曳,却莫名让人感觉到阴森可怖。

    透过烛火和憧憧人影,夕瑶看着坐在上座的四位长辈,他们的表情说不清的古怪,似喜或悲。一阵夜风吹来,棚子下的彩带飞扬,连带起在长辈们的脸上投下一层层晃动的影子。隐约间,夕瑶似有一种奇怪的幻觉,仿佛这四位和这满院子的纸物一样也是假的。纸糊的轿子,纸糊的牛羊鸡猪,纸糊的礼盒,却搭配了四个真人长辈,一时间让人的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似真又假的感觉。

    捧着排位的小厮和小丫头在司仪指挥下完成了三拜,“礼成......”。

    婚礼后是真的有喜宴的,这次不是纸糊的。几张圆台面摆开,上面铺上红桌布,一道一道菜肴就摆上来了。红烧肘子,酱香牛肉,葱油鸡,香味随着晚风一阵一阵吹来。

    尽管霞湾巷里住的都是劳苦百姓,一年到头难能看到这样的硬菜,可是在如此阴森诡异的气氛下,谁也没有勇气坐下来动筷,纷纷默默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屋门口,海妹忍不住开口,“作孽啊,这小喜鹊的命也太苦了。”

    见夕瑶一脸茫然,她索性把夕瑶拉进自家院子,关起门来说,“你虽刚搬来,但是前几日桥下的女尸案可曾听说过?”

    夕瑶点点头,“嗯,听说了,江涨桥下,打更的更夫发现一个麻袋,里面有一具女尸。这,不会就是你说的这个小喜鹊吧?”

    “可不就是么。”

    海妹抱着已经困得不行的囡囡回房,把孩子放在床上,掖好了被子,退出屋子又拉着夕瑶坐在厨房的八仙桌前,抬手塞给夕瑶一杯温水。

    “官府这么快就破了案子么?”

    “破了什么案子啊,”海妹用眼神示意夕瑶喝点水,“尸首刚刚被拉到义庄,仵作都还没验尸呢。”

    “那怎么?”

    “还不就是喜鹊妈,拿了小喜鹊的八字和人家配了冥婚,居然还真配上了,这才急哄哄地去衙门销案,说喜鹊是河边洗衣裳的时候不小心滑下去溺水而亡的。衙门么,本就懒得管咱们老百信的死活,少个案子也少些事情,巴不得就此销案呢。”

    “所以小喜鹊不是意外溺水的?”

    “意外个屁啊,”海妹一是没忍住,爆了粗话,意识到以后,略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说起小喜鹊的事情,还是一脸忿忿,“那更夫住得不远,就在附近的香积寺旁。他婆娘经常来我这里买豆腐,一来二去也就熟络了。听他婆娘说啊,那小喜鹊被发现的时候,全身裸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脖子上还有掐痕,哪里是意外溺水。”

    “那官府哪里怎么说呢?当时有不少人看到了麻袋里的尸首吧?意外溺亡总不会自己钻进麻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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