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济坊的医馆就在小花园后头,绕个弯就是。

    医馆里人影攒动,还未走进已经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呻吟声。

    夕瑶扶着爹爹进去,发现里面又是好长一支队伍。

    “这估计没一个时辰,是看不到大夫了,”夕瑶压低了声音和爹爹说道。

    唐父拍了拍自家闺女的手,“稍安勿躁。”

    相比门口的队伍,这里的队伍进度就缓慢多了。父女俩站了好一会儿,队伍也才往前挪动了几个身次。

    夕瑶看着这情景,心里着急,这排完不得天黑了啊。

    眼瞅着路过一个杂役模样的人,夕瑶忙上前问道,“这位小哥,请问一下,这队伍这么长,一般要多久才能见到大夫啊?”

    那杂役手里拿着一个挺大的圆形竹筛,像是要穿过前厅去后面干活,被叫住了,一脸的不耐烦,“没看见这么长的队伍啊,排着呗,排到了自然就见到大夫了。”抬头看到夕瑶的正脸,不知是被她的美貌还是笑脸打动,终究语气好了点,“每天都是这么多人,具体得看今日患者的情况。运气好的,大半个时辰吧,要是运气不好,差不多两个时辰。”说着,管自己走了。

    夕瑶回到队伍里,对着唐父默默摇了摇头。

    等到夕瑶和唐父脚都站得酸胀不已的时候,终于排到了。

    掉了漆的几案,看起来油腻腻脏兮兮的脉枕,坐在后头一脸漫不经心的大夫。

    “瞧什么,快点儿啊,没看到后面这么多人排着么。”大夫没开口,边上坐着的小厮已经催促起来。

    “是,是,”夕瑶忙扶着爹爹走上前坐下。

    “哪里不舒服啊?”那大夫看起来约莫50岁,颇瘦,颧骨高耸,一双下三白的眼睛在夕瑶的身上打量了一圈,然后回到唐父身上。

    唐父压低了了声音,故意从嗓门里挤出略沙哑的声音,“我,不知吃坏了什么,拉了好几日了。腿都软了。”说着把自己的手放在了脉枕上。

    大夫一听,原本要伸出诊脉的手迅速缩了回去,挥挥手说,“不必诊脉了,我心里有数。”接着问,“最近可有吃过鱼虾?”

    “吃过,前日里吃的。”

    “那就是了,估计就是鱼虾吃坏了。我给你开两幅黄连汤,你带上方子去后面药房配药。”说着,自己也不动手,只伸了伸下巴,示意身旁的小厮开药方。

    拿着墨水还未干透的药方,夕瑶扶着唐父绕到后面的药房。

    唐老爷多年行医,自家也开过药铺,药方长什么样照理说事再熟悉不过了,但是眼前的药方,让他一贯好脾气的人都想骂娘了。

    一墙的药柜,多数抽屉都敞着,几个小厮从抽屉里抓药,手上掉出来不少,洒在地上的,也有掉在别的敞着的药抽屉里的,混在一起并没人在意。

    轮到唐父,一副黄连汤,黄连,干姜,艾叶,乌梅肉,最最简单的方子。称药的小厮就看了一眼,回身就从药柜里抓药。夕瑶见他就是简单抓了三味,大致称了一下,用纸一包就塞了过来,“下一位”。

    “大夫,这要是不是少了一味,我看方子上有四味。另外,这药要怎么服用呢?”

    小厮抬起头,“嗯,乌梅肉用完了,不过也不碍事儿,一样喝。三碗水熬成一碗,一日两次”,说罢用袖子掸了掸柜台上的药碎,“下一位!”

    夕瑶这一趟看下来,排了一个多时辰队,也没遇上个态度好点的大夫,一肚子气。正想陪着爹爹早点回家,却听唐老爷吩咐:“莫急,再看看。”

    父女俩一路往药方后面走去。

    安济坊虽说只占了贾府的书斋和后花园,实际地方也颇大。按照朝廷规划,后头应该还有轻重病区以及制药房,用来熬制汤剂以及制作膏药和丸药。

    可是等他俩绕过去,却只看到一个高墙围起来的院子,沿着院子走上半圈,西边有个月洞门。可惜,大门紧闭,门上还用铁链套上了大锁。

    两人对视一眼,看来今天只能先这样了。

    等走出安济坊,已经是午时末接近未时了。今早吃食本就做得不多,加上四小块麦糊烧还分了一块给囡囡,这会儿父女俩都饿了。

    “索性去卖鱼桥边的河道边逛逛吧,”唐父建议道,“菜市场边总会有些食铺,也刚好看看这里的买卖情况。”

    “嗯,顺带还能买个菜回去。爹爹今日想吃什么?”夕瑶挽着父亲的手,两人往卖鱼桥方向去了。

    果真被唐父猜到了,卖鱼桥边小食摊子不少,卖蒸饼*,汤饼*,馉饳,糕团的,都有。父女俩就近选了一家看起来干净的汤饼摊子坐下,点了两碗汤饼。

    趁老板煮汤饼的时候,父女俩压低声音聊了一会儿。

    “我查过官府的文书,按照朝廷编制,安济坊配有八个大夫,日常除出休沐或者生病,应该至少有六个大夫在馆。但是今日看到的,在馆的大夫一共只有一个,就算是有大夫临时有事没来,估计吃空饷的也不少。”

    “是啊,爹爹,我不是排队的时候问了那个杂役么,他说每天队伍都这么多人,可见日常里,上值的,的确只有一两个大夫。如果按照这样简单计算,那可能有6个大夫都是吃空饷的。哎呀,真黑啊。”

    “吃空饷算是老套路了,你还记得今日门口的功德箱吧?”

    “怎么不记得啊,这不是好笑么,安济坊明明是免费给人看病的地方,还在摆这么个东西。更过分的是,放了钱进功德箱,才能拿那个竹牌子。进了里屋还得先交牌子,这不是明摆着就是硬要收钱么?!”

    “汤饼来咯......”老板一声吆喝,打断了父女俩的对话。只见他一手一碗,端来了两碗热腾腾的汤饼,“两位客官慢用啊。”

    “呵,好香啊,”唐老爷低头沿着碗边喝了一口汤,“这汤头真不错,鲜美又不油腻,老板,这是用猪骨和鸡架熬的汤吧。”

    老板见有客官这么捧场,心里也高兴,反正已经过了饭点,除了这两父女,摊子上也没有别的客人了,就坐在边上的位子上陪客人聊聊天。“是啊,客人的舌头灵得很啊,这是用猪筒骨和老母鸡的鸡架熬的,足足熬了 3个多时辰呢。”

    “除了猪骨和鸡架,您这汤里,还放了河蚌吧。”唐父又低头喝了一口汤,然后挑起一筷子汤饼入嘴,“嗯,真鲜,面也好,筋道弹牙。”

    “爹爹,”夕瑶唯恐老板不高兴了,忙打圆场,“这是人家老板的秘方呢,你可别瞎猜。”

    “哎呀,无妨无妨,”老板倒是一点儿没生气,乐呵呵的,“这位客人真的是好生厉害啊。一般客人,能吃得出来汤底是高汤不少,但是能尝出来我熬汤的时候还加了河蚌的,您可是第一位啊。按理说呢,河蚌熬汤,汤底多少会有些腥味。但是我试了几次发现,如果面里加上笋片,那嫩笋片原本入口有些涩,有些还有微微苦味,但是遇到了河蚌熬的高汤,则刚好把汤中的腥气都吸走,而自身的微苦和涩味也不见了,只留下鲜甜。”

    老板仿佛遇到了知音,又单独拿了个小碗,装了半碗汤过来,“您喝喝看这个汤,是不是一点腥气也喝不出来。我在熬汤的时候,就把笋下面的老节放到汤里一起熬煮,嫩的部分切片,单独放在汤饼上头。”

    唐父接过小碗,喝了一大口在口中,品了一会儿,咽下去后回道,“的确是一点腥气都无。”

    “那您是怎么吃出来汤里放了河蚌呢?这熬透的蚌肉不好吃,我一早就捞出去了。” 哦,原来老板是想问这个。

    唐父笑了起来,“如果是一般用猪骨和鸡架熬的汤,喝多几口,嘴里难免会发腻,而您这汤里,鲜甜清爽,我喝了好几口下去,没有任何腻的感觉,只留下一些河鲜熬煮后的鲜甜,加上最近不是河蚌正肥的季节么,我这才猜测是不是熬汤的时候加了蚌肉。”

    夕瑶见他俩聊得投契,索性也不管他们,顾自己低头吃汤饼,哎呀,鲜是真鲜啊。

    “对了,客人,您这是刚从安济坊出来吧?我猜测您是第一次去安济坊?”见唐父好相与,老板索性也大着胆子猜一猜。

    “是啊,我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太好,所以刚刚去了安济坊。您是怎么看出来我们是第一次去呢?”

    这下轮到老板得意了,“因为刚刚上汤饼的时候,听到你们说起功德箱。说来不好意思啊,我就是刚好听到了一耳朵。这东西,我们本地人老早都习惯了,能单独拿出来谈的,自然是外地人第一次去啦。”

    夕瑶一听,感觉能从老板嘴里套点消息出来,忙放下了筷子,“是啊,我和爹爹才搬来。爹爹身子不舒服,听街坊邻居说,这附近有个安济坊,我们就想着来这里看看。我有些不明白,安济坊不是朝廷开设,免费给老百信看病治伤的吗,怎么门口还要放个功德箱呢?我看大家都往里放钱,我也放了,如果不放,会不会不给看啊?”

    “哎呀,小姑娘,你真是天真啊,”老板见这对父女一身半旧的布衣,想来也是日子过得紧张,多少还是起了些同情心,和他们说了说这安济坊的实情。

    “朝廷的事儿,不管出发点好不好,到了咱们老百信身上,哪里还有好事儿啊?你看以前闹水患,朝廷也拨赈灾银子,可是真正用在百姓身上的有多少?还不是进了贪官的口袋。这安济坊也是一样。还好你今日在门口给了钱,要是不给钱啊,里面那个长队你可就白排了。因为就算排到了,也是敷衍敷衍你,和你说没什么大事,或者今天药方要用的药没了,让你改日再来。折腾你个三五回,让你排上几天队伍,就学精乖了。”

    蒸饼:一般指馒头,后面也有改名为炊饼过,就是武大郎卖的那玩意儿。

    汤饼:一般多指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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