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四自知失职,明明一个大高个儿,但被自家将军像个小鸡仔一般拎起来,一点都不敢挣扎。

    谢云初瞪得眼如铜铃,一手拎起柳四,另一手的拳风已经扫到了对方脸上。他心口仿佛有一团火,从胸腔一齐蔓延到嗓子眼,让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生气更多还是着急更多。

    刚刚一直站在谢云初椅子后的韩守康眼看着将军的拳头要扫到柳四脸上了,连忙一脚踏在凳子上,飞身来挡,可是他也知道,将军的出拳力度和速度,天下能挡住的人不多,自己怕是来不及了。

    只瞧着柳四眼睛一闭,已经做好了挨上一记重拳的准备,那拳头,却堪堪收在他眼前,之差一点点,就要打到鼻尖了。

    猛烈的拳风,扫过柳四和韩守康的脸,连桌上散落的图纸都飘了起来,然而预期的痛楚却没有丝毫。

    “将军?”柳四没等来将军的拳头,悄悄睁开了眼睛。

    谢云初强按着自己心头的怒意,一只拎着柳四领口的手微微发抖,手臂上青筋尽显。

    “将军?”韩守康一开始是一愣,后来反而更多的是担心,将军这一路,伤势才刚好,这样强按下去的怒意,怕是极为伤身吧,还不如就让将军暴揍一顿那小子出出气呢,好过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谢云初大口吸气,缓缓呼出,几个呼吸下来,轻轻放开了柳四。

    他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将心中的焦急和狂躁都藏了起来。再睁开,又是一双如黑曜石般冷静深邃的眼睛。

    “带上一个小队,去查,看看人去了哪里,是谁下的手。一大一小两个人,不是轻易可以带走的,重点去查查大的木桶,马车之类的,能藏人装人的东西。”

    “另外,”谢云初指了指韩守康,“你去给唐老报个信,就说让他稍安毋躁,人我们负责找。也免得他整晚担心。”

    “将军,要报官吗?”韩守康看自家将军情绪缓和一点了,怯生生问道,“我们毕竟在暗处,若是让官府出面的话,找人应该会快些。”

    “官府?”谢云初不禁冷笑,“哼,安济坊能够在杭州这地方盘踞这么多年,这官府,怕是早就不知道当今天子姓什么了吧。”

    “您是说......”韩守康有些犹豫,“可是唐家毕竟不同,唐小姐可是有瑶林县主的封号的,怕是官府和安济坊知道了她的身份,都不敢轻易动她。”

    谢云初看着韩守康,一言不发。

    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瑶林县主之号乃是当今皇后亲封,更是在江南有自己的封地。这帮人,不看僧面也会看佛面。名号报出去了,自然平安的机会能大得多。可是一旦这样做,那无论是当地官府还是安济坊这帮人都会知道,无论是唐家父女想要再私下里调查,还是自己这里要查军械案,可就都难了。如今人在暗处,尚且还只能摸到边缘,要是到了明处,那无异于放鲸归海,啥时候能再露头就不好说了。

    这个道理,他谢云初知道,唐老爷自然也知道。他之所以隐忍到现在还未去报官,想来也是有这番考量。

    谢云初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什么不对,他只是难过,难过自己的凉薄。

    一个女孩,若是真的被歹人掳走,后面会发生什么,想想都让人后背发凉。更不用说她还带着个孩子,若是那帮歹人用孩子胁迫她,让她干什么不成?即便是什么都没发生,事情闹大了亦可坏了名声。唐家小姐,本就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上,若是再坏了名声,以后的日子怕是更难了。

    可是即便这样,即便他心里有过激烈的挣扎和摇摆,但是在下决心的那一霎那,他还是理智地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

    “谢云初啊,你算什么男人,凉薄和自私。明明心里有人家,却依旧还是把自己摆在了前头。你看不起刘千翔,可你又比他好在哪里呢?”他这样想着,忍不住笑出了声,一口暗红色的鲜血从嘴角缓缓滑落。原本在镇江就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刚刚急怒攻心被强压下去,这会儿又陷入了巨大的悲伤和自责,谢云初只觉得眼前的灯光摇曳,连带着整个屋顶都旋转了起来。

    “将军,将军!”他听见韩守康在叫他,那声响明明就在耳边,却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快,去叫军医。”

    军医忙了一宿,终于把情况稳定下来了。

    天色微明,透过窗子看,整片天空灰蒙蒙的,厚厚的云层遮住阳光,只留下一点缝隙处能见到光亮。

    谢云初靠坐在榻上,看着窗外的景象,一言不发。

    他竭力控制自己,一遍一遍对自己默念,“保持冷静,不要冲动”,唯有薄被下握紧拳头的手出卖了他压都压不住的心焦。

    醒着坐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大手一挥,掀开被子,大步跨下榻来,朝门外吩咐道:“来人。”

    “将军,您醒了?”韩守康一直守在门外,见人醒了,脸上挂着些欣喜,“您怎么下床了,军医说您得卧床休息。”

    谢云初皱了皱眉头,挥挥手阻止他继续往下念叨,“去给我热壶茶来,嘴里一股子血腥味儿,”嗓子已经哑到不能再沙哑了。“对了,有消息回来了吗?”

    “我给您倒茶去。”韩守康手忙脚乱地拿着桌上的空茶盏就要往外走。

    “站住,”相处了多少年的兄弟,一点点小心思都瞒不过。“是不是有消息回来了?”

    韩守康脚步一顿,“是,我先去倒壶茶,给您漱漱口,也不差这一会儿。”

    “唐家小姐和那个孩子......”谢云初的语速越来越慢,内心最坏的猜想眼看着是成真了。巨大的悲痛和后悔如同窗外阴沉的天色一样笼罩在他心头,仿佛是一张千斤重的大网,洒下来把他牢牢盖住,让他动弹不得。自己的一念之差,莫不是真害了她的性命?

    “尸...尸首在哪里发现的,”谢云初气血上涌,只觉得嘴里的血腥味更盛了。他抓着桌案,试图让自己站稳一点。

    韩守康一看自家将军误会了,忙解释,“人没死,哎呀,将军您想哪儿去了?”

    “什么?”谢云初一个转身,空洞的眼神突然有了光。

    “哎呀,本来就是看您刚醒,怕您担心,想着拖延一会儿,让您喝点茶水缓一缓。您看您想到哪里去了。”韩守康第一次看自家将军这么快速地变脸,战场上打胜仗都不如他这会儿这般高兴。

    他索性也不着急倒茶,先把事情说说清楚,免得将军着急,胡思乱想的。

    “兄弟们查了,昨日下午,霞湾巷来了一个卖糖人的货郎,所以唐家小姐就带着邻居家的孩子去卖糖人。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后来,有人看到当天略晚一些的时候,有个小厮推着一个破旧的板车去了安济坊,班车上放了一车的干草和枯柴。除此以外,整个巷子里每个院落昨夜我们都去探了,住在附近的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只有巷子转角处的一个一进的院子,住的是安济坊的小厮。”

    “人不见的地方和小厮的院子近吗?”

    “极近,就隔着两间屋子。另外,这个小厮昨日晚上没有回来,院落我们也都搜过了。没有人,暂时也没有看到什么特别可疑的东西。不过的确有干草碎以及车轴的痕迹。估计板车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那个卖糖人的货郎呢?可有可疑?”

    “查了,没有可疑。这人也是住在附近的,日常就是走街串巷买点小东西。两人失踪的时候,货郎还被一群孩子围着做糖人呢。另外,他的家里人也都查了,就是寻常的老百姓,无可疑。”

    见自家将军这会儿情绪还好,韩守康找准机会连忙拿着茶盏出去,顺带去厨房要了些吃食和煎好的药,一起放在托盘里。

    端着手里的托盘,他脸色沉重,一路上都在反复思索着,一会儿的消息还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瞒怕是瞒不住的,以自家将军的敏锐度,三两下怕是就看出来了。眼下,先让将军喝了药,进些吃食再说。

    想好了计划,他快步往将军的主屋走去。

    推开门,谢云初已经坐在书案前了,摆在眼前的是贾府最初的图纸,安济坊的残片图纸以及杭州城里的舆图。

    “将军,”韩守康从托盘里拿出茶盏递给谢云初,“先漱漱口吧。”

    等谢云初漱了口,又递过去一碟子小米糕,让他先垫一垫,然后又递上了药碗。

    谢云初吃过了米糕,喝完了药,把药碗递回去。“现在可以说了吧。”

    “啊?”韩守康正在心中暗自庆幸将军什么都没问呢。

    “啊什么,你不是还有消息要说么,又怕我担心,所以一直憋着。如今我东西也吃了,药也喝了,你可以说了吧。”这小子,脸上一点装不住事儿,谢云初心里暗赋。但是韩守康这个举动,也让他对接下来的消息有了不好的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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