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守康没想到,自己假装了半天的事情,就这么被将军看穿了,震惊的同时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不用憋着的感觉真好啊。

    一共有两件事情,他斟酌了一下,准备先挑容易的说起。

    他从怀里拿出一份卷宗,里面是安济坊记录在案的相关人员的档案。他抽出其中一张纸递了过去,“这是安济坊那个小厮的档案。从档案的记载看,他是杭州本地人,四年前八月十八,钱塘江涨大潮之时堤岸决堤,潮水倒灌,导致住在两岸的不少人家都被淹没。而他们家就是其中一户。涨潮之时是深夜,家里除了半夜起夜的他以外,别的家里人一个都没跑出来,一个浪头过去,都没了。”

    谢云初单手接过这一张,快速扫完,询问的眼神看着韩守康。

    韩守康回道,“本来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我们昨夜去了他家,在检查厨房的时候,发现有点奇怪,不确定和案子有没有关系。杭州物产丰富,本地人口味一般比较清淡,喜欢原汁原味的东西,而他家的厨房里,辛香佐料有不少,远超过一般人做饭的用量。邻居们也说,他有点孤僻。日常不太和人说话,打招呼也很少。难得在家吃饭,做饭的时候,烟囱里的烟气十分呛人。”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冒名顶替的。他口味重,不像是江南人。并且平时不和邻居交往,是为了怕暴露自己的口音?”

    “是,但是这个只能说是个疑点,具体是不是和案子有关,暂时不知道。太匆忙了,一时之间还查不到更细多信息。”

    “嗯,知道了,这个继续让人盯着往下查就行。还有什么?”谢云初看着韩守康的双眼,有些无奈道,“你一晚上神不守舍,不会只是小厮身份有假这件小事吧?说吧,还有什么事情,你将军我,承受得住。”

    韩守康喃喃地张嘴,没发出声音,又有些懊恼地把嘴闭上,似乎是反复在斟酌要怎么开口。

    谢云初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了。他把档案往桌子上一丢,“你想好了吗?要是还没想好,就换想好能说的进来。”

    “我说我说,是有关唐家小姐的。”韩守康一着急,张嘴就来,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话已经收不回了。

    “哎,其实也不完全是,但是又有点是,”他一脸懊恼又心急,说话也颠三倒四起来。

    “什么是又不是,你从头到尾说。”

    他深吸了一口气,索性从最开始说起,“几日前江涨桥下不是出现了一个麻袋包裹的女尸么,那时候查到是从安济坊丢出去的。后来我们跟着这条线往下查,虽然不能验尸,查不到确切的死因,但是蹲守在安济坊附近的兄弟们查到一个新的信息。安济坊的后院,每到夜里,西侧小门外二里地的地方,总是停着很多马车。查实了,基本都是杭州城里官宦或者商贾人家的老爷们。他们在那里下了自家的马车,然后换乘安济坊的二人小轿进入西侧门。一般到天亮才离开。”

    谢云初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几案上的档案,被他捏得皱成一团。“你是说,安济坊的后院,是个暗门子?”他眼睛憋得通红,仿佛要冒出血来,活脱脱就是田里的水牛要打架前的样子。韩守康眼看着不对,怕自己大人心口的血又要上来了。刚刚军医可是反复叮嘱,一定要让大人心境平和,切莫刺激。

    “将军莫及,未见得就是这样。”韩守康心里想着,将军果然是这个反应,一边上前,把捏皱的档案从他手里挖出来。“我们没法靠近,说不定不是暗门子,就是人家官商勾结,私下里谈交易的地方。另外,就算是,哎呀,将军,你别瞪我,”韩守康真的是欲哭无泪,要不是和某人打赌输了,自己才不愿意来干这个活儿。

    “您听我说完,就算那里是暗门子,唐家小姐暂时也没有很大危险。”韩守康说完这一句,看着谢云初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手里的档案也没有捏得这么紧了。他赶忙解释道,“一般能伺候客人的,都得是调教好的,有些甚至琴棋书画都得从小请专人教,更何况,杭州城里,有的是各种花楼,安济坊想要吸引官员,不会随便抓人就上的。那具女尸,估计就是不服调教,被失手打死的。”

    韩守康不敢看谢云初的眼睛,一股脑儿把话说完,“我判断唐家小姐暂时没有危险,是因为毕竟才一日,就算......就算安济坊后院是个暗门子,怕是也不会这么快出事。那姑娘,被抓了好几日,最后才出事的。”

    谢云初听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双眼睛,看起来没有这么喷火了。趁着他略略放松,韩守康赶紧把档案从他手里抽出来。一看,已经捏成干菜一般了。

    正说着,暗卫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份密函,快步递给谢云初,“将军,查到了新的情况。杭州城里有人失踪已经不是这半年的事情了。我们往上查,发现大约三年前就有报案的。只是因为当时失踪的是个男孩,所以官府把这个失踪案当作是人牙子拐卖,没有引起重视。”

    谢云初拆开密函,从上往下迅速扫视。看完,把密函重重地拍在桌案上,“三年多时间,一共报案失踪的有24人,这还不算江涨桥下的那个以及唐家小姐和邻居的孩子。若是加上没有报案的,数量恐怕更多。这么大的案子,知府衙门居然一点动作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找回来!”

    “也不算是没有动作吧,有苦主去报案了,官府自然是派衙役上门调查一番的,只是......”暗卫偷偷翻了个白眼,然后用手肘顶了顶韩守康,小声问道,“你说了吗?”对方点点头。

    “哼,不过是走个样子罢了。这些人呢,二十多个人,都关在安济坊的后院里吗?”

    “属下从码头查到了另外一个信息,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暗卫弯腰低着头,悄悄抬起一点点,用余光试探谢云初的反应。

    谢云初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安济坊近运河,所以属下查了附近码头来往船只的情况,想看看有没有线索,结果果然有发现。属下发现在有人失踪以后大约半个月,总是会有北上去扬州的船只在附近停靠。而且我对比过,一般如果失踪的是十五岁上下的姑娘,或者十二三岁的男童,这船不会出现,如果失踪的是别的年纪的人,这船半个月后就会来一趟。”

    谢云初此时的情绪已经好些了,眼睛也不像之前这般通红。他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了捏自己的鼻根,低沉着声音道,“你是猜测,安济坊后院有偏爱的年龄段,若是合适,他们就自己留下,若是不合适,他们就把人送走?”

    天已经完全大亮了,太阳依旧被厚厚的云层遮盖着。晨曦的凉风中,带来了不远处香积寺的钟声,当......当......当......连带着空气中,似乎也多了一丝檀香的味道。

    谢云初的思绪慢慢清明了起来。他想到了镇江的金山寺,好像也是一样的天明,那个姑娘在大殿前的香炉鼎旁坐了一夜,为一个陌生的,甚至不算好人的妇人烧了香祈了福。她可能也有过犹豫和迷茫吧,但是在天亮的那一刻,她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做了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

    如今,天也大亮了,谢云初终于把所有的情绪都先放下,那些焦虑,后悔,愤怒,心焦,都只会影响他的判断。他走到洗脸架子前,把头埋进洗脸盆里。

    冷水虽然不刺骨,但是也让他更加清醒。几个呼吸以后,他起身,随手抓起了洗脸巾,一把盖在脸上。再拿开,依旧是那个冷静理智的谢云初。

    综合了各种信息,他脑子里迅速有了判断。

    “你方才的猜测很好。大胆猜测,小心求证,保留证据,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你既然发现了北上的船,索性白天再去查一查,看看这船背后的人是谁,以及这会儿船在何处。也好帮我们判断一下安济坊里现在人口的情况。”

    “另外,去查一查,日常去安济坊后院的都具体是哪些人,这些人的具体情况,包括家族关系,买卖营生,子女妻妾,能查到的我一概都要。”

    “韩守康,你现在立马出城去。带上些随从,然后换身装扮。把你家老爷子的身份搬出来,去给杭州知府下帖子,就说你听闻杭州除了灵隐寺以外,香积寺的香火也灵验的很,要来上香,为家里人祈福。顺道想要今晚拜访一下知府大人以及杭州的各位大人们。”

    两人听完吩咐都没着急走,齐声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咱们今晚把日常去安济坊的那些人都约上,会会他们。一来摸个底,二来......”谢云初忍不住还是叹了口气,“大人们都不去,想来今夜安济坊的后院也更安全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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