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除开运河沿岸的部分地区,总体是个非常繁华的花花世界。

    韩守康给知府下了帖子以后,骑马入城。

    在城门口已经有小厮候着,递上回帖。写着知府大人今日中午在吴山天风给大人接风洗尘。

    韩守康接到回帖,计上心来,瞟了一眼自己后面的随从,然后也不下马,只和边上候着的小厮拱手笑道,“替我谢谢你家大人的好意。只是韩某今日来杭州,主要是得了祖父的吩咐,得去灵隐和三天竺烧香祈福,下午还得去香积寺给我祖父祖母求个长寿签。长辈们的心愿,咱们做小辈的不敢违逆。实在是来回路上时间有限,中午就不和您家大人先聚了。若是大人不嫌弃,晚上,我做东,请各位大人们吃个便饭,楼外楼,天外天,天香楼?我也不知道杭州的酒家哪家酒菜好,回头还烦请您家大人帮我参考参考。”说着一拱手,带着一群人,策马进城去了。

    那小厮听了回复,半晌没反应过来,往日里,都是人家排着队求着请他家大人吃饭的,如今他家大人请吃饭,居然有人直接拒绝了。等反应过来了,那群人连马屁股都看不到了,只留下一阵灰。他连忙也慌慌张张地上马,给自己大人报信去了。

    走远了一些,一群人松了松缰绳,让马儿慢慢在城里走着。

    队伍后方打扮成随从的谢云初轻甩了一下马鞭,让马儿追上两步,“刚刚在城门口,你怎么直接拒绝人家知府的接风宴?这么不给人面子?”

    韩寿康也不多话,只把手里的回帖递了过去。

    拿到手里一打开,谢云初先是一愣,然后嘴角忍不住上扬,露出了一个怪不得的表情。极品的藏经纸。

    这纸本来用于抄写佛经,是专供寺院和刻板使用的。后面因为皇家喜佛,这纸也流行于各个高门大户内眷的佛堂中。而手上的这个回帖就有意思了。它不是普通的藏经纸,而是在制作的时候,已经着人用浅色的墨,整齐抄写了《妙法莲华经》当中的《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然后再用特殊的纸药封层。这样的信笺,书写人在上面无论怎么写字,都不会和下层拈花小楷的《观音经》有墨色渗透的情况。

    谢云初看完回帖,把它放在鼻尖轻轻闻了一下。刚刚看字的时候还不很确定,这样一闻,鼻尖传来一股清幽的药材之气,“这是八珍五胆墨?”在这些文绉绉的事情上,谢云初可比不上韩守康家学渊博。

    “可不就是,别说你不确定,我刚拿到手的时候都愣了一下。”韩守康一脸愤愤,忍不住用手指着这个回帖,“八珍五胆墨诶,可不是有钱就能随便买到的。十几种珍贵药材耗时一年多才能得小小一块。我家老爷子到是有收藏,可那也是逢年过节,要给官家写贺贴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用一用的。更不用说还加上了特质的藏经纸,到了杭州这里,居然随便一个回帖,就用了如此昂贵稀有的信笺和墨。”

    “这可不是随便一个回帖,这是回复赫赫有名的太常寺卿韩文远韩大人的嫡孙的帖子。”某暗卫这会儿又暗搓搓地来阴阳他一下。

    要是往日里,韩守康非上去和他打一架不可。可是今日,他没这个心思。“我一个多时辰前才送了拜帖,这么一会儿功夫,人家已经准备好了昂贵的回帖,外加在吴山天风摆好了接风宴。”

    这句话要是细琢磨,内容可就深了。且不说一个杭州知府的俸禄能不能负担得起这样的花销,就说这么短的时间里面,他能把这些东西都准备好,除了有人脉手段以外,怕是这些东西是家中常备的吧。再往深里想,一个知府,家中常备这些东西,是用来讨好上官?还是用来拉拢下属?而且这么招摇的东西,他面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京中大员的嫡孙,用起来如此理直气壮大摇大摆,可见背后自有他的依仗。

    而这中午的接风宴更是值得深思。拜帖中写了白天得去寺庙,想约晚宴拜访的,而知府定了午宴。往好里想,那是知府客气,特意多摆了一个接风宴。要是往坏里想,就是对方故意想要看看能不能改行程,不排除抱着试探的意味。

    韩守康这话,谢云初听懂了,暗卫也听懂了,一时间,大家都没有接话。杭州官场这潭水,可比他们想得要深啊。

    “所以你也是看出了他渴望结交的意图,故意晾一晾他?”

    “这算是理由之一吧。不能轻易得到的,才更让人想要么。另外,咱们这次不是准备得匆忙么,若是去哦额接风宴,下午免不了他陪着去寺庙。相处时间太久,怕路出马脚。”

    谢云初点点头,这小子长进了啊,就一刹那的功夫,能想到这么多。

    “所以将军,咱们这会儿是要去哪儿啊?”韩守康拉住马儿的缰绳,回头问道。

    “自是去灵隐寺啊,”看着韩守康迷茫的脸,谢云初在心里收回了刚刚夸他的话。

    隔壁的某人看不下去了,“你是不是傻啊,咱们这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城,若是没去寺庙,你当城里不会有知府的眼线啊,这不是一下子就黄了么?”

    韩守康前面已经忍了一次,这会儿可不愿意忍第二次,“你说谁傻?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一群人吵吵闹闹地往灵隐寺三天竺方向去了。

    隔着半条街,一个站在街角阴影处的人翻身上马,去给自家主子报信了。

    一众人在灵隐寺假模假样地忙活了半天,等赶到香积寺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按照规矩,寺庙门口是不能有马儿疾驰的,所以在半里路开外的地方,韩守康一行人就下马准备步行了。

    没想到在那里,已经停着几辆马车了。

    韩守康只觉得有几辆马车眼熟,在脑子里搜寻了片刻,终于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停在安济坊西侧后门处的马车么。今天可终于能把人对上了。

    给后面的人一个眼神,一行人放缓了马儿的脚步,陆陆续续停了下来。

    听到了马蹄声,马车上的人也下车了。

    为首的是一个略胖的男子,约莫四十五六岁的样子,许是相比京城,江南的男子更注意外表和衣着,这位大人没穿官服,穿了一件蜀锦满绣云纹的长衫。天蓝色为底,搭配银白色的丝线绣的云纹。原应该是十分清新的摸样,但偏偏搭配了一个圆圆的将军肚,总让人感觉这朵云彩颇为有分量。

    视线往上看,这位大人梳着一个时下江南最时兴的仙髻,整头的头发用内撑的发饰梳成高帽的式样,走近看,还能看到发髻当中编进去了不少绿松石珠子。

    这样一身年轻的打扮下,却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略方形的面庞,眼角嘴角都有明显的皱纹,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许是在车里等久了,这位微胖的大人额头上已经有细小的汗珠。

    眼看着韩守康他们已经下了马,“云朵”大人带着后面陆陆续续下车的一行人,往前快步赶了几步,隔着老远就开始作揖,“在下杭州知府徐文才,有缘得见韩大人,真是万分荣幸。”

    韩守康这头也开始打上了官腔,“久闻杭州府人杰地灵,今日得见大人,果然让人如沐春风......”

    谢云初和后面几个,看着韩守康如此快速进入角色,相互对视了一眼,压住了笑意,低下头跟着往里走。眼瞅着徐文才带的人基本都进了香积寺的大门,谢云初给自己队伍中的一人一个眼神,那人留下来,和门口看车的小厮们套近乎。

    香积寺,原名兴福寺,前朝真宗皇帝特别偏爱这个在运河边的小小寺庙,赐名“香积”,取清净、供养以及积累福报之意。本朝开朝以后,管家虽然没有真宗皇帝这么偏爱香积寺,但是因为历史的缘故加上香积寺还和安济坊一道,每月初一免费为附近生活贫苦大众问诊施药,所以在附近名声一直不错。

    徐文才一早就安排好了,寺庙的得道高僧智圆大师陪同他们一行人一起参观进香,顺带讲解香积寺的历史。至于开过光的沉香木观音小像更是一早就备好,只等着韩守康给自家祖父祖母请回家了。

    这样一圈下来,所有流程走完,甚至加上了大师讲了一段经,才堪堪一个时辰,比常规的时间少了一大半。

    等一群人走出寺庙,天色刚刚暗下来。晚霞已经渐渐散去,天空中只留下一点点余韵,整个香积寺连同边上运河,仿佛披上了一件灰色的薄纱。

    和一个小时的生疏不同,这会儿韩守康已经和徐文才相谈甚欢,两人从释迦摩尼割肉饲鹰一直聊到京城樊楼新出的梅子冰酒,加上身后一群官员商户是不是提供话题和笑料,一行人从远处看,仿佛是相交了多年的老友。到了寺庙门口,还舍不得上车,继续天南地北地聊着。

    “韩大人,要说杭州的吃啊,您可就问对人咯,外地人来杭州一定会去的饭馆不过是楼外楼,天外天,却不知道,杭州还有个山外山呢。”徐知府身后的通判,五六十岁的样子,和知府的外形相反,他到是一脸大胡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武将。

    “小生的确从未听说过此地,通判大人,这山外山比起别的菜馆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特别之处,可谓是不可说,不可说啊,”通判大人后面的几个,都是杭州城里有头有脸的商户,这会儿随着通判一起附和,“韩大人跟了我们去就知道了。”

    正说得热闹,谢云初眼见,看到安济坊方向冒出了黑烟,心里一急,走上前去打断了这群人的嘻嘻哈哈,“大人,您看,那个方向似乎着火了。”

    众人随着谢云初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会儿功夫,一股一股的黑烟迅速往上飘。

    “那是?”韩守康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想。

    “那好像是安济坊的方向啊。”人群中,不知是谁多嘴说了一句,很明显那声音迅速被旁人提醒了,说话的人再没有多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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