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呼唤,谢云初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过去。

    只见那湿漉漉的碎瓦片扒开以后,地面上出现了半个清晰的掌印,连带一道拖痕。

    按理说,夕瑶手掌划破,在地上留了血迹,被救火的水一冲,就应该不留什么印记了。可是偏偏,这屋子里起了大火。烧烫的地砖如同海绵一般,吸收了血迹,再被高温一烤,就仿佛印在砖块上的一般,反而难以被水冲走。

    谢云初蹲下身去,小心翼翼伸出自己的手,然后在那个手掌印之上比划着。相比自己的大手,那半个掌印看起来小了足足一大圈。

    “这大小,看起来的确是女子的掌印。”韩守康听到动静也跟着过来,眼见着这掌印,一颗心慢慢往下坠。

    “可是,地上如何会有掌印呢,看起来,似乎还有拖拽的痕迹。”韩守康细看着这掌印的位置,发现了不对。“这里是屋子中央,前不靠门后不靠窗,若人是被拖走的,为何痕迹只有眼前这一小段?不是应该至少到门或者到窗子才对么?”

    谢云初不说话,伸手把掌印附近的碎屑都拨开,只见那拖痕以及半个掌印,都笔直地被砖缝砍断了。一块地砖上有印记,而紧贴着的另一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这是......”韩守康看出门道了。他看着自家将军缓缓站起了身,从他的眼睛里,韩守康知道,将军也看明白了。

    安济坊的底下,各种暗道林立,原本贾宰在位之时就修了不少,到安济坊接手,可能又有新建或者改建。可惜到如今,他们都还没有获得准确的图纸。

    谢云初犹豫着,从地上的痕迹看,这是个暗道入口肯定没错。但是开启暗道的机关在哪里呢?若是找不到机关,直接砸开或者用□□炸开可行吗?暗道下面不知道有没有机关暗器,若是让兄弟们贸然下去,怕是危险重重。

    久经沙场的将军,仅仅看到这几块地砖,他的脑子里就已经开始自动分析各种风险了。

    可是,可是夕瑶在下面。他一闭上眼睛,仿佛就看到夕瑶在暗道中伸手和他求救。那半只掌印和一道深深的拖痕,不正是说明她是不情愿,被生生拉下去的么。到了下面她会面对和遭遇什么,他不敢想。他合上了眼皮,眼前仿佛只有夕瑶从地下伸出来的一只手,白净的,血淋淋的,小小的一只手,在期待他把她拉上来。

    谢云初握紧了拳头,指甲嵌入了肉中犹不自知。

    “将军,将军,”韩守康推了推他的后背,见谢云初一时没有回神,索性用力把他拉出了屋外。

    “将军,属下愿意带一个小队下去探探路。”初升的日光,照在韩守康这张娃娃脸上,显露出一些成熟男子的气概。

    “将军是黑甲军的主将,切不可冲动冒险。可是有百姓被困,咱们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韩守康不敢提及唐家小姐的名字,怕再刺激到谢云初,只用一个百姓带过。

    明明是晨光,居然这么耀眼,让谢云初忍不住闭上了双眼,生怕眼里的酸胀被旁人看出了端倪。

    闭了一个呼吸,再睁开,又是一片清明。

    “不必了,你帮我选几个兄弟,要身手好的,不能是家中独子,三四个就可以,我自己下去。”

    “将军,”韩守康心中着急,一把抓住了谢云初的袖子。“将军三思。”

    和煦的笑容回到了谢云初的脸上,他回手按住了韩守康抓着他袖子的双手,“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会轻易送命的。对了,你帮我选人的时候,要和兄弟们说清楚地下可能有的风险,让他们也有个心理准备。若是有疑虑的,切不可勉强。”

    “将军这是什么话,咱们黑甲营,哪里有贪生怕死之徒!”

    韩守康正转身领命而去,刚跨出脚步,只见一个黑色身影飞驰而来。

    “柳四,你怎么来了?”

    柳四一路来得及,赶到谢云初面前,气息还没顺过来。

    “大人,霞湾巷......霞湾巷......”

    “霞湾巷如何?”谢云初一个回身,双手抓住柳四的双臂。霞湾巷是他们对唐家的称呼,为了避免在外消息泄露,统一叫做霞湾巷。

    “霞湾巷,转角处挂上了一个福字的灯笼。”

    巨大的喜悦,如同这晨光一样,洒满了谢云初周身,“你可看清楚了,福字灯笼?”

    “看清楚了,福字灯笼,千真万确。”

    谢云初松开柳四的胳膊,往后退了一步,轻轻呼出一口气来。提心吊胆了两日,刚刚看到地上血迹之时,他的神经被绷得紧紧的,若是柳四再晚来一步,他这会儿怕是已经钻进砖下的地道了。

    他对着柳四吩咐道:“你回去再打探一下,看看唐家小姐可有受伤。另外问问她是怎么从地道下面出来的。” 眼看着柳四要领命走了,谢云初临时又改了主意,“算了,先别问了。她刚回去,肯定是又累又乏,让她好好歇着吧。等过两日缓一缓,再去问。”

    得知夕瑶没事了,谢云初的脸色终于由阴转晴,让一旁站着的韩守康也放心了不少。

    正好,暗卫和安济坊的一帮工人吃了早点回来了,一进门就吆喝着,“大人,我们带回来了各种吃食,要不让大家伙儿都先歇会儿,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韩守康一抬头,就看到暗卫和他使眼色,站直了身体,清了清嗓子道,“都停下歇歇吧。”

    众人一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往废墟外暗卫出聚集。安济坊的工人们帮着拿出了各种吃食,一时间,阵阵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

    韩守康走到那个手上带疤的工人面前,略略弓了弓身子,“敢问小哥,安济坊内可有烧伤药可以一用啊,我的一个手下,刚刚清理废墟的时候,没留意,被内里还带着热气的木炭烫伤了。”边说,边指了指谢云初的手。

    如今天已经大亮,大家相隔的距离也不远,这带疤的工人一凝神,就能看到谢云初黑红一片的手掌,“呦,烫伤得不轻啊。”

    他抬手指了指西边的屋子,“外伤的成药都在那里,你和我去拿吧。”

    暗卫一看,忙接上话,“我和你去,我和你去,他们都还没吃东西呢,好歹我是吃过的。我和你去拿药,让他们先用些吃食。”

    等拿回来了伤药,给谢云初洗了伤口上了药,再用了些吃食,太阳已经挂得老高了。

    横竖现在管事已经被抓,安济坊里别的主事们怕是听到了风声,一时不敢露头。院子里,只剩下了一群出力气的工人。

    谢云初留下了暗卫和一些人手继续帮着整理废墟,带着韩守康就回了香积寺旁自己的地方。

    回到屋子,谢云初正准备洗漱一番,刚除了外衣,就听到门外传来柳四的声音,“将军。”

    谢云初也顾不得披上外衣,直接对着门口喊道,“进来。”

    见柳四迈进屋子,问道,“可是霞湾巷有了新的消息?”

    “是,”柳四上前一步,恭敬地回禀道,“福字灯笼下,放了一个盆栽。”

    “唐老爷子约我相见?”谢云初坐到书案前,伸手拿过茶壶,给柳四倒了一杯,单手推了过去。“喝点水吧,来回跑,辛苦了。”

    柳四双手接过茶杯,一口喝下,又双手把杯子放回桌上,推了回来,“不敢担辛苦,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唐老爷子可有说在哪里见面?”

    “属下仔细看了,花盆下面并无别的东西,也无任何记号。看起来,唐大人对于见面地点并无要求。”

    谢云初低头细思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叩。若是约唐公来这里,这是黑甲营在杭州的落脚点,未免有暴露的风险。可若是去霞湾巷见面,那里左邻右舍众多,来了几张生面孔,怕是也会引起邻居们的注意。

    正思索着,看着柳四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谢云初一扬眉,“你觉得和唐公见面,约在哪里合适?”

    柳四没着急回答,而是从衣服里拿出了一张纸,递了过来。

    谢云初接过一看,这是一张房契,正是现在霞湾巷唐家父女另一边的院子。从契约上落款的日子看,正是昨天。

    谢云初笑着合上了房契,打趣到,“哟,聪明了啊,知道给自己买个院子了。”

    一看到自家将军这张笑嘻嘻的脸,柳四也终于放松了些心情。

    自打前几日唐家小姐失踪,将军急怒攻心吐了血,他这心里,别提有多自责了。自家将军对唐小姐的心意,别人或许不清楚,他可是最清楚不过的。在镇江的时候,将军面上不显,夜里好几次去唐家小姐屋外的树上蹲着,不敲门不打扰,只为了离人家近一些。

    如今,到了杭州,将军把守护唐家父女的任务交给他,可他偏偏搞砸了。那日,将军的拳头没落到他身上,他一开始觉得庆幸,可眼看着将军吐了血,他倒是觉得,那拳头,还不如砸在自己身上呢。让将军出了气,也就没有这么伤身了。

    这处房子,是他之前就留意着的,找人和屋主谈了几回,都没谈拢。眼下里正好有个契机,屋主愿意出手,柳四就急忙找人买了下来。没成想,正好就能用上了。这两日屋主搬家,来回搬运的车马可是不少,回头将军无论是扮作赶车的马车夫,亦或者索性就当做新屋主,都便宜。

    柳四带上了他祖传的二皮脸,假模假样地和谢云初讨钱,“将军,这院子,可是花了我不少私房银子的,回头您可得贴补我点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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