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谢云初带着韩守康和暗卫,三个人划着一叶轻舟就到了唐家隔壁的院落。

    霞湾巷邻水,所以这里基本家家户户都会在后面靠水的一侧开一道院门,铺上石阶,方便日常浣衣洗菜。若是有商贩划着小舟叫卖,也方便买些零碎的东西。

    这家人,也不例外。

    船篙点上石阶,一用力,小舟就往岸边靠去。还没停稳,暗卫一个跨步,已到了岸上,回身三两下拴住小船。

    柳四已经提早一步在院子里守候。这院子白天刚刚腾空,这会儿大致打扫过了,屋宅虽然旧,但是倒也不显得萧条。

    谢云初跟着柳四转了一圈,院子和隔壁唐家一样,都在运河拐角处,受水路影响,不算多规整,好在院子和屋舍都还宽敞。

    “将军,”柳四见谢云初盯着一处灰墙看,“这道墙的那一侧,就是唐家了。”

    “哦,是吗。”谢云初盯着灰墙的顶部微微出神。

    夜还不算深,墙也不算高,另一侧院子里,似乎还有人在走动,仔细听,好像还能听到一些脚步身。灰白色的矮墙,从上面透过了些许橘色的灯光,让人突然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她这会儿在做什么呢?这次遇袭可有受伤?她有没有被那个暗道吓到?两个女子,还带着个孩子,从安济坊的暗道里摸出来,很不易吧。

    突然间,谢云初心里有很多疑问,想要当面问她。不不不,或者不问也可以,就见一面。甚至也不用当面,远远看一眼也很好。仿佛有一根新冒芽的狗尾巴草,带着青嫩的,柔软的触角,在他的心里轻轻挠着,不仅痒,还带着一种麻麻酥酥的感觉,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而一身挺括的佛头青越罗长衫下,他能清晰地低感觉到,自己的胸膛里,心跳得好快。

    好想见她,好想。

    “将军,唐大人来了。”韩守康凑到谢云初身旁耳语。

    唐大人一身半旧的便服,一看就是家里穿着舒服的样子,脚上也是踩着一双街头随处可见的布鞋。进了门也不多寒暄,指了指屋子,就顾自己往里走。

    等大家都进了屋子坐下,唐大人才终于压着嗓子开口,“我不好久留,如今家里还有个和夕瑶一同逃出来的姑娘。”

    “那姑娘可有什么问题?需要我们查一查吗?”

    “看起来不像,应该也是被安济坊掳走的。叫翠珠。不过若是你们人手匀得过来,查一查也好,安心些。”

    唐公快速从胸口的衣裳里拿出了一个折叠整齐的图纸,递了过去,“这是夕瑶凭着记忆画出来的安济坊地下暗道,上面的机括开关是她自己猜测的,不一定能作准,就是给个参考。听她的意思,可能不止一个屋子下面连着暗道。”

    谢云初接过图纸,双手小心展开,后面站着的韩守康忙移过来一盏油灯。

    图纸画得很清楚,生门死门,机括开关都用朱砂特别标注出来。

    “在这一处,”唐父用手指着图上一个边缘处,“夕瑶说,她听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声音。听起来,他们已经蜗居在此处有些日子了。对了,她让我转达谢大人,那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像镇江傅府,司琴小娘身边的婆子。”

    “果然是她!”韩守康没忍住插了嘴,“这婆子,我们遍寻她不着,原来躲到地下去了。”

    “这人......果真和军械案有关?”

    谢云初小心收起了图纸,放入自己衣襟内,“目前看来,是的。她一路从镇江跑到了杭州,一进城,猫了两日,见没人跟着,就直奔安济坊了。”

    唐大人听后半响不语,然后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那力道,让一旁站着的韩守康和暗卫都吓了一大跳。

    “这帮人,打着安济坊救死扶伤的名号,绑架穷苦人家的姑娘,然后用女色来行贿朝廷官员,这要是由得他们这样下去,这百姓的日子,就真不用过了!”

    “唐公,您怎么知道......”谢云初纳闷,暗门子的事情,他可是一个字都没敢提啊。

    唐大人瞟了他一眼,“夕瑶说的。”

    谢云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捏紧了拳头,尽力保持脸上的平静。安济坊的管事说,夕瑶只是被关了,为何她会知道暗门子的事情?难道他们......

    “同夕瑶一起关着的这个姑娘,就是现在住在我家的那个,当时和她一批的,有不少就被带去那里了。这姑娘性子刚烈,没少挨打,这才保全了自己。”唐父余光扫到了谢云初的拳头,默默移开了眼睛。

    谢云初悄悄松开了拳头,仿佛喉咙间的那股子堵塞感也没有了。“唐公,那您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安济坊的主事我已经拿下了,您想要见见吗?”

    “不急,你们先审吧,回头和安济坊有关的口供派人送一份给我就好,我先看看情况,再决定见不见。”

    柳四送上了茶水,谢云初恭恭敬敬倒出第一盏,先给唐大人递了过去。

    唐公接过茶盏,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挑一挑眉毛,“哟,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吧。一眨眼清明都过了,我倒还是第一次喝上今年的龙井呢。”他低头喝了口茶,香气清高,入口醇厚回甘,饮后齿颊留香。

    “茶是好茶,可惜啊,这会儿没有心境品茶,”唐大人放下了茶盏,感叹道,“这安济坊,是留不得了。”

    “唐公是准备出面接手和清查安济坊了吗?”谢云初十分担心,“如今总管事被抓,但是安济坊里分管大小事务的小头头,都还没有消息呢,更不用说,如果还牵扯到军械案以及镇江那一头的话,这小小一个院落里,怕是危险重重,唐公可要格外小心啊。”

    “谢将军说的这些,老夫都知道。管家一纸圣命让我接手安济坊,可惜老夫手里既没有人也没有钱,这改革,谈何容易啊。更何况,我原以为安济坊只是有些吃空饷,账目不清,以次充好的问题,可是现在看,那些反倒是小事。要解决的大事无非是两件。第一件,如何把现在盘踞安济坊的毒瘤清理出去。第二件,清理完了以后,安济坊到底要做成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唐大人话语落定,屋子里静悄悄的。三个人都没有接话。

    谢云初在心中盘算,这回来杭州,为了不打草惊蛇,大批的人马都安排在城外。如果这时候要调人马入城,怕是容易被对方察觉。可若是任由唐家人自己折腾。这一家子老老小小的,哪里斗得过在此盘踞多年的势力呢,怕是不用两三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

    他刚下定主意,要从自己的随从中拨出一批,再将城外的人调一批进城,正准备一开口,却被唐公截住了。

    “谢将军莫要烦恼。老夫知道你出门查案,人手本就不多,要再分给我的话,怕是要耽误军械案的进展了。查清军械案,这是皇命,也是对于黑甲营一众将士的交代,决不能因为旁的事情而主次不分。老夫只和你借两个人用。”

    “两个人?”在场的都心中疑惑,两个人?目前安济坊这摊浑水,要想弄干净,别说两个人,怕是二百个人都不见得够用。

    只见唐公从怀里拿出了另一个浅灰色封皮的小册子。

    接过去一看,谢云初和后面的两个都震惊得合不拢嘴。

    册子里,详细记载了近三年,杭州城里各级官员,甚至主要商贾家里的延医用药记录。什么时候,家里的什么人,请的什么医生,开了什么方子,小小一个册子,记载得清清楚楚。

    看着面前三个人这傻愣愣的表情,唐大人忍不住嗤笑,“快把你们的嘴合上,这都快能飞进去苍蝇了。老夫好歹是太医院院判,要查几个人的脉案,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这些名字上带圈的人......”谢云初一开始有些疑惑,但是细看他们的脉案,虽说只是看个囫囵,但是多少也明白了一些。他把名单递给韩守康,“看看,和每日夜里安济坊后门的,是同一批人么?”

    韩守康接过,只看名字,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回将军和唐大人,是同一拨人。”

    谢云初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杀意,抬头看向唐公,却见他并不恼怒,而是笑眯眯地从腰间接下一个不起眼的小葫芦。

    “年轻人,这么大火气可不好,伤身,”一手将塞着深蓝色布头的葫芦放在桌上,推了过来,“闹,给我找个轻功好的,也不用打架,手脚轻便些,跑得快的就行。把这葫芦里的药掺在这些人的饮食里,也不用多,一日一滴,用上三天就行了。若是遇上他们聚会就更好了,一次性下药就完事儿。另外么,回头把韩家这小子借我用用。”

    “我?”韩守康指了指自己。

    “是啊,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还认识你祖父呢,可事急从权,也顾不得了。横竖你家老头子这张大旗都是要拿出来用的,回头也借老夫是使使吧。”

    看着唐公略带狡猾的眼神,结合着手里的名册,他们似乎知道了唐公要干什么,但又不很清楚,为何要这样做呢?

    唐公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关门打狗有什么看头,要狗咬狗,才有意思。你们且等着看吧。”说罢,摆摆手,又自顾自往屋外走去,“老夫出门久了,怕是夕瑶要担心了。”

    “唐大人,”眼见着唐公往外走,谢云初忍不住跟上前两步,“唐小姐,还好吗?可有受伤?”

    唐公回头,一双犀利的眸子,从头到脚仔细扫视了谢云初。

    只见谢云初看似一张脸崩得紧紧的,但一抹红晕却从耳根慢慢蔓延了上来,顷刻之间,连带着整个脖子都泛起了浅浅的红晕。

    老头子眼中含笑,转身迈出门去,“她无事,一点点皮外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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