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的正院里,大娘子也听到了响动。

    一只修长纤细的手缓缓伸出纱帐,“出什么事儿了?”

    “娘子,好像是书斋那里出了事儿?”

    “哦?”大娘子的声音还带着点睡意,一听是书斋,也没多少兴趣,把手收进了纱帐里,准备翻身再睡一会儿。

    “娘子,要派个人去打探一下吗?”女使往前走了两步,贴着床头问道。

    “打探?有什么好打探的?知道太多的人,命苦,” 她轻轻摸上了自己的脸颊。口腔内侧被牙齿划伤的地方已经不流血了,可是外头的肿依旧还没全退,害得她这会儿睡觉,也只能靠着一侧睡。

    “可是,这么大动静,若是咱们这里不闻不问的,回头要是老太太知道了,免不了又得说您只顾自己,不关心自家郎婿。”

    赵大娘子刚要拉起被子继续睡觉,听女使这一提醒,手上的锦被一松。哼,她这个婆婆,贯会消磨人的。

    当年她嫁给徐文才,成亲之后新房冷落,婆婆就颇有微词,说她没本事笼络丈夫,张罗着给他纳妾。也是她那时候新媳妇进门,脸皮薄,很多事情也没摸清楚,只觉得丈夫对她不喜,暗中神伤,妾室纳了两三房,她都忍下了。

    新婚半年,她肚子没有动静,婆婆更是没有一张好脸色给她,无奈,又纳了三个小星。后面就连这些妾室的避子汤都断了,一屋子女眷,没有一个有动静的。

    哼,现在想来,真是好笑。两个人半年里,一共宿在一起不到五回,能怀上孩子才是稀罕事儿呢。怪不得一屋子星星艳艳,一开始还争宠,到后面,都能坐在一张台子上打叶子牌了。

    可是不喜归不喜,回头真的传到婆婆那里去,这老虔婆训起人来,也是让人头疼。哎,谁让自己这儿媳妇还没熬成婆啊。

    她索性坐了起来,一双玉足伸出帐子,在脚踏上摸索着帛屐,女使一见,连忙伸手把帛屐套上她的脚,顺手拉开了床帐。

    “娘子怎么起来了?”

    “我想了想,你说得对,这要真是不闻不问,回头也会被人抓住话柄。”

    “那奴婢这就派人去打探,”女使得到了主子首肯,准备退下去办差。

    “等等,你回来。”赵大娘子招了招手,把人唤了回来,“你记着,派个人去那头,什么都不要打听,只去寻于伯,就说我听到了响动,派人来问问可是老爷出了什么事儿,不管于伯说了什么,不要追问,直接来回我就可以。进了那头,少说话,少打听,只问于伯,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派人去,只问于伯,别的一概不打听。”

    “嗯,然后你自己去一趟瑞哥儿院子里,看看刚刚的响动可有把哥儿吵醒,轻声些,若是醒了,让奶娘给孩子准备些牛乳羹,吃了安安神。若是还睡着,你就悄声回来,别吵醒了他。”

    “是。”

    十年夫妻,徐文才是个什么狗头嘴脸的东西,赵大娘子清楚得很。这个家里,只有孩子,她的瑞哥儿,是她唯一放不下的牵挂。

    第二日清晨,赵大娘子在自己小厅里和儿子吃着早餐,就看见于伯急冲冲地走进来。

    “给大娘子,大少爷问安。”

    “于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早饭可用过了吗?要不要一起用一点?”赵大娘子一边给儿子碗里加了两勺子鸡蛋羹,一边客气地问道。嘴里的伤没好,她今日和儿子一起吃些软烂的东西。

    “大娘子折煞老奴了,老奴用过早点了,今日过来,是有些事情,想要和大娘子讨个示下。”于伯一边行礼,一双眼睛一边偷瞄着瑞哥儿。

    看来,这是有事情不方便在孩子面前说咯?

    赵大娘子看瑞哥儿也吃得差不多了,让人带着院子去院子里看看鸟。这几日,院子里飞来了两只头上一抹白的小鸟,孩子喜欢得紧,每日都要拿些点心碎去喂鸟。

    等瑞哥儿走远了,赵大娘子把脸上的笑意收起了五分,“于伯,孩子出去玩儿了,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于伯见左右下人也都散了,只留下了大娘子贴身的一个女使,边开口道,“回大娘子,昨日夜里,老爷突发高烧,身上发冷发热,老奴想和大娘子商量,给老爷找个好大夫。”

    “哎呀,怎么发烧了?”赵大娘子故作惊讶道,“昨儿夜里,我派人来问,您不是说老爷只是梦魇了吗?”

    见于伯一张老脸又青又白的,也略有些不忍心,给他搬了个台阶下,“既是老爷病了,那自是应该找个好大夫的。您拿我的名帖去,找保和堂的方大夫来看看。他是杭州城里的老名医,医术信得过。”

    于伯有些犹豫,隔了片刻,回道,“方大夫来过了,说老爷有些不好。”

    “不好?怎么个不好?方大夫无能为力?那就找天禄堂,堂主叶老爷子虽然已经不坐诊了,但是徐家的名帖,老爷子多少还是卖些面子的。”

    见于伯站着没走,赵大娘子有些奇怪,“于伯,您这是......”

    “叶老爷子也来看过了,说老爷有些不好。”

    “怎么又是有些不好?老爷到底是怎么了,若是梦魇风寒,没道理两个名医看了都说不好啊?”赵大娘子话音刚落,她望着一桌子丫鬟们还没来得起撤下去的早点,突然意识过来,“这一大清早的,已经请了两拨医生了?”

    于伯的头一下子就大了,他想着这下横竖瞒不住了,硬着头皮,只能照实说了,“不是今早,是昨日夜里就来过了。”

    赵大娘子这时脸上的笑意只剩下三分了,“于伯,您的意思是,其实老爷昨夜里就犯病了,但是我打发人去问,您给瞒下了,然后昨夜里又已经请了两拨大夫,但都治不了。这会儿,外人都知道老爷病重,偏我这个正头大娘子还傻兮兮的,什么都不知道?”

    于伯低着头,不知道怎么接话。的确,昨儿夜里他是有意瞒下的。老爷这个急诊,按照大夫们的说法,就是服了过量的药,加上屋子里还点了助兴的香,更不用说老爷还喝了不少酒,这几管齐下,加上老爷年纪也不小了,平日里不知节制,这才倒下的。这让他怎么开口和大娘子回禀啊。

    他本想着,昨夜里请了大夫来诊治,对外只说是老爷夜里收了风寒,等喝些药,将养两日,回头神不知鬼不觉这事儿就过去了。而大夫那里,人家见惯了大户人家的阴私,加上自家老爷好歹是杭州知府,就是借他们几个胆子也是不敢去外面乱说的。

    可偏偏,就出事儿了。

    保和堂的方大夫来了,仔细诊了脉,发现不对,要求把老爷的衣衫都宽了,从上往下仔细看了。看罢出来,只说“知府,老爷这个病症,要是说句大实话,乃是酒色过度,肾水竭虚,太极邪火聚于欲海,病在膏育,难以治疗。”说完,背着药箱一溜烟就走了。这酒色过度,肾水竭虚于伯勉强能听懂,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儿,可是太极邪火什么的,是什么意思?眼看着方大夫走了,也不好一路追问。

    实在无奈,又请了天禄堂的叶老爷子来看。叶老爷子今年已经八十多高寿了,一头银丝,声音洪亮。进来只一诊脉,翻了翻老爷的眼皮,开口就骂,“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地不知节制?你们做下人的也不劝劝。最近几年玩得太过头了吧,是不是还服了药,药量还不少?”

    当时屋内别的小厮都被打发出去了,只留于伯一个人。他一张老脸,臊得通红,偏也没有什么可辩解的。的确,老爷子看得很准,自家老爷就是这样倒下的。

    “叶老爷子,那您看,后续怎么个治疗呢?”

    “治疗?还指望着和以前一样生龙活虎是不可能了。我和你透句实话,你家大人,这是已呈油尽灯枯之相。”

    “什么?这么严重?”

    “你以为呢,你觉得他不过是有些事情不节制,饮食上多补一些就能补回来的?他这是亏了精气。”

    叶老爷子看了看于伯,一把年纪,太重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你不懂医,但是好歹在大街上听过说书的吧。西门大官人最后是怎么死的,你总知道吧。”

    于伯看着躺在床上的老爷,终于感觉到了绝望。

    “你家老爷呢,没有人家大官人这么严重,但是呢,大差也不差,就是早一点晚一点的事儿。另外啊,他昨晚服多了药,还引发了中风。所以你有个心里准备吧。”叶老爷子没开药,也没要诊金,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带着门口候着的徒儿走了。

    “既然方大夫和叶老爷子都说了,你也觉得他们没骗人,那你这会儿来找我是什么意思呢?”赵大娘子拿出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

    “老奴听闻太医院院判唐明德唐大人来了杭州,所以,想......”

    “你想请唐大人来给老爷看看?”

    “唐大人既然能掌管整个太医院,又得到官家多次褒奖,想来医术是了得的。”

    赵大娘子站起了身,双手掸了掸裙摆上不存在的褶皱,“既如此,您拿着府里的拜帖去请就是了,横竖你是个有主意的,何必来找我商量呢?”

    “瑞哥儿看鸟也有一会儿了,我得去看看他,于伯您就自便吧。”赵大娘子说罢,便抬脚往厅外走去。

    “大娘子留步,”于伯一看大娘子要走,连忙拦在她面前。

    “你要拦我?”赵大娘子杏眼圆睁,此刻脸上,怕是最多只有一层笑意了。

    “老奴不敢,”于伯眼见大娘子要发怒,一咬牙一闭眼,重重跪在地上,“只是如今性命悠关,还请大娘子帮忙出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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