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瑶看着眼前的谢云初,似乎黑瘦了些,但是精神却不错,一双眼睛晶晶亮的。

    谢云初略略歪着头,笑着看夕瑶,这一路风餐露宿,夕瑶也瘦了。原本就如一支新荷一般窈窕,如今这支荷花似乎多了一些坚毅。

    “我一路跟着郭不忘,也追到这个镇上,刚好看到柳四留下的记号,就来了。”

    他看着夕瑶,眼睛舍不得移开半分,倒是把夕瑶搞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穿男装很奇怪吧?”

    “倒也不是,就是看着瘦小些。”谢云初带着几分戏谑,“嗯,也太白净了些。”

    夕瑶白了他一眼,从随身的小箱子里拿出了两个小瓷瓶,倒出一些粉末,加了点茶水和开,然后一点点往自己脸上抹去。也就是一小会儿功夫,白净的皮肤没有了,变成了小麦色的一张脸。

    “走吧,咱们得抓紧往前赶路了,今晚怕是得宿在云边客栈了。”

    “你不用找郭不忘了吗?”

    “这厮擅长易容,到了镇子上人多,一眨眼就不见了。兄弟们正在找呢,不碍事,横竖他也是往边境赶,丢不了。”

    赶到云边客栈的时候,天上的太阳堪堪落下最后一抹余晖。夜幕之下,这家隐匿于西南边陲密林之中的客栈,仿佛是黑色海洋中唯一的一抹亮光。四周雾气缭绕,偶尔传来几声鹰隼的啼鸣,更添几分诡谲,让来往的行人有一种莫名的心惊。客栈外,几盏灯笼昏黄而摇曳,投射出的光斑在地面上跳跃,如同鬼魅般忽隐忽现。门楣上,一块斑驳的木牌上刻着“云边客栈”四个大字,字迹模糊,若是不仔细看的话,可能会以为那就是一块破木头牌子。

    步入客栈,一股混合着酒香、药味,铁锈味,还有各种食物味道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让夕瑶和谢云初都不由自主地警惕起来。相比外头的光线昏暗,客栈大堂内,倒是灯火通明。

    夕瑶抬眼一望,云边客栈分为上下两层,下面这层是客栈大堂,也是供大家饭食的地方,而楼上一圈走廊,对应着一个一个的雕花木门,一看就是客房。

    这会儿的一楼大堂内,约莫有七八张台子,每个台子上油灯摇曳,六七桌江湖人,或推杯换盏,或小声低语。他们的手边还放着各自的贴身包袱,从包袱的形状看,似乎有不少是兵器。而大门的右前方,是个木质高柜的吧台,凌乱放着写账簿和两个算盘,后面一整排的酒坛,一直堆满了半面墙。

    “将军,这客栈后头有个颇大的院子,边上还有马房。我刚刚数了一下,马房里有十八匹马,”柳四从门口走进来,在谢云初边上耳语,想了一想,有补充道,“我刚刚抓了一把马槽里的草料,是上好的青草加上煮熟的黑豆。”

    柳四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夕瑶和谢云初站得近,加上柳四也不避着她,所以听得颇为清楚。“上好的青草加维煮熟的黑豆?”夕瑶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这可是行家啊。青草料口感好,但是不耐饥,马儿即便是吃饱了,过不了几个时辰就跑不动了。而煮熟的黑豆呢,不仅口感喷香,而且消化吸收好,又耐饥,最是适合走远路的马儿。

    门口站了一会儿,见迟迟没有人来招呼,谢云初拉着夕瑶的手腕,坐在一旁空着的台子上,扬起声量道,“掌柜的呢?要吃饭住店。”

    三人刚坐下,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夹杂着娇柔和爽利的女声,“来啦,哎呀,今日客人多,怠慢贵客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几人闻声回头,只看见一个身姿高挑曼妙的女子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从后面款款走来。夕瑶也算是见人不少,见过京城的名门闺秀,见过江南的清秀佳人,幼时连宫中艳绝六宫的皇后也有幸见过,可是见到今日这位,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称赞道,好一个佳人啊。

    只见这女子穿一身胭脂水的长裙,腰间搭配蜜合色腰带和香囊。这胭脂水色极艳,日常很少有人敢穿,略有压不住的,便能将人穿成村姑。可这样艳丽的颜色,穿在这女子身上,非但没有将她压下去,配合着她头上一朵桃夭色的牡丹花,反倒撑得她艳丽而张扬。

    她一路笑盈盈地走来,仿佛还带着一股子香气。顺手将托盘中的牛肉和一壶酒放在另一张桌子上。

    见她要走,那张台子上的客人不依,拉着她的裙摆就嚷,“哎呀,牡丹啊,咱们都来了这么多次了,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啊。我们哥俩在这里坐了半天了,也不见你来招呼,你看人家少年一坐下你就来了。”说着,手上使劲儿,拉着牡丹的手腕,硬要她陪着喝一杯。

    夕瑶微微皱眉,这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强迫一个女子,如何得了。

    见她要站起来,谢云初俯身上来轻声说道,“再看看。”

    果然,除了他们之外,在场的十余人对这情况见怪不怪,甚至还有人在一旁起哄,“就是啊,牡丹,你回头也陪哥哥我喝一个啊。”

    那牡丹丝毫不见生气,一只玉手从袖子里伸出,翘着兰花指,食指就点在那汉子的额头上,“你个没良心的。是不是你说咱们店里的风干牛肉好吃,我见你来了,还特意去后厨帮你拿,你看,这挑的,可都是肥瘦相间,最适合入口的。你倒好,还怪我怠慢,得了,您出门好走吧,不送哈。”

    说着,也没看清她怎么扭了扭手腕,就挣脱了那汉子的掌握,然后一回头,对了刚才起哄的男子就笑骂道,“我当时谁呢,原来是你这厮啊。哟,今日这衣着打扮,倒是像个人了啊。怎么,去年贩马,用劣质的淮马试图冒充良种的川马,被人打了一路,满头满脸血赤糊拉的,差点连门牙都敲掉了,还是我为你求的情,你都不记得啦。这会儿倒是猴子穿衣裳,装起人来了。”

    见对方脸色不渝,她也丝毫没在怕的,“你既来了,那就索性把往日里的旧账都结一结吧。之前在店里吃的住的,都算一算。”说着,回身唤人,“阿大,把账本拿来,给洪爷好好算算帐。”

    那汉子见她如此不给面子,眼看着就要恼。“臭婆娘,不就是帮我说了两句好话么,居然还抖起来了。”说着,他站起身,伸手就要打人。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形壮如牛的汉子一手抓住了“洪爷”的胳膊,轻轻往反方向扭去,只见那“洪爷”疼得脸色都变了,连连叫道,“哎呦,疼疼疼,放手放手。”

    “阿大,账本呢?”牡丹伸手接过了账本,刷刷刷翻了几页,开口道,“洪爷,您去年在我这里一共花欠了160两银子,加上这趟的吃住,索性凑个整吧,200两如何?”

    “200两银子?”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这年头,一般贫苦人家,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两银子。夕瑶白天在路边买了十几张胡饼,也就花了不到三十个铜钱。这200两,怕是很多人几辈子都赚不到。

    “臭婆娘,你怎么不去抢啊。200两银子,老子吃喝了什么东西这么贵啊?”那“洪爷”即便是单手被制住,一听到这么大的数额,还是忍不住嚷嚷起来。

    “吃喝是没有多少银钱啊,可是你去年和买马的人约在我店里见面,一言不合就动气手来,哦,不对,是一言不合您就挨打了。这一打起来可好,我这店里头,别说桌椅板凳,碗筷酒壶不知被砸碎多少,就连后面一整墙的杏花红也都砸了个精光。这杏花红的价格大家可都是知道的,一坛已经不便宜了,这一墙下去,加上零零碎碎的,可不就得200两了么。”

    “你说一墙就一墙啊?”这“洪爷”犹自逞强,却看到他的胳膊又被往后掰了一些,“哎呦,疼,疼!你说多少就多少,我付钱还不行么?”说着另外一个手扯下了腰间的荷包,丢了过去。

    牡丹接到荷包,一打开,挑了挑眉,从里头拿出两张折得小小的银票,眼神示意阿大放手,然后把荷包口子一抽,又丢了回去。一转身,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

    “好了,账算清了,咱们就可以继续喝酒了。来,阿大,给洪爷上一壶咱们今年新酿的仙人醉,算是我给洪爷赔个不是,咱们多年老交情了,和不能为了一点小事上了情分啊。”

    说着,屁股一扭,往夕瑶他们这一桌走来。

    “三位客官看着面生,这是第一次来我们云边客栈吗?”老板娘边说着,一只手就搭上了谢云初的肩膀,“客官不知怎么称呼啊,要到哪里去啊?在小店住几日啊?”

    谢云初不懂声色地借由拿包袱,甩掉了老板娘搭在肩上的手,“要两间连着的上房,最好能安静些的。另外,要一些饭菜,挑店里拿手的就行,荤素都要,帮我送到房里去。”

    “有有有,都有,走廊尽头刚好还有最后两间上房,安静清爽,这就给您安排。饭菜一会儿我也让阿大送上去,客官稍等便是。只是这银资......小店概不赊账哦。”说着,她又朝着谢云初靠了靠,顺带给他飞过一个媚眼。

    谢云初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银锭递上,牡丹用两个手指夹住,笑嘻嘻地握在手里,扭着身姿走了。

    “这叫牡丹的店主不简单啊。”到了上房,夕瑶左右检查了一遍,关上房门,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可不就是,能在这一群财狼虎豹中间讨生活,但凡有一丝软弱,都能叫人生吞了。”

    看谢云初帮着牡丹说话,夕瑶瘪了瘪嘴,“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财狼虎豹,这一路来,别人可都说这云边客栈是黑店呢。”

    夕瑶这反应,倒是让谢云初心情大好。忍不住想要逗逗她。

    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柳四很警觉地起身走到门边,只听到一个略低沉含糊的声音传来,“客官,您的饭食送来了。”

    柳四打开门,接过装好饭食的托盘,门外,正对着老板娘牡丹亲自拿着另一个装了饭菜的托盘在一个关着的房门前唤道,“客官,您的饭食给您送来了。客官......”

    她声音响亮甜腻,整个云边客栈都能听到。

    只见牡丹唤了几声,依旧不见有人开门,忍不住用肩膀往门上靠去,那门似乎就没有上闩,被她一靠还真就打开了。

    不一会儿,从房里传来了牡丹惊恐的声音,“来人啊,出事儿啦,死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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