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梁飞雪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姐妹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腊八,宫里赏了腊八粥,各家官眷照例入宫谢恩。当时人多,闹哄哄的,大家碰了面,都得应酬,各自说着场面话,姐妹俩也没机会好好说上话。

    今日知道妹妹要来,梁飞燕一早就让人做了准备。南北口味的小吃点心,做了七八种之多,每个都只有半个拇指大小,方便入口。攅盒里各色杏干果脯一小格一小格都填得满满的,灶上温着龙眼熟水和荔枝煎,等人到了,刚好可以喝上一盏驱驱寒。

    虽是姐妹见面,但毕竟与一般人家不同,天家亲眷,自古是先君臣后父子,父子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姐妹了。所以梁飞雪今日着二品诰命礼衣,戴礼冠,加珍珠面靥,佩垂珠耳坠。

    殿外黄门刚回禀,梁飞燕闻声就急切切地迎了出去。这一头,梁飞雪恭步迈进殿内,看到梁飞燕稳稳地拜了下去:“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圣安。”

    膝盖尚未着地,就被梁飞燕一把托住,“好了,自家姐妹,就不用这些虚礼了。”

    借着这一扶,梁飞燕仔细端详妹妹,虽着诰命礼衣,脸上的妆容也是精心上的,分开看并无破绽。可自家妹子再熟悉不过,哪里是这些个胭脂水粉能够糊弄的。梁飞燕只觉得妹妹颧骨也突出了,两颊也凹了进去,眉梢眼角掩不住的倦色。

    一想到妹妹婚嫁前是多么水灵一个人,如今不过短短几载,已经露出疲态了。腊八节见面的时候,脸色尚且没有这么差,可见近日里的事儿着实磨人。

    边想着,梁飞燕边带着妹妹入座。这头吩咐人上小吃茶饮,那头捡有趣的话题闲聊,打定主意先让妹妹松快松快。

    其实这两人,说是姐妹,情感上更似母女。梁飞雪出生之时,梁飞燕已近及笄。母亲早逝,梁飞燕早早挑起养育妹妹的重任,即便后面出嫁,也是留下了心腹,后来又派了得用的婆子过来,生怕妹妹被怠慢了。再后面更是频频接了妹妹去王府小住,读书写字,女红理家,都手把手教。后来王爷外放,梁飞燕才不得不放手。

    姐姐的这份心思,梁飞雪自然也知晓。于是两姐妹亲亲热热地说了好一阵子话。言过半晌,终于说到正题。

    梁飞雪把秦香馆行首的事情说了,这事儿秦嬷嬷昨日禀了以后,自己又派人查实了,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好,想让姐姐拿个主意。

    梁飞燕脸上的表情很精彩,起先听到刘千祥去嫖妓的时候气愤得很,一只粉拳握着帕子,指上的关节分明,头上的步摇都跟着乱颤,可后来听妹妹说起梁国公的事儿,反而噗嗤一笑。

    “妹妹安心,爹爹是决计生不出儿子的。至于你的顾虑,倒是实在。这些年,爹爹为了所谓的香火,可是无所不用其极,找个娼姐儿练练房中术绝对是他能做的出来的。”

    梁飞雪一听前一句话,脑子里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还来不及分辨,又听姐姐说 “这事儿,做女儿的轻易管不得。别说是你了,就是我贵为皇后,要是管到爹爹的私帷上去,怕是也要遭人耻笑的。”

    “那怎么办?这要真是翁婿…那可真是让整个梁国公府没法见人了。”

    “你看看你,这么大人了,怎么一点事儿就着急起来。” 梁飞燕说着笑嘻嘻按下妹妹的手,转身递过一个粉瓣水青瓷茶,“来,喝口荔枝煎,润润喉咙。”

    自己这个妹妹啊,什么都好,琴棋书画女红管家也都是拿得出手的,就是心眼儿太实诚了,遇到事儿就容易着急。好在是在家招赘,这要是嫁到别人家去,妯娌小姑一大堆的,各个都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怕是非被人生吞了不可。

    看梁飞雪放下了茶盏,梁飞燕又递过去了小吃的食盒“御膳房刚来了个南边的厨子,一手点心做得不错”。

    眼瞅着梁飞雪食不知味的样子,梁飞燕拍拍她的手说,“你想想,这世上,谁最不希望咱们爹爹生下儿子?” 边说着,边笑嘻嘻给妹妹嘴里塞了个玫瑰酥饼,又从攅盒里捡了个果脯,自己慢悠悠吃着。

    “你是说二叔或者堂哥?” 梁飞雪也不是真傻,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只是嘴里嚼着东西,说话不清不楚的

    梁飞燕看着妹妹吃得像个小老鼠,更是觉得逗趣,又要喂她别的点心。

    “阿姐阿姐,我自己来。” 从小阿姐就喜欢给自己准备各种吃食,现在就算入了宫还是一样。梁飞燕想到这个,心里还是甜丝丝的。自己从盒子里挑了个杏仁饼吃。

    “咱们大房要是没有子嗣,回头就得往族里过继。而我们这一支,一共也就是两房人,所以不论选哪个子弟,都是二房里出的。要真是这样,那在他们看来,这爵位,这整个梁国公府,到时候就都是二房的。可如果爹爹有了子嗣…”

    “如果爹爹有了子嗣,可就不一定了”,梁飞雪顺着姐姐的话往下说。梁飞燕一挑眉,示意她继续往下说。“别说是府里那些女人生的,就算是外面的生的,回头抱回来,记在随便一个妾室名下。家中无嫡子,庶子承爵也是有先例的。”

    “所以啊,这事儿说难办,那是因为我俩都是女儿,碍于身份,不好插手。要说容易办,也容易得很,找机会给二房的通个气,他们保准比我们还着急,一准儿把这隐患处理得干干净净的。这行首无论是送走还是索性买下来找个小院藏起来都行,横竖让爹爹找不到就是了。这下顺带连刘千祥也不会再和她有什么牵连了。” 说到刘千祥的时候,梁飞燕还是有点忐忑,不能生养始终是妹妹心里的痛处。她刚刚还特意观察了一下飞雪的脸色,见着傻姑娘没什么反应,倒是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嗯,索性送走了也挺好。听说这个行首本就是西边来的,就给她一笔银子送回去好了。”梁飞雪边嚼着杏仁饼边点头,“阿姐,这御膳房的新厨子是不错。别人做的杏仁饼总有一股子药味儿,你这个杏仁饼嚼起来喷香,一点药味儿都没有。”解决了麻烦事儿,梁飞雪这会儿心情很好,连带着胃口也不错。

    “好吃也别可劲儿吃啊,回头吃多了不消化。各色的点心我都给你另准备了一份呢,一会儿出宫了给你带着。” 其实照梁飞燕看,这行首直接被处置了最利落,一了百了。二房到时候估计也是这么处理。只是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没必要说给妹妹听,只消让她知道麻烦解决了就好。

    两姐妹后又说起唐家的事儿。为什么梁飞燕要下旨让梁家养着这个孩子,梁飞雪都懂,也不多问。只挑养孩子的趣事儿讲给梁飞燕听,“阿姐,你是不知道,这两岁不到的奶娃娃,居然爱干净得很。夜里如厕,她奶娘怕她冻着,想着就放个恭桶在屋子里,用个屏风隔着。这小家伙竟是不肯用,就说臭臭,非得要去后面的恭房上。”

    看着梁飞雪说起孩子眉飞色舞的样子,梁飞燕只觉得辛酸。这些年,妹妹寻医问药,吃了多少苦,别人不知道,她当姐姐的是一清二楚,只觉得心疼。堂堂皇后的嫡亲妹妹,二品诰命的夫人,给个不相干的人养孩子,还这么高兴。也罢了,后院冷清,自打妹妹成亲以后,连出来交际都少了,只一个人闷在家里,别闷出病来。如今有个孩子,好歹热闹些。管他是谁的孩子,能让飞雪高兴的就行。更何况,能把这孩子照顾好了,回头对拉拢唐府也有益不是?

    尽管心下有了一番较量,梁飞燕脸上一点不显,依旧笑嘻嘻和妹妹搭着话。喜怒不形于色,这算是后宫生存的基本技能了。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梁飞燕打发人送妹妹出宫。府里的马车照规矩得在宫外等着,从自己的仁明殿到宫门口且有一段路呢。梁飞燕从自己的衣柜里拿出一件不逾制的大氅。这大氅表面看着不起眼,只是雨过天晴蓝的锦缎,连花纹也是寻常的祥云纹,可翻过来仔细瞧,里面却是用数百张的银鼠皮子制成,很是罕见。在四周也不用传统的滚边做法,而是用同样的银鼠皮子包边,露出来灰白色的一截毛,上身别提有多秀气了。

    亲自给妹妹披上,又系好前面的风带,然后把一个银丝鎏金的手炉递给梁飞雪,“这两天风大,你捂好了,可别冻着。到家了记得喝点姜茶驱驱寒。”梁飞燕回头交代宫人,“要带的东西都带好了,回头给梁娘子送到马车上。”想了一下,又补充道:把年前上供的细纹布和雪缎各拿五匹来”,回头对梁飞雪说:“这料子看着不比锦缎光鲜,但是特别细软,给小孩子做点衣裳最是合适。”

    梁飞雪一听,笑嘻嘻道:“还是阿姐最疼我。”

    “你啊”,梁飞燕笑着刮了刮妹妹的鼻子。看着妹妹心情好了,她心里也高兴。

    送走了人,收了收笑靥,梁飞雪一个眼神,门口一个小黄门躬身走近,“娘娘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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