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城，内城之中，某府，某屋。
仍是那间略显阴暗的屋子，屋子里的那一盏五烛灯台，孤独地伫立于桌子台面。而台面之上，另有金盆器皿，盛着冰镇瓜果。
透过窗纸，朦朦的亮光映入屋里，整个房间才恍惚有着那么一丝生气。
夏日当时，屋外甚为闷热。
但在这屋内，早已有府中仆人为主人预备了装满冰块的青铜冰鉴，用以降暑去热。
垂幕轻纱，一位妇人倚坐在一张红漆矮塌之上，塌上已铺设凉席，但经不住暑气，妇人仍是轻摇竹扇。
这时，妇人看到一个紫袍之人缓缓地踏步入门，她瞧得明白——是江国相。
**********
“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水。二哥冒着暑热，大驾光临我这里，妹妹的陋室可是蓬荜生辉呢。来，冰水浸瓜果，正好给二哥消暑。”
“你还瞒着我什么？”
“哦？妇人愚钝，倒是不解呢。”
“恭喜你，如你所愿——关天宇把小皇帝救走了。”
“二哥，你这是要找我兴师问罪了？”
“三妹，你知道我的，那不是我们的重点，司卫哲信自己会处理的。这么点小事，我怎会找你兴师问罪。”
“呵呵，那你给那位摄政王殿下支了什么高招了？”
“这有何难，小皇帝不见了便不见吧。我让阿信再找个小孩，套上龙袍，明日禅位大典照常进行。一切就简，只要走完流程，自然功到渠成。”
“果然没有二哥解决不了的事情，也不怪我和四弟，以前不懂事，常给你惹麻烦了，呵呵。”
“以前……都已是以前了……”
“摄政王那边，没怎么责怪二哥吧？”
“我说了，阿信和我之间的信任，交洽无嫌，你不用担心和怀疑。毕竟——我们都是一样命运的人。”
“可是权力，总是会让人把脑袋熏晕了。哪怕是一时糊涂，后果也是不堪……”
“阿信不会的。何况，我也不会和他争权。我的目的只有一个，你是知道的。而且，这也是他的目的，他的希望。”
“哦？”
“不管怎样，明日的禅位大典我已着手安排，反正不会被任何有心之人影响就是了。大典之后，昭告天下，让司卫哲信的这个皇位名正言顺。再之后，我也就可以专心致力于加快推进我们的计划了。”
“二哥做事谨慎细密，也该是那摄政王幸运，能有二哥这位朋友了。二哥贵人事忙，明日又是禅位大典，如何还浪费时间在我这个愚钝朽妇这里呢？”
“三妹，实话和我说，你是否还瞒了我什么？”
“你是指纵容关天宇救出小皇帝这事？老妹的用意，二哥你还不理解？”
“我知道，可是今日未时那般动静，你也感受到了吧？你难道心中没有想法，就不觉得不可思议吗？”
“愿闻其详。”
“你不是早该清楚了吗？我对于你安排天儿去南城大狱、去和敬宫中私下调动防卫，我自然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司卫哲信那边我也可以去帮你们解释处理。可是，你不该瞒着我，其实师从阿洛的，不仅仅只是天儿一人，对吗？”
妇人沉默许久。
“唉，只能说，是你没问我。”
“你！哎……糊涂啊！三妹你真糊涂啊！你就不想早日救回虞晨了吗？还是说你现在看到天儿长大成人，你就想准备放弃我们原来的计划了？”
“不！”
黑暗之中遥遥传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哽咽女声。
静默数刻，依旧是那个女声，打破了这场安静。
“二哥，我念着你对我的好，我知道你也着实不容易，我们都是同病相怜罢了。我们要走的这条路，现在只是行了一小步，后面还有漫漫长途。如果真有那么容易，我们又何须还要借助司卫哲信的力量，帮他夺得那皇位呢？我们不就是想通过司卫哲信之手，举大司卫王朝之势，以求达成所愿吗？”
“是的，这也是无奈之举，但不得不冒险。”
“但是，二哥，这两个孩子毕竟是大哥的传承，天儿更是我的亲生骨肉！他们可都是大哥一手抚养成长的，几乎算得上是大哥的孩子，我们对他们，也要绝情狠心至此吗？”
“可是，你也不该，不仅瞒了司卫哲信，也瞒了我——那关天宇入宫救主，而他的身边，也有幻士！你不知道我现在正竭尽全力搜罗羽登族人吗？怎么还能放任那个幻士大摇大摆地在我跟前施术？而且……你知道吗？那日那人所施之术，如果我猜测不错，那可正是我们迫切追寻的羽登古术！”
“这个……这实在是我所料未及的……”
“所料未及？你知道吗？我就说了，师尊就是偏心！他真的只把羽登古术传给了阿洛！传给他那个最中意的弟子——濮洛！”
“二哥！住口！那是我们最崇敬的师尊！不准胡说！”
隐隐黑暗之中，又恢复了静默。
稍倾，咳嗽声响起。
“咳咳……”
“二哥，你身体怎么了？”
“没事。大概，应是最近劳累些罢了。”
“二哥多保重身体，别苦了自己……”
“身体再苦，哪有内心之苦。”
“二哥，你知道的，自从虞晨……唉，我才能真正理解你当时失去桐馨姑娘后，那种呕心抽肠般的痛苦，原来竟是这般生不如死，恨不能一起随了他去……”
“桐馨……若非尚且还有一丝希望，我早已随了她去了……”
“嗯。造化弄人，偏在那时，我却怀着天儿。不得已，我只能十月怀胎，辛苦诞下天儿。后来，我想起了你，想起你那个疯狂的想法。”
“那不是疯狂的想法，我知道一定是真的，我也一定可以做得到！”
“是的，我信你。不然，我又何须狠心把天儿撇下，托付给大哥和嫂子，让他们帮我把孩子带大呢？每年中秋前夕，我只能在天儿生辰之日，千赶万赶，才能瞧着他一面。看着他一年又一年地长大，我这个娘亲，却是有苦难言。”
“天儿乖巧，明理懂事，即便现在还是心有瓜葛，相信日后大事一成，虞晨回来了，你们一家三口团聚，天儿终是会谅解你的苦心的。而且，阿信已经下诏撤销大司卫王朝对羽登一族的封禁敕令，也意味着，当年我与虞晨的罪名，已是不复存在了。阿信说他相信虞晨会回来，阿信还保留着恩赐爵位给虞晨。而对于你，阿信现在能做的，则是先册封你为一品诰命夫人。”
“我无所谓什么‘诰命夫人’的虚名！但愿天儿将来能理解我，而虞晨能顺利回来，这才是真的吧。其他的一切，都只是虚幻浮影罢了。其实，我也是在赌，毕竟，那件事情，终究只是传言……”
“不！绝对是真的！也必须是真的！我遍览古籍，遍寻各地，终是让我找到希望！现在已经开始第一步了，回不去了！”
“二哥，我自然相信。将近二十年的风雨，我随你走遍百川千山，不就在为今天的这一步而筹谋？”
“那你为何还瞒了我，阿洛可不仅仅只有天儿这个徒儿？阿洛不会忍心让仅存不多的羽登古术失传的，他一定会将羽登古术分别传授给他们！”
“天儿不是已经答应留下来了吗？天儿已经答应了！”
“哼。你的天儿，到目前为止，他可是对自身修习的羽登之术，半个字也没说与沐兰记载。”
“天儿……他只是还在与我怄气罢了。二哥，你就给他多一些时间。假以时日，他终是会将他所知道的，一字不漏，提供给你记载。”
“希望如此吧。三妹，我怕自己，经受不住等待，我会失去耐心的……”
“这十多年都等待过来了，还等不及现在吗？”
“我每夜仰望夜空，那皎洁的明月，我仿佛总能看到桐馨。当年若不是我的忍气吞声，桐馨也不至于……都怪我！”
这时，妇人唉声轻叹：“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我的苦，你的苦，都怪这相思人间。当年我妄自尊大，如今愧疚不已，是我对不起桐馨，也是我拖累了虞晨……”
“二哥，别说了，不怪你，不怪你……”
“三妹，你知道的，我和阿洛，在十多年前那一场大吵，彼此已是不和。他无法理解我，说我太疯狂了。我知晓大哥的脾气，那是大家都跨不去的坎。”
“大哥……大哥只是不明白失去爱人的那种肝肠寸断吧……”
“濮洛一心修炼，他哪懂什么是爱！也是，这样才会，让我们兄弟情分终断绝。所以，每年你去‘白百渊’看天儿，我都不肯陪你进去，这个原因你也是知道的，那年突然发生那么多事情……可是，我认他是我的大哥，濮洛他就一辈子都是我的大哥！”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冰块消融着、冒出水泡的“扑通”声。
好一会儿，“扑通”声才消弱了下去。
“濮灵。”
“什么？”
“那是大哥和嫂子的女儿，她的名字，叫做濮灵。”
“濮灵？”
仍是那间略显阴暗的屋子，屋子里的那一盏五烛灯台，孤独地伫立于桌子台面。而台面之上，另有金盆器皿，盛着冰镇瓜果。
透过窗纸，朦朦的亮光映入屋里，整个房间才恍惚有着那么一丝生气。
夏日当时，屋外甚为闷热。
但在这屋内，早已有府中仆人为主人预备了装满冰块的青铜冰鉴，用以降暑去热。
垂幕轻纱，一位妇人倚坐在一张红漆矮塌之上，塌上已铺设凉席，但经不住暑气，妇人仍是轻摇竹扇。
这时，妇人看到一个紫袍之人缓缓地踏步入门，她瞧得明白——是江国相。
**********
“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水。二哥冒着暑热，大驾光临我这里，妹妹的陋室可是蓬荜生辉呢。来，冰水浸瓜果，正好给二哥消暑。”
“你还瞒着我什么？”
“哦？妇人愚钝，倒是不解呢。”
“恭喜你，如你所愿——关天宇把小皇帝救走了。”
“二哥，你这是要找我兴师问罪了？”
“三妹，你知道我的，那不是我们的重点，司卫哲信自己会处理的。这么点小事，我怎会找你兴师问罪。”
“呵呵，那你给那位摄政王殿下支了什么高招了？”
“这有何难，小皇帝不见了便不见吧。我让阿信再找个小孩，套上龙袍，明日禅位大典照常进行。一切就简，只要走完流程，自然功到渠成。”
“果然没有二哥解决不了的事情，也不怪我和四弟，以前不懂事，常给你惹麻烦了，呵呵。”
“以前……都已是以前了……”
“摄政王那边，没怎么责怪二哥吧？”
“我说了，阿信和我之间的信任，交洽无嫌，你不用担心和怀疑。毕竟——我们都是一样命运的人。”
“可是权力，总是会让人把脑袋熏晕了。哪怕是一时糊涂，后果也是不堪……”
“阿信不会的。何况，我也不会和他争权。我的目的只有一个，你是知道的。而且，这也是他的目的，他的希望。”
“哦？”
“不管怎样，明日的禅位大典我已着手安排，反正不会被任何有心之人影响就是了。大典之后，昭告天下，让司卫哲信的这个皇位名正言顺。再之后，我也就可以专心致力于加快推进我们的计划了。”
“二哥做事谨慎细密，也该是那摄政王幸运，能有二哥这位朋友了。二哥贵人事忙，明日又是禅位大典，如何还浪费时间在我这个愚钝朽妇这里呢？”
“三妹，实话和我说，你是否还瞒了我什么？”
“你是指纵容关天宇救出小皇帝这事？老妹的用意，二哥你还不理解？”
“我知道，可是今日未时那般动静，你也感受到了吧？你难道心中没有想法，就不觉得不可思议吗？”
“愿闻其详。”
“你不是早该清楚了吗？我对于你安排天儿去南城大狱、去和敬宫中私下调动防卫，我自然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司卫哲信那边我也可以去帮你们解释处理。可是，你不该瞒着我，其实师从阿洛的，不仅仅只是天儿一人，对吗？”
妇人沉默许久。
“唉，只能说，是你没问我。”
“你！哎……糊涂啊！三妹你真糊涂啊！你就不想早日救回虞晨了吗？还是说你现在看到天儿长大成人，你就想准备放弃我们原来的计划了？”
“不！”
黑暗之中遥遥传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哽咽女声。
静默数刻，依旧是那个女声，打破了这场安静。
“二哥，我念着你对我的好，我知道你也着实不容易，我们都是同病相怜罢了。我们要走的这条路，现在只是行了一小步，后面还有漫漫长途。如果真有那么容易，我们又何须还要借助司卫哲信的力量，帮他夺得那皇位呢？我们不就是想通过司卫哲信之手，举大司卫王朝之势，以求达成所愿吗？”
“是的，这也是无奈之举，但不得不冒险。”
“但是，二哥，这两个孩子毕竟是大哥的传承，天儿更是我的亲生骨肉！他们可都是大哥一手抚养成长的，几乎算得上是大哥的孩子，我们对他们，也要绝情狠心至此吗？”
“可是，你也不该，不仅瞒了司卫哲信，也瞒了我——那关天宇入宫救主，而他的身边，也有幻士！你不知道我现在正竭尽全力搜罗羽登族人吗？怎么还能放任那个幻士大摇大摆地在我跟前施术？而且……你知道吗？那日那人所施之术，如果我猜测不错，那可正是我们迫切追寻的羽登古术！”
“这个……这实在是我所料未及的……”
“所料未及？你知道吗？我就说了，师尊就是偏心！他真的只把羽登古术传给了阿洛！传给他那个最中意的弟子——濮洛！”
“二哥！住口！那是我们最崇敬的师尊！不准胡说！”
隐隐黑暗之中，又恢复了静默。
稍倾，咳嗽声响起。
“咳咳……”
“二哥，你身体怎么了？”
“没事。大概，应是最近劳累些罢了。”
“二哥多保重身体，别苦了自己……”
“身体再苦，哪有内心之苦。”
“二哥，你知道的，自从虞晨……唉，我才能真正理解你当时失去桐馨姑娘后，那种呕心抽肠般的痛苦，原来竟是这般生不如死，恨不能一起随了他去……”
“桐馨……若非尚且还有一丝希望，我早已随了她去了……”
“嗯。造化弄人，偏在那时，我却怀着天儿。不得已，我只能十月怀胎，辛苦诞下天儿。后来，我想起了你，想起你那个疯狂的想法。”
“那不是疯狂的想法，我知道一定是真的，我也一定可以做得到！”
“是的，我信你。不然，我又何须狠心把天儿撇下，托付给大哥和嫂子，让他们帮我把孩子带大呢？每年中秋前夕，我只能在天儿生辰之日，千赶万赶，才能瞧着他一面。看着他一年又一年地长大，我这个娘亲，却是有苦难言。”
“天儿乖巧，明理懂事，即便现在还是心有瓜葛，相信日后大事一成，虞晨回来了，你们一家三口团聚，天儿终是会谅解你的苦心的。而且，阿信已经下诏撤销大司卫王朝对羽登一族的封禁敕令，也意味着，当年我与虞晨的罪名，已是不复存在了。阿信说他相信虞晨会回来，阿信还保留着恩赐爵位给虞晨。而对于你，阿信现在能做的，则是先册封你为一品诰命夫人。”
“我无所谓什么‘诰命夫人’的虚名！但愿天儿将来能理解我，而虞晨能顺利回来，这才是真的吧。其他的一切，都只是虚幻浮影罢了。其实，我也是在赌，毕竟，那件事情，终究只是传言……”
“不！绝对是真的！也必须是真的！我遍览古籍，遍寻各地，终是让我找到希望！现在已经开始第一步了，回不去了！”
“二哥，我自然相信。将近二十年的风雨，我随你走遍百川千山，不就在为今天的这一步而筹谋？”
“那你为何还瞒了我，阿洛可不仅仅只有天儿这个徒儿？阿洛不会忍心让仅存不多的羽登古术失传的，他一定会将羽登古术分别传授给他们！”
“天儿不是已经答应留下来了吗？天儿已经答应了！”
“哼。你的天儿，到目前为止，他可是对自身修习的羽登之术，半个字也没说与沐兰记载。”
“天儿……他只是还在与我怄气罢了。二哥，你就给他多一些时间。假以时日，他终是会将他所知道的，一字不漏，提供给你记载。”
“希望如此吧。三妹，我怕自己，经受不住等待，我会失去耐心的……”
“这十多年都等待过来了，还等不及现在吗？”
“我每夜仰望夜空，那皎洁的明月，我仿佛总能看到桐馨。当年若不是我的忍气吞声，桐馨也不至于……都怪我！”
这时，妇人唉声轻叹：“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我的苦，你的苦，都怪这相思人间。当年我妄自尊大，如今愧疚不已，是我对不起桐馨，也是我拖累了虞晨……”
“二哥，别说了，不怪你，不怪你……”
“三妹，你知道的，我和阿洛，在十多年前那一场大吵，彼此已是不和。他无法理解我，说我太疯狂了。我知晓大哥的脾气，那是大家都跨不去的坎。”
“大哥……大哥只是不明白失去爱人的那种肝肠寸断吧……”
“濮洛一心修炼，他哪懂什么是爱！也是，这样才会，让我们兄弟情分终断绝。所以，每年你去‘白百渊’看天儿，我都不肯陪你进去，这个原因你也是知道的，那年突然发生那么多事情……可是，我认他是我的大哥，濮洛他就一辈子都是我的大哥！”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冰块消融着、冒出水泡的“扑通”声。
好一会儿，“扑通”声才消弱了下去。
“濮灵。”
“什么？”
“那是大哥和嫂子的女儿，她的名字，叫做濮灵。”
“濮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