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远比之前沉痛。

    中午时分,来吊唁的人少些,她再一次走进殡仪馆已然布置好的场地寻找许是言,放眼望去却发现母亲余薇正低头偷偷抹泪,大舅余强以及父亲许少川一身黑衣站在门口正和一些人交谈。

    她已经不敢回想自己是以何种心情站在这个地方,去面对曾经最亲的人。上午告别仪式后,作为家中唯一的小辈女孩,余声和许是言护妹心切,便早早带着她离开这里。

    现在她又强忍着泪水,迟迟只敢在场外踱步。

    “许二丫头,好久不见你了。”

    身后有人朝她打招呼。

    原来是外祖母生前的好友。

    老人满眼泪光,似是刚哭过,颤颤巍巍地朝她走来,一把紧握住她的手,“没事啊,没事,丫头。”

    许是语听此一言,着实忍不住,眼泪婆娑起来,却仍然装作沉稳,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这一刻她无比想念许是言。

    拜别老人后不久,许是语在门厅外找了个墙角,蹲坐下来,低头发呆。

    舅妈蒋春岚一如往常,瞧见她只身一人,便走去温柔问候道:“小语,怎么自己呆在这儿?”

    她摇摇头说没事。

    “你余声哥去帮忙办理手续了,你若想去,下午也能跟我们一起去,你要不想,也别勉强自己。”

    “好,我知道了舅妈。”殊不知许是语当务之急更想找到她哥哥,“舅妈,你有见我哥吗?”

    “是言没跟你一起过来吗?”蒋春岚看了看许是语懵懵的反应,心里便有了数,“这会儿他若不在,兴许是有什么事吧,你且再等等。”

    许是语点点头。

    “我去忙了,小语,你要难受就先回家,还没吃饭吧?我中午托人给你家送了饺子。”

    “谢谢舅妈。”

    “你这孩子还跟我说什么谢,咱都是一家人……”

    许是语站起身来偷偷瞧见场地里人烟渐少,余薇倚靠着门口铺有黑绒布的长桌,闭眼抚额。

    她还是走了进去。

    给了一个拥抱。

    余微睁开红血丝布满的眼睛,发现是她,勉强敛了情绪,双唇抿紧,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无碍。

    “快结束了,没什么事,你先回家吧。”她装作往常一样。

    许是语见惯了她这般故作坚强的模样,却一时间什么安慰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边搂抱边轻拍余微的臂膀。

    此时的安慰更像是一种妥协,许是语做不出更多的安慰,却能体谅。

    丧亲之痛,唯有痛,使人平等。

    曾经所有的埋怨也好,委屈也罢,欣然接受。

    “妈,现在没什么人,你要不趴在桌上睡会吧。”

    这几日,许是语记得除了父亲和哥哥回过家外,母亲一次都没回过,她都不敢想余微睡了几个安稳觉。

    “不要紧的。”

    一扫过去教师的威严,面对人生大事时,回到了一生中最坚强的时候,也回到了母亲最爱的孩子模样。

    但母亲没有了母亲。

    余微慢慢靠在她的肩头上,闭上眼睛。

    许是语搂着她肩膀,抬头望望窗外的绿柏,午后的阳光明媚,扫去阴霾,儿时的外祖母家也如这般,黄澄澄的余晖把整个屋子照得透亮。

    她又向不远处一副诺大的黑白遗像望去,老人慈祥的微笑,仿佛回到小时候,她正和她诉说着那些过去的故事。

    -

    江霖趁假期休息之际,约了未回家的白俊宁和安朵。

    三个人在公园的篮球场上叽叽喳喳。

    江霖站在一旁瞟一眼正对着篮筐摆弄手臂准备投球的白俊宁,以及他不远处坐在地上披着男孩衣服的安朵。

    “许是语回家了?”

    “欸,我说老江,你想人家直接问啊,问我算什么?”

    “搞我?”

    白俊宁就喜欢看对面一个单身狗的龇牙咧嘴。

    “哎呦,是某人还没有我们语哥的联系方式嘛?”安朵趁机补刀。

    江霖无比后悔自己眼下错误的邀请,一时脸色甚是难看。

    他心知肚明,自女孩回家后,他们再无交谈,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可他此刻面对这两口子左右夹击,实在是无法拉下面子询问,硬生生拧开瓶盖喝口凉水吞了下去。

    “江霖,我听说这场球家属区每位球员最多只能带三个人,你真是大方,全给我们仨了。”安朵从地上站起来,揪揪自己的裤子腿,朝他们走过去。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告诉语哥票是你给的?”

    安朵明知故问,她虽然知道江霖是为了让许是语来看球,才顺道给她和白俊宁的,但她仍然疑惑江霖为何要将此事对许是语保密。

    白俊宁继续投篮但心思也跟着安朵一道,由此这颗球没进。

    江霖来回扫视他们,长舒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矿泉水瓶,似乎也放下了什么顾虑,缓缓开口,“这是我在校队最后一场球赛。”

    “啊?”两个人异口同声。

    “不是吧,江霖,你要退队了?”白俊宁对得来的消息感到十分震惊。

    “毕竟我不是专业队员,打不了专业赛,更何况下个学期课多,我可能也没什么空闲时间去打球了。”

    安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眨巴眨巴眼睛,“你完全可以大方的跟她讲啊。”

    “她并不喜欢这些,我没必要拿这个去强迫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这是我的最后一场球,不是她的。”

    江霖心里有数,如果他说了,以许是语的性格,若没有其他要紧的事,她一定会来。但女孩不懂球,甚至讨厌这些运动,若只是为了他,这样的强求,她的到场不如不到场。

    “答应我,继续帮我保密。”

    可他不知道许是语早已知晓。

    安朵无法和江霖明说许是语家里对她的严格,但也内心祈求自己不要好心办了坏事。

    “据我所知,这次你们校外赛对手实力很强的。”安朵未把话说满,语气有些担忧。

    江霖也已意会。

    “开玩笑好吧?谁敢质疑我们江神的水平啊?”白俊宁不明所以。

    安朵的话不无道理,离比赛日越来越近,训练时间和自己的体能也足够有限,江霖虽说在A大篮球队的水平风生水起,但面对对面成绩更斐然专业的团体,他不是没有想过结果好坏。

    江霖拿过篮球,调整好顶肘高度,站在三分线外。

    “输赢不重要,我愿赌服输。”

    他的话音随着篮球一同从篮筐里落地。

    -

    从墓园里出来,一路上下起小雨,北城的秋风不必南城温柔,寒意刺骨。

    安葬外祖母后,家里的大小事宜还需余薇等亲眷处理,许是语便去了许是言的学校吃晚饭。

    “我记得上一次来,还是小时候,也是你带着我滑冰。”

    饭后,许是言领着她去学校里的人工湖边散步。

    “转眼间,你都到这里读研了。”

    许是言笑起来,“你那时候才那么高,”边说边用手比划,“转眼间,你也长大了。”语气里多了一丝欣慰。

    许是语也跟着笑起来。

    湖边微风拂面,吹动身边的树木作响。

    走走停停间隙,许是语心里一直惦记着那本意外掉落的笔记,换言之更是一本日记,她犹犹豫豫多日,如今似乎已到尘埃落定之时,却仍然抿着嘴,不知如何开口。

    甚至那本日记现在正在她的包里完完整整地躺着。

    “怎么了?”许是言向来洞察仔细,尤其更是自己的妹妹。

    “哥......”许是语停下了脚步,凝视着他的眼睛,嘴唇紧抿。

    “你不舒服吗?”许是言语气温柔至极,询问起来。

    只见女孩摇摇头,眼神回避几秒后,慢慢从自己包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他面前。

    湖面借风泛起一丝波澜。

    他眸光微黯,沉默许久。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是昨天在姥姥家收拾东西不小心落下来的。”许是语慌忙解释道。

    他略带自嘲的笑笑,又带着无奈回眸静静望着许是语。

    面前的女孩不再继续说话了,但扑朔的眼睛里又似乎有太多话要问。

    许是言了然于胸。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们不知道,原来只有我和姥姥知道,现在,只有我和你知道了。”

    片刻,

    “所以,你能理解我吗?”

    话落他嘴角提起淡淡的笑。

    站在原地的许是语早已眼眶通红,如鲠在喉。

    她用力地点点头。

    “我能。”

    -

    天色已晚,许是言准备送她回家。

    像往常一样慢慢散步。

    在许是语眼里,自己和哥哥都像表盘上的针一样,每时每刻按着顺时针方向旋转。

    父母提线下的生活,逃避画框后永远都会有新的画框。

    无论是力排众议考上学校证明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江霖,许是语都在不断尝试去做那个没有画框的人。

    她之前对哥哥的优秀嗤之以鼻,甚至嘲讽可怜他是东亚教育下的行尸走肉。

    殊不知,若没有这些世俗的东西,他换不回自己叛逆的心安理得。

    一想到这,许是语有些难过。

    不可否认,父母给予他们的爱虽是伟大的,但似乎永远是有条件的。

    外祖母的家于兄妹二人而言不仅仅的是祖孙间的厚爱,更是一处宽容的地方,是一个敢于做自己的地方。

    只可惜那个曾经给他们无条件的爱的老人永远离开了。

    “说实话,哥,我之前挺讨厌你的,因为好像有你在,我什么都做不好。但我也害怕离开你,中午我回去的时候,那么大那么冷的地方我找不到你,一下子,我感觉好难过。”她不自觉边说边哭起来。

    他双眼发涩,却仍然微微一笑,“没事了,现在我在呢。”

    “哥,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永远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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