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捻起一根放进嘴里,拇指扣动火机点燃,动作流畅利落,一气呵成。她的头发潦草地盘成一个高髻,用一只光晕黯淡的珍珠发卡固定;指甲上斑驳的红色寇丹显示出她窘迫的生活状况。

    烟雾袅袅中,她眯起眼睛望向庭审大厅门口被等待多时蜂拥而至的记者围住的年轻女孩。所有的镜头和声音都在追逐着她。各路媒体都在抢这场声势浩大的婚姻官司的第一手资料。

    蒙提走进空荡荡的陪审席,站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人群簇拥下梨花带雨表演着的费尔南达。

    “判决书出来的时候斯坦利的脸色可真够难看的。”他说。

    她轻蔑地笑了笑,“他活该。几个死老头当年没少给我下绊子。”

    费尔南达此时正演到为了庭审结果伤心欲绝的桥段。她靠在一个女记者的肩膀上。一个软弱的失去了栖身之所又毁了名声的问题女人,她一想到迷茫没有希望的未来就悲伤得几乎昏厥过去。

    “她的演技不如她的男朋友专业。”她点评道。“那个叫罗比的年轻人本身就是演员对吗?他挺有前途,拿捏得很熟练自然。”

    “哦,”蒙提意味深长地接过她的话,“他并不觉得自己在演戏。”

    她想起罗比在出庭作证陈述时恶狠狠地对费尔南达说“下地狱去吧”,想到她听完他的说辞捂嘴落泪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志得意满的松弛。她叼着烟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吐出一口烟说,“到底是小女孩,不了解人心深浅。”

    蒙提不置可否地哈了一声,“如果你身边的情人换得比英国的天气还快,就不要奇怪怨毒的种子扎得这么深。罗比不恨她才可怕,只有没付出过感情的人才会无动于衷。”

    “不要理所当然地站在男人的立场看待问题,蒙塔尼,”她喊出了他的小名,“即使是同样性质的事情,女人的处境也永远无法和男人相提并论。费尔南达和伦敦所有打着寻找真爱的幌子招蜂引蝶朝三暮四的男人们比起来绝对不算一个差劲的情人。”

    “我以为你不喜欢她。”

    “我只是更讨厌斯坦利他们。至于我和她因为你父亲牵扯上的一些纠葛,我只能说,你父亲死了可比他活着讨人喜欢得多。”

    他用余光打量着她。她的眼角爬上了更多的纹路,但整个人比以前松弛了不少,神情仍然冷淡,却是舒展的。

    “这样的话接手他的资产就更心安理得了。”他说。

    “你有多少把握?”

    “百分之八十。”

    她笑了,摇了摇头。“斯坦利心脏病发的时候我们可得好好庆祝一下,哦不,”她侧过头盯着他,绿色的眼睛明亮而美丽,和他脸上那一对如出一辙。“我们今晚就可以庆祝一下,庆祝你又失去了一个继母。”

    “别闹了,妈妈。”他嘴上这么说,却并没有拒绝她的提议,“我让查理去夜莺餐厅订个位子。”

    她抿起嘴唇,露出不开心的神色,“我不需要你接济!”骄傲的语调和她从前和桂奈维尔吵架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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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拉格霍恩这些天都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在他连着取消了两次鼻涕虫俱乐部的聚会、引得学生们议论纷纷后,邓布利多不得不登门造访,确认这位向来最懂得见风使舵的老朋友是否真的出了事。

    “哦,阿不思,我非常感谢你专程来看我,”在第三次把薄荷胡椒水当成蜂蜜苹果酒倒进邓布利多的杯子里后,斯拉格霍恩忧愁着一张脸向他感慨,“可我根本静不下心来……”

    “看在梅林的份上,振作一点。”邓布利多接过酒杯,不动声色地把它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如果你是在担心费尔南达的话,不妨亲自过去探望一趟。”

    “哦,安达,”他呓语一样地念了一声,随后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我没有脸见她。只要一想到我还是她的舅舅就让我羞愧难当。”

    “她是一个坚强又体贴的孩子,她不会责怪你——”

    “不,不,”斯拉格霍恩打断他,“你都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他转过头望向窗外,眼神失焦,陷入回忆的挣扎中。玻璃窗上倒映出来的面容显示出他内心的煎熬。

    “我听到那些孩子在议论她,就在这里,就在霍格沃茨。我教过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挺有礼貌的孩子。但他们在用恶毒的言语议论她。”他摇了摇头,“围绕着她的刻薄舆论一直都在,但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过分,我只听了个开头就觉得血液不受控制地往头上涌。然后,整桩事件中最可怕的一幕发生了……”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痛苦的情绪,“尽管已经愤怒到了这种程度,我却没有勇气去制止或反驳他们。我甚至加快脚步离开了现场。因为我害怕……”

    这句话他没有说下去,但房间里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后面接的是什么。

    我害怕被她连累。

    预言家日报的报道彻底引爆了公众的八卦热情。一时之间各地巫师都在玩“猜名单”的游戏——猜测另有哪些男巫师做过费尔南达的裙下之臣。有好事之徒嚷嚷她在学术圈也有不少相好,弄得人心惶惶,被扣帽子的人急着自证。在这种氛围下,斯拉格霍恩越发不敢让其他人知道他和费尔南达的关系,梅林知道会被编排出多么离谱的流言。他连听到有人提起费尔南达短暂地现身过他的俱乐部聚会都觉得心惊肉跳。

    邓布利多微微皱眉,他对这种精明利己明哲保身的作风一向不太欣赏。“除非你下定决心以后都不再和她来往,不然探望她的事还是越早提上日程越好。庭审刚结束不久,正是她需要关心的时候。你是她在这个世上仅剩的几个血亲之一。”

    斯拉格霍恩往嘴里灌了一口薄荷胡椒水,果不其然被呛到了。他掏出手帕一边擦嘴一边六神无主地点着头。“对……对……我要去看她……我怎么可能不去走一趟呢……”

    他想起阿拉贝托和玛卡莲娜的婚礼上喝得醉醺醺却坚持要他来接她走的费尔南达。

    他的眼前闪过妹妹的身影。沉默地看向他的茱莉娅。思考的茱莉娅。

    他用手帕搓了搓鼻子。“天杀的法国佬!掉进钱眼里的暴发户!他们连个孩子都不放过……!”他骂道,“可怜的安达,她已经失去了丈夫,她还能花掉他们几个子呢?都不过是赶她走的借口罢了!”

    邓布利多看他真的有号啕大哭的趋势,连忙把自己的手帕也递给他。斯拉格霍恩接过去,似乎受到了鼓励,他响亮地哀嚎了一声。“他们也清楚这套说辞糊弄不了人,所以要毁了她的名声,让她再也抬不起头——我可怜的孩子!”他搓了下鼻涕,瞪起通红的眼睛,像是隔着空气看到了令他无比痛恨的东西,“巴林-塔图姆,巫师中的败类!没有一个种族的语言可以形容出他的恶劣品行——中了恶咒在圣芒戈昏迷了两个礼拜都阻止不了他爬起来写安达的八卦!预言家日报居然能把他写的东西刊登出来……可耻的堕落!”

    他冲到酒柜前,激动地翻找起东西来。睡袍袖子差点把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带翻。“悠着点,老伙计。”邓布利多扶住他的胳膊,以免他摇摇晃晃地栽倒下去。

    “啊哈。”他愉快地叫了一声,在邓布利多的搀扶中站稳身体,左手紧紧地抓着一瓶酒。“安达圣诞节当天寄过来的——斯瓦兹沃特产的樱桃白兰地……”他的两颊熏得通红,说不清是因为吐露心声,还是为了壮胆。“这个地区的作物还在遭受战争经济的影响,小小一瓶蒸馏酒……真是不可思议!”

    邓布利多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没有喝。斯拉格霍恩仅仅灌了口薄荷胡椒水,却语无伦次到了现在。他挨着他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把脸埋进手心里。

    “梅林啊。”他听到斯拉格霍恩挫败而沮丧的喟叹,“我觉得我比他们更恶劣。我放任这一切,就像之前她执意要和那个声名狼藉的法国暴发户结婚时一样……我应该有所作为。”

    “当下你能做的是不放任自己沉浸在各种关于‘如果’的假设中。在这种事情上费尔南达最多只会参考至亲的意见,比如她的父亲……”

    “那个逃避责任的懦夫!”斯拉格霍恩抬起头愤怒地说,随即又沮丧地把话题带回到自己身上。“说这些于事无补的话好像就能把我自己的责任推卸掉一样……安达是茱莉娅唯一的孩子,我对不起她……”

    他絮絮叨叨个不停,“还有汤姆……”

    邓布利多的眼神黯了黯。

    但是斯拉格霍恩已经打开了情绪的阀门,愧疚如潮水般涌出。“汤姆,是我错怪了他。他是个好孩子,他从来那样好,像我一直以来知道的那样。身为教授我居然对自己的学生产生了那样有失偏颇的成见,甚至没有给这个孩子一个辩白和自证的机会……”

    圣芒戈的偶遇让斯拉格霍恩第一次对这个人人交口称赞的好好学生的居心产生了怀疑。天赋异禀又虚心勤勉的年轻人居然也有投机取巧依靠裙带关系钻营的一面。怀着复杂的心情,在返校后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在有意回避这个孩子。

    直到预言家日报用超大的篇幅报道了费尔南达身上的桃色丑闻。

    随着费尔南达的名声一起陨落的还有里德尔在校的公众形象,虽然他只是整个事件的连锁反应里不太起眼的一环,但作为一个前途未明的在读学生,这已足够为他的生活带来巨大的打击。

    后来的每天早晨他都会在走廊的长凳上看到里德尔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等待上课时间到来。他低着头安静地翻看课本和笔记。

    有时他会听到三三两两的学生声音刺耳地嘲笑里德尔抱女人大腿,而里德尔听完后没有任何反应,不辩解也不回应,除了眼神里流露出来一些落寞。

    渐渐的,连之前说话最难听的男生都开始相信里德尔其实是被那个阅人无数的寡妇欺骗了感情。因为他眼神里的落寞太像失恋。面对造就他痛苦的罪魁祸首,他表现得过于仁慈和温柔:每当有人讥讽辱骂她时,向来没为自己辩解过的里德尔总是会出言制止,并严肃地纠正关于她的观点。

    这一点让斯拉格霍恩更为自己感到羞愧。

    他想到费尔南达在感情关系中的作风,初出茅庐的少年和交际场游刃有余的老手,里德尔确实容易沦落到受害者的地位。

    他叹了口气。“我真希望可以代替安达和他道歉。”

    邓布利多沉默地听他把话说完,思考了一会儿才接话:“这件事的热度散去并不需要很久,公众对热点的追逐从不疲倦,很快他们就会被别的新闻吸引,到那时汤姆仍然可以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最近外界的舆论火力不都集中在那两个跳出来撇清和费尔南达绯闻的企业家身上吗?”

    斯拉格霍恩呐呐着点了点头,他的记忆告诉他,似乎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最起码我们可以选择给他提供帮助。”邓布利多盯着他,“如果他在学业和择业上需要帮助,我相信你会不遗余力。”

    “当然,当然。”他仰头闷了一口白兰地。回过神后发现邓布利多仍然在用目光攫取他的注意。

    “现在,我们把焦点放回到费尔南达身上。事实上,我说的是她的安全问题……”他的蓝眼睛散发着沉静和理性的光芒,“还记得混进史密斯庄园制造恐怖袭击的人吗?”

    斯拉格霍恩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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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尔南达没等多久就给斯拉格霍恩送来了赎罪的机会。

    他从浑身湿透的猫头鹰身上取下信件。展开后羊皮纸上只有潦潦草草一两句话,字迹的主人毫不客气地对他说:

    霍拉斯,我要用校长办公室的冥想盆,想个办法带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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