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尔只敲了一下门就听到里面的人喊了声“请进”,语气平和,听不出情绪波动。

    这是他第一次来邓布利多的办公室。基于多种原因,这位霍格沃茨最负盛名的教授也是他最亲近不起来的教授。尽管里德尔在这门学科上保持了他一贯出众的竞争力、成为了变形术课堂上最优秀的学生,但他和这位教授在数年的相处中始终维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即使是针对最纯粹最富热情的学术问题,他们之间的接触也只固定在教室这一个场所,不会再进一步。

    房间很大,墙纸是明亮的淡金色,印着射箭的马人和围着篝火跳舞的人群。柜子上摆满了稀奇古怪的物品和成堆的书籍卷轴;壁炉上还挂着圣诞节留下来的羊毛袜子。热茶和淡奶油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邓布利多伏在书桌前,羽毛笔飞速地在羊皮纸上游走。他的手边摊开着几份报纸,里德尔注意到最上面一张似乎写的是德文,而不是英语。

    “邓布利多教授?”他唤道。他总是有着最体贴的姿态,再简单的问候,他也可以把语气精准地控制在最令人舒适的区间,他深受霍格沃茨上下师生的喜爱。

    “坐”。邓布利多没有抬头,注意力全然放在手头的文件上。

    里德尔拣了张正对他桌子的扶手椅坐了下来。

    “吃点柠檬雪宝吗?”这位教授漫不经心地问。

    他这才注意到椅子旁的茶几上放着海星形状的玻璃罐子,浮雕花纹影影绰绰映出里面五颜六色的糖果。

    “您找我有事,教授。”他眯起眼睛,这是一个陈述句,他在提醒他。在伏案书写的人看不到的地方,他冷漠地抿起嘴,一闪而过露出的锋芒有别于问候时的圆融温滑。

    邓布利多停下笔,抬起头,透过半月形的眼睛看着他。“没错,汤姆。是决斗俱乐部的事。我想你已经听说了详细经过。”

    里德尔点点头,“我每天给罗齐尔带上课笔记过去,他还得待上两个礼拜才能离开校医院。”他皱着眉,脸上浮现出忧虑的神色。“想不到日常的决斗练习也有这样的风险,不知道这件事情会怎么处理。真希望我能多帮上点忙,教授。”

    “你和巴特勒先生都报名了下一届学生会主席竞选是吗?”他并没有接他的话茬。

    “是的,教授。”里德尔回答,对他不买账的行为感到一丝不快。

    “巴特勒先生已经像学校提交了退学申请——这比由学校出具开除告令要体面一些,巴特勒先生对处罚没有异议,作为他为这次事件负责的变态。”

    里德尔倒吸一口气,像对听到的内容感到惊讶。“但是先生,他并不需要——”

    “罗齐尔家族非常生气,不断地通过校董事会施压,负责当天决斗练习活动的助教也受到了停职处理。”邓布利多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看不出他在思考什么。“我以为你会更担心罗齐尔先生的伤势,你们是很亲近的朋友。”

    “这是当然,但是巴特勒先生错不至此。我们在课上经常被分到一组,我同样相信他的为人,这必然是一桩意外……”迎着邓布利多探究的目光,里德尔认真地述说着亨弗莱-巴特勒清贫的家世和勤工俭学的不易,似乎对他的经历颇为触动。

    这个可怜虫还没毕业就被扫地出门,不但失去了做他对手的资格,恐怕以后找一份体面的工作都会受影响,他不无嘲讽地想。真可惜对面坐着的是邓布利多,他只能克制地把情绪压在心里,秘密地咀嚼其中的愉悦。

    “对于巴特勒先生来说,这确实是意外。没人能预料到咒语会发生二次爆炸,他当时的确只准备发射缴械咒。”邓布利多平静地说。“但如果检查他的魔杖,这起事件的发生又是避无可避的——难以想象这样出了严重故障的魔杖他还在使用。”

    “怎么会这样?”里德尔皱眉思索着。“这等于把所有接触到的人置于危险中。”

    “有意思的是,按照巴特勒先生的描述,当时罗齐尔先生自己也不要命地往他的方向扑去。”

    似乎是因为这件事情听起来太过离奇,里德尔脸上的表情像佐料笑话商店的烟花颜色一样迅速变换,原先的忧虑被震惊取代,随之而来的是怀疑,最后演变成无可奈何,他好笑地叹了口气,“我们真的在聊我的朋友伊万德-罗齐尔吗,教授?我不是在说他的坏话,但他恐怕是我见过最娇气的人之一了——当然他的家庭有这样的资本。风稍微刮大一点他都要嚷嚷脸疼,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故意去做伤害自己的事,何况是无比重视自我感受的罗齐尔。”说这番话时他眼睛里的神采很生动,完全是关系好的伙伴会流露出的烦恼又纵容的样子。“发生这样大的事情,我认为巴特勒先生下意识为自己找补是人之常情,这也不能作为评判他为人的依据。”

    “你对罗齐尔先生的描述非常准确,”邓布利多直接忽视了他最后两句话,直奔话题重点,“或者说得更不客气一点,他是一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这样的一个人,当他从医疗翼醒过来,对我和迪佩特校长说的第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汤姆?”

    这些话里的措辞可以说很不留情面了,邓布利多确实假仁假义道貌岸然,他并不像很多人声称的那样,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他有自己的偏爱,也有不轻易流露的不喜,至少他不喜欢里德尔,他也不喜欢罗齐尔。

    “我也很好奇。”他暗暗捏了捏手指,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当时很疲惫虚弱,但他告诉我们,巴特勒先生故意伤害自己的同学,不配竞选学生会主席,他说你才是这个位置的不二人选。”

    一头无药可救、画蛇添足的蠢猪。

    里德尔身体里奔涌的情绪像烟花一样噼里啪啦乱炸,他想破口大骂,想痛揍罗齐尔或者干脆把他折磨至死。他竭力克制不让怒火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心里翻江倒海巨浪滔天。

    该死的费尔南达闹出的该死的丑闻让他原本光鲜体面的形象大打折扣,而他正处在竞选下一任学生会主席的关键时期,突然泼上的名誉污点打得他措手不及。尽管他通过营造受害者形象和谦逊友善的好好先生形象挽回了一部分声望,但除了被他以各种方式笼络或威慑住的追随者以外,其他人都抱以暧昧的态度窥探他的下一步动作。他的支持率一时间降到岌岌可危的水平,连格兰芬多那只除了会打魁地奇一无是处的公猩猩科林-巴特勒都成为了可以对他构成威胁的竞争对手,这让本来觉得主席位子是探囊取物的里德尔恼怒非常。

    因此当罗齐尔战战兢兢地提出来要为他分忧的时候他没有拒绝,由这条被他驯服的狗出面给巴特勒下绊子对他来说有利无害。在罗齐尔哆嗦着策划的时候他甚至贴心地给出了一些无伤大雅的暗示,比如与其四处找寻愿意背锅的傀儡,自己亲身上阵作诱饵更为稳妥保险,只要把握好尺度。他知道罗齐尔怎样靠近巴特勒获取他的信任。他清楚一切,纵容一切,稳操胜券。

    唯独高估了罗齐尔的智商。

    邓布利多这种老狐狸一旦起了疑心,要打消他的顾虑就是难于登天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尽管心里厌恶至极,但还是装出无比动容的样子,“我不知道罗齐尔对我抱以这样大的支持,这让我对他所承受的痛苦更加内疚。我并不是有意要偏袒他和巴特勒先生中的任何人,直到此时我心里的两个声音还在缠斗挣扎,都是源于我对他俩同样地信任。也许教授你能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邓布利多没有说话,他低下头,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刷刷划过的声音充斥在安静的房间中;这段时间对于里德尔来说是煎熬的,因为得不到邓布利多及时的回应,他不敢轻易牵起话茬,生怕说多错多。良久,这位教授才轻轻叹了口气,给羽毛笔蘸了蘸墨水,重新看着他。“你不会以为我们查不出来巴特勒先生的魔杖是怎么出故障的吧?很遗憾,上面有来自属于罗齐尔先生魔杖的施咒痕迹。”

    明明采用麻瓜的暴力方式更不容易留下线索,这头见鬼的蠢猪却非要依赖魔咒。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是……但罗齐尔自导自演,只为了让自己躺进医疗翼,这根本说不通。”

    “他当然讨不到好处,”邓布利多的眼睛在半月形的镜片下闪动着幽光,“因为好处是留给其他人的。他找到了比他自己更让他关切的事。”

    里德尔紧紧地咬住牙齿,滚烫的温度终于攀上他的面皮。“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您似乎在暗示是我促成了这一切。”他眯起眼睛,“虽然我知道您一直对我抱有偏见,但这实在是我无法接受的指控,依靠没有真凭实据的推测做出判断,这既不专业也不公平。”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像任何一个蒙受冤屈的愤怒的人,闭了闭眼睛,他加大了博弈的砝码,“您可以对我使用吐真剂,如果这能帮助大家核查真相的话。”

    “哦,不,不,”邓布利多摇了摇头,“擅自对学生使用吐真剂既违反法律,也违背道德。不需要它也可以找出答案。”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情绪是很好的向导,罗齐尔先生的表情就是一块一览无余的路牌——当他陈述对你的支持的时候,他的脸上只有恐惧,这简直比服用吐真剂还要有说服力,我们不会在谈到自己的朋友时露出这样的表情。”

    “原谅我还是没听出来什么实质的证据。”里德尔气得笑了起来。

    “所有的行为都会留下痕迹,濒临崩溃禁不起盘问的罗齐尔先生、提供了所有信息的巴特勒先生……能揪出来的疑点太多了,你大可以赌一赌,所有的线索收束汇合之后,是否绝对不会指向你。”邓布利多捏了捏眉心,显出不常流露人前的疲惫神色,“你当然没有直接参与这起事件,但我关心的是,汤姆,你需要认识到,教唆他人犯错同样是不被允许的行为,以及,你应该学习如何正确地与自己的朋友相处。”

    里德尔没有说话,冷冷地注视着他。

    “你已经不再是那个把’缴获’的战利品藏在衣柜里的男孩了,我也没有第二次机会再从头教你是非对错。”

    他辨认出邓布利多脸上那种名为失望的情绪,这令他觉得反胃,难道他曾经对他抱有过任何美好的期待吗?那他的偏见由何而来?虚伪至极。

    “另两位当事人都已承担后果,你也不该例外——我要求你主动退出下一届学生会主席竞选,作为对你的惩戒。”他的声音一如里德尔惯常讨厌的那样,温和而平静,属于审判者的声音。“如果你拒绝,我会把我发现的东西写进报告里,这件事很长时间内都不会结束,调查清楚后的处理方法也大概率与我的提议无异。由你自己提出来,我至少可以保证不让其他人知道内情,比如迪佩特校长和斯拉格霍恩教授。”

    房间里一时静得只能听到里德尔急促的呼吸声。

    等他终于缓和好自己的呼吸节奏后,他冲邓布利多欠了欠身,怀着讽刺的意味。“我看不出来我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如您所愿。”

    邓布利多点了点头,埋头继续他手里的工作去了,似乎已和他无话可说。

    房间里逼仄的空气压得他胸口犹如放了一块巨石。他往门口走去,就在手将要碰到门把手的时候,邓布利多叫住了他。

    “小汉格顿的汤姆-里德尔先生已经康复出院,回到了家中。”他头也不抬地说。他的办公室确实很大,他说的话竟然产生了回音,反复盘旋在他的脑中。“我相信你知道他的存在,我认为你去探望一趟的话,对于打开一些心结很有好处。”

    里德尔僵住了,他的手因为愤怒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但他还是维持住自己冷淡的声调回复他:“我会的,教授。”

    他关上了门,把邓布利多讨人厌的目光隔绝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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