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了,汤姆-里德尔哼哼唧唧地叼着烟斗,从《赛马画报》里探出头,“南希,去开门——”

    没有回应。

    他摘下烟斗,扯开嗓门。

    “趁我让你卷铺盖走人之前,南希,把那该死的门打开!”

    门铃声依旧响个不停。

    老汤姆骂骂咧咧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吃力地拨弄轮椅上的两个轮子往门的方向移动。留声机倾泻出来的音乐淹没了他细碎的诅咒声。

    “总有一天这些好吃懒做忘恩负义的穷鬼都会被赶去睡大街,想赚我的钱——”

    他不说话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来客,一时没从惊异中回过神来。

    年轻的女郎摘下帽子做了个行礼的姿势。她的装束有一些中性:衬衫,大衣,皮带,裁剪得舒适而潇洒的长裤。蓬松长发绑在脑后,衬出一张神采奕奕的脸。

    “斯旺先生有事请假,我来代他的班。您知道的,开春太忙了。”说着她艳羡地打量了下他的房子,赞叹道:“好漂亮的房子。”

    她的笑容富有感染力,老汤姆听得晕晕乎乎,不自觉地跟着她的话茬走。“啊哈,您很有眼光。我敢说方圆几十里都找不出比里德尔宅更气派的存在。”他的孔雀尾巴翘了起来,全然忘了自己还是个坐轮椅的养伤人士,撩了撩头发露出自己在镜子里找到的最迷人的角度。

    “老乔伊使着坏呢,让您一个年轻姑娘风尘仆仆地走夜路过来,像什么话。”老汤姆是街坊邻里间远近闻名的“怜香惜玉”的人,他盯着费尔南达,眼睛里充斥着黏糊糊的关切。

    他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女人在见到他的第一刻就被他的外表晃住了眼,虽然她掩饰得不错,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愣神的几秒。他洋洋自得地昂起下巴。他的长相一向无往不利。

    愿上帝保佑这个春心萌动的女人。

    费尔南达扬了扬眉毛。仅接触几分钟她就可以断言,老汤姆-里德尔和他的儿子除了五官轮廓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以外,再无相似之处。

    不知道为什么,他轻佻的言行比小里德尔展露出的任何邪恶的棱角都更让她觉得不耐烦。她可以想象出他年轻时的样子:游手好闲、油腔滑调,靠一副不错的皮囊招蜂引蝶的乡绅公子。莫芬-冈特的口供不是毫无道理,他看起来确实像会拐骗年轻不知事的女孩子私奔、等腻歪了又和甩包袱一样甩掉对方,没事人一样回来接受家族荫蔽的人。

    可怜的梅洛普-冈特。

    趁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邀请她进去喝杯茶(虽然这可能更利于她的计划),她决定先切入正题。“不是谁都能向您这么体贴,先生。今晚对我来说有的忙呢。”她炫耀似的晃了晃肩上挂着的挎包,像晃动一瓶葡萄酒,里面的东西满得都快溢出来。

    老汤姆看着她不假思索地从一袋子信件里捞出一个灰色的信封,然而,等看清信封上的信息是什么时,这个甜美的姑娘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的心也跟着揪了揪。

    “我很抱歉,先生,是一封讣告。”

    “一封……什么?”老汤姆皱起眉,一方面是因为困惑,另一方面,这个词似乎触发了身体内部的某个开关,他觉得脑海深处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就要苏醒。

    他咽了口唾沫,草草地撕开信封就读了起来。

    费尔南达低估了梅洛普-冈特的死讯带给他的冲击。

    他瞪着信纸上的内容,仿佛每个字对他来说都带着诅咒。在他脸上维持了半辈子的吊儿郎当的戏谑表情此刻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在她以为他要放声惊叫时,他却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额头眼角一瞬间堆起来的纹路令他不错的五官第一次有了滑稽粗陋的感觉。他用力地拍了几下手,嘴里念念有词,情绪极为亢奋。

    她辨认出他说的是“死得好”。

    “里德尔先生?”

    意识到她还在场,老汤姆迅速地变换脸色,绷起表情,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信扔回她身上,嫌恶得仿佛上面淬了毒。

    “这太可笑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敢来我这儿碰运气。你们不动脑子的吗,连这种垃圾都递上门?”他咄咄逼人地问,全然忘记自己刚才还在她面前经营的怜香惜玉的形象。“稍微打听下里德尔家在这一带的身份都能知道我不可能认识这样的穷鬼,八成又是来讹钱的,世道就是让这样的人糟蹋坏的,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即使对他的始乱终弃早有构想,他的反应还是让她觉得事有蹊跷。他对梅洛普的恨意太过直白浓烈,实在不符合他穿花弄柳闲庭信步的公子哥做派。他不是一段关系中付出实质成本的人的话,谈何计量损失并为之咬牙切齿。更何况斯人已逝,不可能再做控诉、给他带去麻烦——这种情况下,男人更乐意把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当成彰显自己魅力的勋章来炫耀。

    不过,说到“麻烦”的话,也不是没有。费尔南达默默地想,眼睛瞄到他撕开信封时掉在地上的东西。

    她不动声色地捡起来,装作好奇地开口:“您掉了东西呢……这也是那些人为了讹钱伪造的吗?是一张出生证明,呦,仿得还挺像回事——”

    老汤姆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出生证明,脸上的血色随着映入眼帘的文字一点一点地褪去,直至最后一个单词彻底榨干了他所有的喜悦和快慰。那个邪恶的女人死了算是老天有眼,她一手制造的罪孽本该随着她的死亡一起烟消云散,可是她偏偏生下了一个孩子,这孩子是他的痛苦与耻辱的化身。她给了他和他一样的名字,让他从此以后像鬼魅一样成为他父亲后半辈子去不掉的烙印。

    为什么?

    天道不慈,这个孩子为什么就不能和他的母亲一起死掉?

    这个世界没有他的位置,他却活了下来,活下来以后呢?他算起来应该十七八岁了,是不是一直在蛰伏着等待时机,等有一天亲自上门找他对质,理直气壮地要求瓜分甚至直接继承他的家产?

    想到这避无可避的会面,他的头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脑海中像有怪物拼命拽动束缚住它的锁链,牵起身体更多地方的疼痛记忆。

    一些碎片般的画面凌乱地在记忆中闪过,停不下来。老汤姆痛苦地撕吼起来,抱住自己的脑袋,头痛欲裂。他看不清画面中的人,分不清这到底是过去经历的投影还是大脑自己对未来的预演和想象。

    费尔南达惊得后退几步,这一系列连锁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眼前的男人看起来的确在与梅洛普的关系中受到过严重的心理创伤。

    女佣匆匆赶过来安抚她深陷在痛苦风暴中的主人,她的围裙上还沾着新鲜的水果汁液。房子里传来年长者的怒骂声。“不想惹上麻烦的话就快点离开。”她瞥了费尔南达一眼,冷淡地撂下一句话后就动手推老汤姆进屋。

    当着她的面,门砰地一声关掉了。

    ——————————

    费尔南达漫无目的地在村道上踱步,她并不急着回家。在接收到了新信息后,原有的构想站不住脚,只能推倒重建;她在脑海中不断勾勒更可能符合真相的故事脉络,到底最后会呈现什么样的面貌,她还没有明确的头绪。

    如果梅洛普不是传统意义的受害者呢?

    如果老汤姆也是受害者?

    她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沉默地咀嚼心事盘旋不去的滋味。小汉格顿并不是个热闹的地方,本地的居民习惯晚饭后早早上床入睡,入夜后乡道上空无一人,连醉鬼都很少见。但就在石墙蔓延出去的不远处,她看到有个黑漆漆的人影伫立在拐角的大树下。

    停下脚步,她捏了捏藏在袖口里的魔杖。

    她不动作,那个人影却动了起来。他一走出树木阴影,月光就照在他身上。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的身影逐渐与她记忆里的印象重合:瘦长身形,黑色卷发,水仙一样的面容。

    汤姆-里德尔正向她走来,像一只逗弄老鼠意犹未尽的猫。

    他面带笑容,气势阴沉,眼睛里映着惊人的光。虽然他行走间姿态优雅,但每一步都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费尔南达觉得他像一座移动的火山,暂时的沉寂蕴藏着滚烫的恨意。

    “好女孩,看来你已经见过我的父亲了。我希望你们进行了愉快的谈话。”他怪笑一声,嘴角的弧度与嘲讽无异。“老实说,他一定令你印象深刻。”

    费尔南达板着脸回望着他。她一向是个表情波动很张扬的人,只有在碰上真正棘手的事时才会沉静如一潭死水。

    “为什么不过来迎接我?”他戏谑地看着她,做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受伤表情,“何必处心积虑大费周章,你明知道只要你问,我就会事无巨细地回应你,还有什么比我亲自坦白更让人放心的呢?”

    没有回应。费尔南达遗憾这么多的计划里为什么偏偏选在今天来小汉格顿,为什么偏偏今天没用复方汤剂。

    里德尔啧了一声,做出张开手臂的动作,“Come to papa.” 他阴阳怪气地说,笑意在眼底结成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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