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阳光自东方洒落，为古老的城墙披上崭新的外衣，身穿运动服的人们喊着口号从江边跑过，惊起飞鸟无数。江对岸，时尚的新城仍笼罩在一片澄澈的蓝色里，金融中心的大厦倒映着四周的钢铁丛林，安静又冰冷。
驾车驶过跨江大桥，清风拂面，日光微暖，一天里，这是最好的时辰。
谢晚窝在副驾驶，脚往前伸着，一直抵到座位的最前端。她脑袋歪向一旁的窗户，半边脸都贴在安全带上，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
窗外，一根根绷直的钢索将视线中的山与城切割，一辆辆新式汽车从旁边疾驰而过，远方的江面波光粼粼，岸边的大青石上，早起钓鱼的人手握细长的鱼竿，甩出一道道完美的抛物线。
这些都是新时代的风景。
冷不丁，她忽然坐正了，扭过脸，看向林晓，开口，语气平淡：“真好看。”
林晓心里惦记着一会儿要做的事，加之又要专心开车，于是随口回道：“嗯，早上的风景确实好，温度也合适，一会儿我们可以在路边停一下，到桥上来拍拍照。”
“我说的不是风景。”
“那是什么？”
“艳秋啊。以前我就觉得她好看。我记得高一的时候，学校文艺汇演，她上去表演了，对吧？听说后来好多人跟她表白呢。真没想到，她竟然会看上你。”
林晓一下子坐直了，两只手都放在方向盘上，同时尴尬地讪笑两声，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继续装模作样地盯着前方。
“她性格也很好，对吧？这么漂亮，又这么善解人意......”谢晚说着说着，索性将小半个身子都靠了过来，一脸认真，“我要是个男人，我肯定愿意和她谈恋爱。”
林晓下意识地点头附和：“是啊。”
谢晚看了他一眼，又道：“她帮了你那么多，对你又这么好，伯母摔伤，她还专门过来探望。你自己不也说亏欠她太多么？”
看来对方是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放过自己，林晓随即反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我怎么知道？”
林晓瞥了眼双手抱胸坐在副驾驶上，瘪着嘴，一脸不爽的少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大概是因为对她来说，自己是十八年后的自己，而对自己来说，她却是十八年前的她，因此明明有着那种过去的两人，在前几周却从没有过这样亲近的对话。
不管怎么说，关系近一些，总是好的吧？
一阵沉默过后，谢晚再次偏过头，望向窗外，声音却温柔了几分：“伤，是怎么弄的？”
“伤？”林晓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嘴角的疤痕，“啊，你说这个呀。嗯，有天晚上喝多了酒，没看清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划伤的。不是什么大事。你看，早就好了。”
对林晓来说，这道伤疤只是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的一个缩影。他并不想谈论，也不愿去回想，哪怕是她来问，他也只打算编个谎话糊弄过去。
“这样啊。”
她就这样轻轻地答应了一声，然后两人便不再说话了。
车子里放着陶喆的《二十二》，听着听着，林晓的思绪便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多年以前。
那时候，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在放学后一起回家。尽管他们住的地方从位置上来说完全就是两个方向，但真正相爱的人总是会找到各种理由与对方待在一起，哪怕只是多一分一秒也是好的，不是吗？何况，他们要去的地方，中间至少还有一小段路是重合的。
他们大多时候都会在走过这段路后分别，各自回家，耐心等待明天的重逢。有时林晓也会求着她，与她再多走一截，然后才在陈曦的催促下，心满意足地跑向自家的方向。
那一天如往常一样，临到分别之际，林晓又一次忍不住求她，让她和自己多待一会儿。
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仅仅只是想多看看她，同时也觉得总是自己陪她多走一截，偶尔要求对方一次，也不算什么太过分的事。
那只是很平常的一天，既不是特殊的节日，也没有发生什么很特别的，值得被记住的事。没有争吵，没有打闹，两个人甚至一路上都没有说太多的话。他们跟其他所有年轻的情侣一样，安静地走在夕阳落下的林荫小道上，一会儿抬头看天，一会儿低头看地，有时还会转过头，看着对方的样子，不自觉地笑。他们从未想过，那竟会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
以前林晓总是在想，如果提前知道那就是与她相处的最后一天，自己应该怎么做呢？这个问题林晓自己也找不到答案。那时候他觉得她一定是对包括自己在内的世界失望透顶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所以也许自己会努力挽救，哪怕是违背她的意愿，强行把她拴在自己的身边也好，但也许自己只会多看她几眼，认真记住她的样子吧。
如今这样的思索自然没有了，可林晓却又忍不住会想，如果那天自己没有求着她多陪自己走一截，现在自己和她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呢？
这个问题同样也没有答案。
停车，下车。
阳光猛烈，射得人眼睛疼。林晓下意识抬起手，正要去给她挡，可手抬到一半，才忽然发现她并不是原来那个才刚到自己肩膀的小姑娘，而是一位与自己差不多高，发育良好，青春明媚的少女。
谢晚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林晓回过神，顾不上尴尬，赶紧问道：“热不热？我去买两支雪糕吧。”
说完，不等对方回话，他便快步走向了旁边的便利店。
打开门口的冰柜，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雪糕和冰淇淋的品牌，看着那些时尚又有设计感的包装，林晓不禁有些恍惚。翻来找去，没有找到小时候常吃的牌子，林晓只好选了两款最贵的，包装看着也最好看的雪糕拿了出来。
撕开包装，咬在嘴里，冰得人牙疼，几十块的东西，好像还不如小时候一块钱的冰球味道好。倒不是小时候的廉价色素块儿真的味道更好，只是因为区区一根雪糕，已经很难让一个成年人感到愉悦和满足了。
又走了一截，终于走到了那条分叉路的路口，两人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十八年前，他们就是在这里分别，从此走向了不同的地方，就像是被湍急的水流冲散的两条鱼，从此江河永隔，再不复见。
这么多年来，林晓曾去过很多地方。戈壁或草原，岛屿或丛林，因为这份工作，他去过的地方远比一般人要多。可他却从未回到过这里，哪怕这里离他住的地方不过区区半个多小时的车程。
如今再一次站在这儿，他发现这里的变化其实并不大。
不过是四周的建筑看起来旧了一些，土灰色的外墙上多了许多青苔和爬山虎而已。道路两旁的树倒是变得粗壮与高大了不少，蔓延的枝杈在道路的上方就像是米开朗基罗那副著名的《创造亚当》一样连接起来，形成一道翠绿的屏障，将热辣的阳光挡在了外面。
周围的行人来来往往，沿街的叫卖声络绎不绝，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可汹涌的情绪却在胸口不停地激荡。正在林晓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牵住了自己。
他扭头一看，正与谢晚对上眼神。
她的眉宇间满是羞怯，一开口，声音很小，一如当年被林晓嘲笑只会“窝里横”的样子。
“走吧。”
“嗯。”
驾车驶过跨江大桥，清风拂面，日光微暖，一天里，这是最好的时辰。
谢晚窝在副驾驶，脚往前伸着，一直抵到座位的最前端。她脑袋歪向一旁的窗户，半边脸都贴在安全带上，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
窗外，一根根绷直的钢索将视线中的山与城切割，一辆辆新式汽车从旁边疾驰而过，远方的江面波光粼粼，岸边的大青石上，早起钓鱼的人手握细长的鱼竿，甩出一道道完美的抛物线。
这些都是新时代的风景。
冷不丁，她忽然坐正了，扭过脸，看向林晓，开口，语气平淡：“真好看。”
林晓心里惦记着一会儿要做的事，加之又要专心开车，于是随口回道：“嗯，早上的风景确实好，温度也合适，一会儿我们可以在路边停一下，到桥上来拍拍照。”
“我说的不是风景。”
“那是什么？”
“艳秋啊。以前我就觉得她好看。我记得高一的时候，学校文艺汇演，她上去表演了，对吧？听说后来好多人跟她表白呢。真没想到，她竟然会看上你。”
林晓一下子坐直了，两只手都放在方向盘上，同时尴尬地讪笑两声，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继续装模作样地盯着前方。
“她性格也很好，对吧？这么漂亮，又这么善解人意......”谢晚说着说着，索性将小半个身子都靠了过来，一脸认真，“我要是个男人，我肯定愿意和她谈恋爱。”
林晓下意识地点头附和：“是啊。”
谢晚看了他一眼，又道：“她帮了你那么多，对你又这么好，伯母摔伤，她还专门过来探望。你自己不也说亏欠她太多么？”
看来对方是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放过自己，林晓随即反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我怎么知道？”
林晓瞥了眼双手抱胸坐在副驾驶上，瘪着嘴，一脸不爽的少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大概是因为对她来说，自己是十八年后的自己，而对自己来说，她却是十八年前的她，因此明明有着那种过去的两人，在前几周却从没有过这样亲近的对话。
不管怎么说，关系近一些，总是好的吧？
一阵沉默过后，谢晚再次偏过头，望向窗外，声音却温柔了几分：“伤，是怎么弄的？”
“伤？”林晓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嘴角的疤痕，“啊，你说这个呀。嗯，有天晚上喝多了酒，没看清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划伤的。不是什么大事。你看，早就好了。”
对林晓来说，这道伤疤只是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的一个缩影。他并不想谈论，也不愿去回想，哪怕是她来问，他也只打算编个谎话糊弄过去。
“这样啊。”
她就这样轻轻地答应了一声，然后两人便不再说话了。
车子里放着陶喆的《二十二》，听着听着，林晓的思绪便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多年以前。
那时候，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在放学后一起回家。尽管他们住的地方从位置上来说完全就是两个方向，但真正相爱的人总是会找到各种理由与对方待在一起，哪怕只是多一分一秒也是好的，不是吗？何况，他们要去的地方，中间至少还有一小段路是重合的。
他们大多时候都会在走过这段路后分别，各自回家，耐心等待明天的重逢。有时林晓也会求着她，与她再多走一截，然后才在陈曦的催促下，心满意足地跑向自家的方向。
那一天如往常一样，临到分别之际，林晓又一次忍不住求她，让她和自己多待一会儿。
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仅仅只是想多看看她，同时也觉得总是自己陪她多走一截，偶尔要求对方一次，也不算什么太过分的事。
那只是很平常的一天，既不是特殊的节日，也没有发生什么很特别的，值得被记住的事。没有争吵，没有打闹，两个人甚至一路上都没有说太多的话。他们跟其他所有年轻的情侣一样，安静地走在夕阳落下的林荫小道上，一会儿抬头看天，一会儿低头看地，有时还会转过头，看着对方的样子，不自觉地笑。他们从未想过，那竟会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
以前林晓总是在想，如果提前知道那就是与她相处的最后一天，自己应该怎么做呢？这个问题林晓自己也找不到答案。那时候他觉得她一定是对包括自己在内的世界失望透顶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所以也许自己会努力挽救，哪怕是违背她的意愿，强行把她拴在自己的身边也好，但也许自己只会多看她几眼，认真记住她的样子吧。
如今这样的思索自然没有了，可林晓却又忍不住会想，如果那天自己没有求着她多陪自己走一截，现在自己和她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呢？
这个问题同样也没有答案。
停车，下车。
阳光猛烈，射得人眼睛疼。林晓下意识抬起手，正要去给她挡，可手抬到一半，才忽然发现她并不是原来那个才刚到自己肩膀的小姑娘，而是一位与自己差不多高，发育良好，青春明媚的少女。
谢晚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林晓回过神，顾不上尴尬，赶紧问道：“热不热？我去买两支雪糕吧。”
说完，不等对方回话，他便快步走向了旁边的便利店。
打开门口的冰柜，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雪糕和冰淇淋的品牌，看着那些时尚又有设计感的包装，林晓不禁有些恍惚。翻来找去，没有找到小时候常吃的牌子，林晓只好选了两款最贵的，包装看着也最好看的雪糕拿了出来。
撕开包装，咬在嘴里，冰得人牙疼，几十块的东西，好像还不如小时候一块钱的冰球味道好。倒不是小时候的廉价色素块儿真的味道更好，只是因为区区一根雪糕，已经很难让一个成年人感到愉悦和满足了。
又走了一截，终于走到了那条分叉路的路口，两人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十八年前，他们就是在这里分别，从此走向了不同的地方，就像是被湍急的水流冲散的两条鱼，从此江河永隔，再不复见。
这么多年来，林晓曾去过很多地方。戈壁或草原，岛屿或丛林，因为这份工作，他去过的地方远比一般人要多。可他却从未回到过这里，哪怕这里离他住的地方不过区区半个多小时的车程。
如今再一次站在这儿，他发现这里的变化其实并不大。
不过是四周的建筑看起来旧了一些，土灰色的外墙上多了许多青苔和爬山虎而已。道路两旁的树倒是变得粗壮与高大了不少，蔓延的枝杈在道路的上方就像是米开朗基罗那副著名的《创造亚当》一样连接起来，形成一道翠绿的屏障，将热辣的阳光挡在了外面。
周围的行人来来往往，沿街的叫卖声络绎不绝，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可汹涌的情绪却在胸口不停地激荡。正在林晓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牵住了自己。
他扭头一看，正与谢晚对上眼神。
她的眉宇间满是羞怯，一开口，声音很小，一如当年被林晓嘲笑只会“窝里横”的样子。
“走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