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结
钟拂之到底没走成。
翌日天边刚露出鱼肚白，晏朝柏就来晚香居请她去玉和殿。
之前唯恐走漏风声，晏见山将他也瞒得严严实实的，晏朝柏夜里贪凉不关窗，昨日身子不适在山上睡了一整天，等到傍晚才收到钟三元还活着的消息，陆应星身死于凌云派亦是一番大震荡，晏见山不许晏朝柏晚上冒冒失失地去徒增麻烦，于是他好不容易忍到今早，天一亮就忙不迭地跑来传话了。
传完话，晏朝柏转头就去找钟三元，正巧钟三元和钟双岚还有绿婵在收拾行囊，虽知道她侥幸死里逃生，但见到她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时，晏朝柏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钟三元也不怪他，几个人凑在一起同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地说话。
与此同时，钟拂之放下没收拾完的包袱准备前往玉和殿，刚跨过门槛，就看见谢琅斜靠着柱子站在廊下。
他本背对着钟拂之，背后却好似也长了双眼睛，几乎她刚出来，一双俊目就懒洋洋地扫视过来。
“要出去？”
“去玉和殿。”
谢琅默了默，“你愿意接管九和宫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但钟拂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无意于此。”
九和宫声名远扬，门下弟子无数，再加上钟拂之如今的修为和声望，倘若她愿意，接管后大可做个风风光光的掌门，甚至更名亦无不可，不失为振兴凌云的一条捷径。
如今陆应星死了，九和宫没了掌门，想来晏见山今日牵头召集各派掌门就是为了商议此事。
谢琅本想点明其中关窍，转念一想，这才是钟拂之的做派，便揭过不提。
等钟拂之登上山顶，人还没进玉和殿就听到殿内沸反盈天的动静，吵吵嚷嚷地根本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
众人见她来了，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钟拂之环视殿内，晏见山在众门派中算是德高望重，今天便是他在主位。
晏见山示意她落座，待她坐定后才道明前因后果：“陆应星伏诛，但天虎城诸多百姓还得继续在此地生活，因而九和宫不可一日无主，今日各位掌门聚在一起便是来商议此事。”
钟拂之想起来之前谢琅的话，原来他早就猜到才会发问。
晏见山话音一落，在座的各位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来，落霞派掌门道：“晏掌门对九和宫知根知底的，我看由你接任最为稳妥。”
“饶了我这把老骨头吧，九和宫与重春派相距甚远，实在是兼顾不得，”晏见山连连摆手。
青玉门的白门主接过他的话茬道：“九和宫与重春派相距甚远，但与青玉门离得却近，诸位若是不嫌弃，白某愿替诸位解决燃眉之急。”
“青玉门的修为我等不敢恭维，”说话的是流明堂的穆正，陆应星身死，他这趟试炼大会算是白跑一趟，九和宫掌门之位他倒是有心争一争，奈何自己的资历不够看，便知趣地作壁上观。
没成想青玉门倒好意思站出来，穆正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更不愿意被青玉门摘了果子，嚷道：“掌门之位岂能只看距离远近，晏掌门因年老主动让贤，我等大可举荐年轻才俊，依我之见——”
他目光在殿内众人间转了一圈，最后定在一处，“依我之见钟掌门乃最佳人选，修为深厚不说，更无后顾之忧，还不必烦心能否兼顾九和宫。”
举荐谁不好，偏偏举荐凌云派的人，明摆着下他的面子，白门主气得脸色铁青，但又不好反驳，毕竟这是钟拂之啊，百年前就令人望尘莫及的修士，如今又破了玄煞阵，放眼修行界无人能敌。
更何况如今凌云派派内弟子那是一只手数得过来的，直接与九和宫两家并作为一家就是了。
无论是哪一点，他都挑不出毛病，可正因为如此，他愈发气闷。
穆正的话正中古成化下怀，他声如洪钟：“我亦赞成钟掌门接管九和宫。”
紧接着三清宗、七星盟等掌门纷纷附和，场上除却与白门主交好的几位碍于情面不便变态，其余的竟基本赞同。
眼见这事就要定下了，钟拂之起身抱拳行了礼，语气淡淡地道：“多谢各位掌门抬爱，只不过师父临终前嘱咐我务必要振兴凌云，如今尚未完成师父遗命，自是不能接管九和宫。”
听完她的一席话，白门主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自己抢红了眼都争不来的位子她轻飘飘地说不要就不要了，口口声声说要振兴凌云，哼！狂妄得很，倒要好生看看她怎么个振兴法！
晏见山了解钟拂之的性子，没有强求，只问她：“既然如此，钟掌门可有心仪的人选？不妨说来听听。”
钟拂之没有心仪的人选，但她刚刚旁观众人吵吵嚷嚷，心里生出个主意：“方才听诸位之言，主要症结在于在座各位掌门皆有本派事务要忙，一肩挑两头想来分身乏术，依我之见，九和宫的事不妨交还给九和宫解决。”
晏见山若有所思地频频点头。
“钟掌门的意思是——”等她说完，古成化接话道，“从九和宫的弟子里选个掌门。”
“正是。”钟拂之从容道。
古成化抚掌大笑：“是个好主意。”
有古成化这般爽快的，自然也有白门主那样不愿拱手让人的，经过一番拉锯似的商议，九和宫掌门的事就按钟拂之的法子定下了。
晏见山又将自己与钟拂之私底下讨论的各座城池间百姓如何才能自由走动的事提了提，一直到午时方才商议出章程。
因着九和宫选掌门的事，钟拂之又在方寸山耽搁了两天，一直到第四日才启程回方寸山。
来时只有孤零零的四五个人，回程反倒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古成化提议：“既然顺路，何不同行？”
钟三元爱热闹，第一个站出来表示赞同。
人多有好处，一路上说说笑笑的，赶路都没那么辛苦了，但钟拂之没想到，人多竟也有坏处——
客栈小二掰着指头数了三回，满脸无奈地说道：“各位客官，还多一个人，要不想法子再挤一挤？”
钟双岚等人面面相觑，如今单个住的只有晏掌门、古掌门、师姐、还有……
谢师叔……
“老晏，”古成化爽朗一笑：“要不你我同住一间客房，如何？”
晏见山幽幽地叹了口气，“不可不可，相识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不分白日黑夜俱是声如洪钟，我这把老骨头遭不住。。”
古成化也知道自己晚上鼾声如雷，经他这么一说，在众小辈面前顿时老脸一红。
钟三元杏眼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不假思索地道：“师姐与师叔住一间不就好了？”
许是一路上两人举止从不逾矩，经她提醒，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是啊，钟拂之与谢琅都已经结为道侣，同住一间客房再合适不过了。
谢琅挺了挺腰板，满面云淡风轻，浑不在意似的假装看向别处。
钟拂之罕见地犹豫了一瞬，古成化已替他俩作出决定：“小二，听清了吗？还不带路。”
谢琅合上门扇的时候，钟拂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今夜要与谢琅平分枕席，除去师父与阿元，她还从未与旁人这般亲近过。
到客栈落脚时已近日暮，加上在楼下分配客房耽误了会工夫，这会子木窗框住的那片天如墨蓝色的锦缎，缀着星星点点的银光。
钟拂之慢吞吞地解下腰间的破光剑，刚将剑搁在枕边，就听见木门被人叩响。
“客官，小的来送水。”
谢琅离门最近，拉开木门后小二提着两木桶的热水，笑眯眯地道：“客官，奔波一日，给二位送些沐浴冲凉的温水。”
闻言谢琅怔了一下，偏头看了眼钟拂之，手却很自觉地接过店小二手里两个沉甸甸的木桶，店小二作势要夺，受宠若惊地道：“哎呦客官，您太客气了，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吧。”
谢琅闪身避开，问：“浴桶在何处？”
店小二忙引他去湢室，湢室空间不大，摆着只大浴桶，热水倒入浴桶时晶莹的水花四下飞溅，一如谢琅波澜起伏的心绪。
倒完水，谢琅跟在店小二身后走出来，他轻飘飘地看了眼僵直地杵在床边的钟拂之，轻咳一声：“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你自便。”
待他走后，钟拂之松了一口气，幸好谢琅临时有事，前几日不是在三危山帮着选拔掌门，就是奔波赶路，甚少有与谢琅单独相处的机会，说实话，她还没完全适应二人身份的转变。
她从包袱里取出换洗的衣服，关好门窗后转身去了湢室，不多时，室内便传来细微的撩水声。也许是温水的确解乏，饶是钟拂之都忍不住多泡了一会。
谢琅好像掐准了时间似的，钟拂之走出湢室刚推开屋内的木窗通风，木门就便叩响了。
“是我，谢琅。”
“进来吧。”
谢琅推门而入，只见窗边之人素衣裹身勾勒出一抹清逸的身影，未束起的墨色长发如缎如绸松散地垂在肩头，衬得那张清冷的面容愈发的白净似玉。
谢琅的喉结缓缓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错开眼，“我到楼下去冲个凉，来拿换洗衣裳。”
窗下正是客栈的后院，钟拂之探头张望片刻，看到院子里有口水井，“师兄打算用井水冲凉？”
谢琅嗯了一声，径直取了衣物出门，钟拂之没有在窗边停留，而是寻了块帕子坐在桌边的凳上慢腾腾地擦拭湿发。
长发半干的时候，谢琅裹挟着一身湿气从外头回来了，钟拂之抬眸时与他的视线直直的撞上，她敏锐地察觉到谢琅的目光有些古怪，仿佛残留着蒸腾的暑气，灼灼逼人。
可如今已是初秋……
谢琅走到床边坐下，目光始终落在钟拂之的身上，他兀自发了会呆，才问：“里边还是外边？”
钟拂之没反应过来。
“你睡里边还是外边？”
钟拂之一愣，半晌才道：“里边。”
谢琅拍了拍床铺，意思不言而喻。
钟拂之攥着帕子，迟疑道：“头发还没干。”
深邃的黑眸转而看向她的乌发，谢琅起身，走到钟拂之的身后，将手摊在她眼前，哑声道：“帕子给我。”
他这是想帮她把头发擦干，钟拂之本想推辞，不知为何，她最终还是把帕子放到了谢琅的手心，随后修长好看的手指拢住掌心的帕子。
钟拂之能感觉到谢琅的动作很轻柔，他很有耐心，不急不慢地帮她一点点地擦干头发。
上一个这样为她擦发的人还是万静云，钟拂之拜入凌云的时候，生活可以自理，不需要步少秋帮忙。
但当初万静云将她带回凌云的时候，她年纪太小，饮食起居处处都需要万静云帮忙，万静云最喜欢在暖暖的日头下帮她把头发绞干，钟拂之渐渐回味起记忆里绒绒金光洒满全身时的那种熏熏然之感，眼皮也跟着变得沉重起来。
谢琅垂眸，手上动作不停，他将青丝梳顺，而后对钟拂之道：“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钟拂之先上榻，枕着粗布软枕，盖好薄被，闭着眼睛规规矩矩地平躺，没多久她就听见身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软枕塌陷下去，身畔多了缕似有若无的热气。
她下意识地想要睁开眼睛，就在她侧头的同一刻，只听得一道破空声，室内烛火悉数被罡气所灭，眼前一片漆黑。
在黑夜中，人的听觉和嗅觉不受影响，甚至更加敏锐，谢琅的呼吸声近在咫尺，直到此刻，钟拂之才对与谢琅同住一间客房有了实感，原来同床共枕是这种感觉。
她莫名的有些烦乱，闭目在心中默念晏见山先前传她的清心咒，念到第十遍的时候，她听到衣料与薄被摩擦时发出的碎响，倏地睁眼，心有所感地侧头望去，只见谢琅侧身对着自己。
这般近的距离，即便是半点灯火也无的夜里，她依旧看清眼前之人墨黑的双瞳。两人默默地对视片刻，谢琅先动了，他抬手抚上钟拂之的脸，指尖温热，所过之处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你今日晚课还未做。”谢琅冷不丁地说道。
她闻言一愣，“师兄何意？”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谢琅已凑到近前，他不急着回答，而是道：“唤我谢琅。”
“谢琅，”她从善如流，认真问道：“什么晚课未做？”
他声音低低的，莫名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道侣之道的晚课。”
话音刚落，炽热的唇瓣便落了下来，相比于上次的浅尝辄止，这次仿佛携着雷霆之势的盛夏暴雨。
一吻结束，钟拂之的心跳得飞快，谢琅覆身而上。
“谢琅——”
窗外初秋的风徐徐吹来，搅动满室春色。
-
第二日谢琅早早地醒了，他与钟拂之皆是侧身而眠，只见她阖着眼睡得正沉，眼下隐见青灰，他枕着手臂静静地用目光反复描摹眼前之人的眉眼，心底蔓延起难以形容的欢喜。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他轻手轻脚地下床出门，等他端着粥饼回来时，钟拂之已经起身穿衣，她刚挂好破光剑，正要将什么塞进怀里，见他回来手上动作一顿。
谢琅心里陡然有些忐忑，他状似平静地走到近前，定睛一看，她怀里漏出的一角分明就是那个木头小人！
自打封印解除，谢琅便不需要用寄魂之术重塑肉身，破阵那日兵荒马乱的，他自己都不曾留意木偶小人的下落，不曾想钟拂之竟一直收着它。
“你——”
钟拂之飞快地将木偶小人塞好，清了清嗓子：“吃饭罢。”
谢琅步好饭菜，本想在她对面落座，迟疑少倾后还是挨着钟拂之坐下，两人静静地喝粥吃饼。
过了一会，谢琅突然道：“以后我再刻个更好的。”
钟拂之筷子一停，半晌后才轻声道：“与我而言，它就是最好的。”
谢琅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他慌忙掩饰住内心翻涌的情绪，若无其事地道：“回方寸山后可有安排？”
下山一趟已将沉寂已久的凌云派重新推到众人眼前，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壮大凌云，钟拂之道：“我预备广招弟子充盈门派，师——谢琅，你意下如何？”
谢琅的心绪已经平复，他思忖片刻，道：“可，但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对报名之人的根骨需得加以考量，这事交给我吧。”
-
趁着与晏见山和古成化同行的机会，谢琅利用两派的人脉将凌云派广招门生的消息传递出去。
他们是日暮时分回到方寸山的，月余不在山中屋舍桌椅皆落了一层薄灰，收拾一番后几人带着疲乏入睡。
翌日清早，钟三元健步如飞，径直冲到谢师叔先前的屋子前将门拍的震天响，不料没人开门。
她正纳罕，忽听身侧有动静，定睛一看，师姐的房门打开一道缝，师叔从房内信步而出。
钟三元瞪圆了眼睛，她又忘了师叔与师姐结为道侣的事了，霎时觉得片刻前疯狂叩门的自己像个傻子。
在她胡思乱想的间隙里，谢琅已经走到她面前，“何事？”
钟三元乖乖应答：“山门外来了许多前来拜师的人，粗粗一看就有好几十，山路上还有不少人在往这来。”
谢琅亦没想到拜师的来得这么快，他沉吟片刻：“领我前去看看。”
两人快步走出小院，此时红日越出山顶徜徉云海之间。
谢琅不经意间回首，不禁莞尔一笑。
又是一个好晴天。
翌日天边刚露出鱼肚白，晏朝柏就来晚香居请她去玉和殿。
之前唯恐走漏风声，晏见山将他也瞒得严严实实的，晏朝柏夜里贪凉不关窗，昨日身子不适在山上睡了一整天，等到傍晚才收到钟三元还活着的消息，陆应星身死于凌云派亦是一番大震荡，晏见山不许晏朝柏晚上冒冒失失地去徒增麻烦，于是他好不容易忍到今早，天一亮就忙不迭地跑来传话了。
传完话，晏朝柏转头就去找钟三元，正巧钟三元和钟双岚还有绿婵在收拾行囊，虽知道她侥幸死里逃生，但见到她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时，晏朝柏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钟三元也不怪他，几个人凑在一起同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地说话。
与此同时，钟拂之放下没收拾完的包袱准备前往玉和殿，刚跨过门槛，就看见谢琅斜靠着柱子站在廊下。
他本背对着钟拂之，背后却好似也长了双眼睛，几乎她刚出来，一双俊目就懒洋洋地扫视过来。
“要出去？”
“去玉和殿。”
谢琅默了默，“你愿意接管九和宫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但钟拂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无意于此。”
九和宫声名远扬，门下弟子无数，再加上钟拂之如今的修为和声望，倘若她愿意，接管后大可做个风风光光的掌门，甚至更名亦无不可，不失为振兴凌云的一条捷径。
如今陆应星死了，九和宫没了掌门，想来晏见山今日牵头召集各派掌门就是为了商议此事。
谢琅本想点明其中关窍，转念一想，这才是钟拂之的做派，便揭过不提。
等钟拂之登上山顶，人还没进玉和殿就听到殿内沸反盈天的动静，吵吵嚷嚷地根本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
众人见她来了，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钟拂之环视殿内，晏见山在众门派中算是德高望重，今天便是他在主位。
晏见山示意她落座，待她坐定后才道明前因后果：“陆应星伏诛，但天虎城诸多百姓还得继续在此地生活，因而九和宫不可一日无主，今日各位掌门聚在一起便是来商议此事。”
钟拂之想起来之前谢琅的话，原来他早就猜到才会发问。
晏见山话音一落，在座的各位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来，落霞派掌门道：“晏掌门对九和宫知根知底的，我看由你接任最为稳妥。”
“饶了我这把老骨头吧，九和宫与重春派相距甚远，实在是兼顾不得，”晏见山连连摆手。
青玉门的白门主接过他的话茬道：“九和宫与重春派相距甚远，但与青玉门离得却近，诸位若是不嫌弃，白某愿替诸位解决燃眉之急。”
“青玉门的修为我等不敢恭维，”说话的是流明堂的穆正，陆应星身死，他这趟试炼大会算是白跑一趟，九和宫掌门之位他倒是有心争一争，奈何自己的资历不够看，便知趣地作壁上观。
没成想青玉门倒好意思站出来，穆正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更不愿意被青玉门摘了果子，嚷道：“掌门之位岂能只看距离远近，晏掌门因年老主动让贤，我等大可举荐年轻才俊，依我之见——”
他目光在殿内众人间转了一圈，最后定在一处，“依我之见钟掌门乃最佳人选，修为深厚不说，更无后顾之忧，还不必烦心能否兼顾九和宫。”
举荐谁不好，偏偏举荐凌云派的人，明摆着下他的面子，白门主气得脸色铁青，但又不好反驳，毕竟这是钟拂之啊，百年前就令人望尘莫及的修士，如今又破了玄煞阵，放眼修行界无人能敌。
更何况如今凌云派派内弟子那是一只手数得过来的，直接与九和宫两家并作为一家就是了。
无论是哪一点，他都挑不出毛病，可正因为如此，他愈发气闷。
穆正的话正中古成化下怀，他声如洪钟：“我亦赞成钟掌门接管九和宫。”
紧接着三清宗、七星盟等掌门纷纷附和，场上除却与白门主交好的几位碍于情面不便变态，其余的竟基本赞同。
眼见这事就要定下了，钟拂之起身抱拳行了礼，语气淡淡地道：“多谢各位掌门抬爱，只不过师父临终前嘱咐我务必要振兴凌云，如今尚未完成师父遗命，自是不能接管九和宫。”
听完她的一席话，白门主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自己抢红了眼都争不来的位子她轻飘飘地说不要就不要了，口口声声说要振兴凌云，哼！狂妄得很，倒要好生看看她怎么个振兴法！
晏见山了解钟拂之的性子，没有强求，只问她：“既然如此，钟掌门可有心仪的人选？不妨说来听听。”
钟拂之没有心仪的人选，但她刚刚旁观众人吵吵嚷嚷，心里生出个主意：“方才听诸位之言，主要症结在于在座各位掌门皆有本派事务要忙，一肩挑两头想来分身乏术，依我之见，九和宫的事不妨交还给九和宫解决。”
晏见山若有所思地频频点头。
“钟掌门的意思是——”等她说完，古成化接话道，“从九和宫的弟子里选个掌门。”
“正是。”钟拂之从容道。
古成化抚掌大笑：“是个好主意。”
有古成化这般爽快的，自然也有白门主那样不愿拱手让人的，经过一番拉锯似的商议，九和宫掌门的事就按钟拂之的法子定下了。
晏见山又将自己与钟拂之私底下讨论的各座城池间百姓如何才能自由走动的事提了提，一直到午时方才商议出章程。
因着九和宫选掌门的事，钟拂之又在方寸山耽搁了两天，一直到第四日才启程回方寸山。
来时只有孤零零的四五个人，回程反倒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古成化提议：“既然顺路，何不同行？”
钟三元爱热闹，第一个站出来表示赞同。
人多有好处，一路上说说笑笑的，赶路都没那么辛苦了，但钟拂之没想到，人多竟也有坏处——
客栈小二掰着指头数了三回，满脸无奈地说道：“各位客官，还多一个人，要不想法子再挤一挤？”
钟双岚等人面面相觑，如今单个住的只有晏掌门、古掌门、师姐、还有……
谢师叔……
“老晏，”古成化爽朗一笑：“要不你我同住一间客房，如何？”
晏见山幽幽地叹了口气，“不可不可，相识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不分白日黑夜俱是声如洪钟，我这把老骨头遭不住。。”
古成化也知道自己晚上鼾声如雷，经他这么一说，在众小辈面前顿时老脸一红。
钟三元杏眼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不假思索地道：“师姐与师叔住一间不就好了？”
许是一路上两人举止从不逾矩，经她提醒，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是啊，钟拂之与谢琅都已经结为道侣，同住一间客房再合适不过了。
谢琅挺了挺腰板，满面云淡风轻，浑不在意似的假装看向别处。
钟拂之罕见地犹豫了一瞬，古成化已替他俩作出决定：“小二，听清了吗？还不带路。”
谢琅合上门扇的时候，钟拂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今夜要与谢琅平分枕席，除去师父与阿元，她还从未与旁人这般亲近过。
到客栈落脚时已近日暮，加上在楼下分配客房耽误了会工夫，这会子木窗框住的那片天如墨蓝色的锦缎，缀着星星点点的银光。
钟拂之慢吞吞地解下腰间的破光剑，刚将剑搁在枕边，就听见木门被人叩响。
“客官，小的来送水。”
谢琅离门最近，拉开木门后小二提着两木桶的热水，笑眯眯地道：“客官，奔波一日，给二位送些沐浴冲凉的温水。”
闻言谢琅怔了一下，偏头看了眼钟拂之，手却很自觉地接过店小二手里两个沉甸甸的木桶，店小二作势要夺，受宠若惊地道：“哎呦客官，您太客气了，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吧。”
谢琅闪身避开，问：“浴桶在何处？”
店小二忙引他去湢室，湢室空间不大，摆着只大浴桶，热水倒入浴桶时晶莹的水花四下飞溅，一如谢琅波澜起伏的心绪。
倒完水，谢琅跟在店小二身后走出来，他轻飘飘地看了眼僵直地杵在床边的钟拂之，轻咳一声：“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你自便。”
待他走后，钟拂之松了一口气，幸好谢琅临时有事，前几日不是在三危山帮着选拔掌门，就是奔波赶路，甚少有与谢琅单独相处的机会，说实话，她还没完全适应二人身份的转变。
她从包袱里取出换洗的衣服，关好门窗后转身去了湢室，不多时，室内便传来细微的撩水声。也许是温水的确解乏，饶是钟拂之都忍不住多泡了一会。
谢琅好像掐准了时间似的，钟拂之走出湢室刚推开屋内的木窗通风，木门就便叩响了。
“是我，谢琅。”
“进来吧。”
谢琅推门而入，只见窗边之人素衣裹身勾勒出一抹清逸的身影，未束起的墨色长发如缎如绸松散地垂在肩头，衬得那张清冷的面容愈发的白净似玉。
谢琅的喉结缓缓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错开眼，“我到楼下去冲个凉，来拿换洗衣裳。”
窗下正是客栈的后院，钟拂之探头张望片刻，看到院子里有口水井，“师兄打算用井水冲凉？”
谢琅嗯了一声，径直取了衣物出门，钟拂之没有在窗边停留，而是寻了块帕子坐在桌边的凳上慢腾腾地擦拭湿发。
长发半干的时候，谢琅裹挟着一身湿气从外头回来了，钟拂之抬眸时与他的视线直直的撞上，她敏锐地察觉到谢琅的目光有些古怪，仿佛残留着蒸腾的暑气，灼灼逼人。
可如今已是初秋……
谢琅走到床边坐下，目光始终落在钟拂之的身上，他兀自发了会呆，才问：“里边还是外边？”
钟拂之没反应过来。
“你睡里边还是外边？”
钟拂之一愣，半晌才道：“里边。”
谢琅拍了拍床铺，意思不言而喻。
钟拂之攥着帕子，迟疑道：“头发还没干。”
深邃的黑眸转而看向她的乌发，谢琅起身，走到钟拂之的身后，将手摊在她眼前，哑声道：“帕子给我。”
他这是想帮她把头发擦干，钟拂之本想推辞，不知为何，她最终还是把帕子放到了谢琅的手心，随后修长好看的手指拢住掌心的帕子。
钟拂之能感觉到谢琅的动作很轻柔，他很有耐心，不急不慢地帮她一点点地擦干头发。
上一个这样为她擦发的人还是万静云，钟拂之拜入凌云的时候，生活可以自理，不需要步少秋帮忙。
但当初万静云将她带回凌云的时候，她年纪太小，饮食起居处处都需要万静云帮忙，万静云最喜欢在暖暖的日头下帮她把头发绞干，钟拂之渐渐回味起记忆里绒绒金光洒满全身时的那种熏熏然之感，眼皮也跟着变得沉重起来。
谢琅垂眸，手上动作不停，他将青丝梳顺，而后对钟拂之道：“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钟拂之先上榻，枕着粗布软枕，盖好薄被，闭着眼睛规规矩矩地平躺，没多久她就听见身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软枕塌陷下去，身畔多了缕似有若无的热气。
她下意识地想要睁开眼睛，就在她侧头的同一刻，只听得一道破空声，室内烛火悉数被罡气所灭，眼前一片漆黑。
在黑夜中，人的听觉和嗅觉不受影响，甚至更加敏锐，谢琅的呼吸声近在咫尺，直到此刻，钟拂之才对与谢琅同住一间客房有了实感，原来同床共枕是这种感觉。
她莫名的有些烦乱，闭目在心中默念晏见山先前传她的清心咒，念到第十遍的时候，她听到衣料与薄被摩擦时发出的碎响，倏地睁眼，心有所感地侧头望去，只见谢琅侧身对着自己。
这般近的距离，即便是半点灯火也无的夜里，她依旧看清眼前之人墨黑的双瞳。两人默默地对视片刻，谢琅先动了，他抬手抚上钟拂之的脸，指尖温热，所过之处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你今日晚课还未做。”谢琅冷不丁地说道。
她闻言一愣，“师兄何意？”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谢琅已凑到近前，他不急着回答，而是道：“唤我谢琅。”
“谢琅，”她从善如流，认真问道：“什么晚课未做？”
他声音低低的，莫名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道侣之道的晚课。”
话音刚落，炽热的唇瓣便落了下来，相比于上次的浅尝辄止，这次仿佛携着雷霆之势的盛夏暴雨。
一吻结束，钟拂之的心跳得飞快，谢琅覆身而上。
“谢琅——”
窗外初秋的风徐徐吹来，搅动满室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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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谢琅早早地醒了，他与钟拂之皆是侧身而眠，只见她阖着眼睡得正沉，眼下隐见青灰，他枕着手臂静静地用目光反复描摹眼前之人的眉眼，心底蔓延起难以形容的欢喜。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他轻手轻脚地下床出门，等他端着粥饼回来时，钟拂之已经起身穿衣，她刚挂好破光剑，正要将什么塞进怀里，见他回来手上动作一顿。
谢琅心里陡然有些忐忑，他状似平静地走到近前，定睛一看，她怀里漏出的一角分明就是那个木头小人！
自打封印解除，谢琅便不需要用寄魂之术重塑肉身，破阵那日兵荒马乱的，他自己都不曾留意木偶小人的下落，不曾想钟拂之竟一直收着它。
“你——”
钟拂之飞快地将木偶小人塞好，清了清嗓子：“吃饭罢。”
谢琅步好饭菜，本想在她对面落座，迟疑少倾后还是挨着钟拂之坐下，两人静静地喝粥吃饼。
过了一会，谢琅突然道：“以后我再刻个更好的。”
钟拂之筷子一停，半晌后才轻声道：“与我而言，它就是最好的。”
谢琅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他慌忙掩饰住内心翻涌的情绪，若无其事地道：“回方寸山后可有安排？”
下山一趟已将沉寂已久的凌云派重新推到众人眼前，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壮大凌云，钟拂之道：“我预备广招弟子充盈门派，师——谢琅，你意下如何？”
谢琅的心绪已经平复，他思忖片刻，道：“可，但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对报名之人的根骨需得加以考量，这事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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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与晏见山和古成化同行的机会，谢琅利用两派的人脉将凌云派广招门生的消息传递出去。
他们是日暮时分回到方寸山的，月余不在山中屋舍桌椅皆落了一层薄灰，收拾一番后几人带着疲乏入睡。
翌日清早，钟三元健步如飞，径直冲到谢师叔先前的屋子前将门拍的震天响，不料没人开门。
她正纳罕，忽听身侧有动静，定睛一看，师姐的房门打开一道缝，师叔从房内信步而出。
钟三元瞪圆了眼睛，她又忘了师叔与师姐结为道侣的事了，霎时觉得片刻前疯狂叩门的自己像个傻子。
在她胡思乱想的间隙里，谢琅已经走到她面前，“何事？”
钟三元乖乖应答：“山门外来了许多前来拜师的人，粗粗一看就有好几十，山路上还有不少人在往这来。”
谢琅亦没想到拜师的来得这么快，他沉吟片刻：“领我前去看看。”
两人快步走出小院，此时红日越出山顶徜徉云海之间。
谢琅不经意间回首，不禁莞尔一笑。
又是一个好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