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姐姐,求您了,您就是我亲姐,帮我烧一锅热水吧。再不洗,我都快被自己熏死了。”

    回到听雨轩,迅速将东西归整后,石安就一刻也忍受不了了,求着麦冬替他烧热水。

    门房不爱洗澡更不爱洗脚,整个被窝都臭烘烘的。要不是实在没地方去,石安也不能撑住这几晚。那会儿子他就打定主意,回了童府,头等大事就是好好洗涮自己,不通身搓洗个遍,绝不从浴桶出来。

    麦冬佯装被他身上的味道熏着,赶紧将他打开,跑远几步,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指着他叫道:“不准凑过来,那门房去年才因为身上养虱子被老爷训了,谁知道你有没有被染上。”

    不过,之后门房去药房拿了药,又特意把乡下的婆娘喊过来住了两天,把他身上的虱子大都清干净了才走。

    至于现在还有没有,麦冬也不好说。

    这样一想,麦冬果真不敢再靠近。

    石安顿时吓得脸色一白,伸着手踉跄往前走了两步,像是要来抓麦冬,他恐慌问:“麦冬姐姐,那我该怎么办呀?”十六岁大的男子,声音隐隐有了哭意。

    麦冬不说还好,她一说,他立马觉得头皮发麻,有什么东西在爬一样。身上也开始有痒意,不时感到针扎的痛。

    童明轩是个爱洁的,也不许身边的人邋遢。虱子这种东西,石安确实有几年没见过了,还是原先在家时,不时见到几只。

    小时后经常被虱子咬的痛苦,仿佛还能清晰地感受到。

    “你,你不要再过来了!我去帮你烧水就是了,也说不定门房没有虱子了,那都是去年的事了。”麦冬见他要靠近,也是吓了一跳,试图安慰他两句。

    石安见她真的往厨房去,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白着一张脸,不时在身上挠几下。

    已经让麦冬帮忙烧热水了,打冷水这种体力活儿,还得他自己去做。

    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又在外面逗留了好一会儿,陶燕归回到房间,往贵妃榻上一坐,都不想动弹了。

    看着她脸上有了倦意,童明轩笑了笑,蹲在塌前托起她的小腿,将绣花鞋脱下来。

    陶燕归也是真的有些累了,没反抗,任由他脱去自己的鞋子,又扶着自己躺下。

    塌上铺了毛绒绒的毯子,炭火也燃起来了,躺在这儿也许比床上还要舒服几分。若是再折腾,叫她脱了衣裳去床上睡,保不齐要把睡意闹走。回头再穿衣裳起来吃饭,又是一通折腾。

    童明轩把身上的大氅解下来盖在她身上,“你先睡,等会儿吃饭了再叫你。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先让厨房拿些吃的垫一下?”

    陶燕归摇了摇头,她才吃了两块酥糖,并不觉得饿。她抬了抬头,将自己被盖住的嘴巴露出来,她问:“之前没打招呼就直接在娘家住了几日,今日刚回来,我是不是该去祖母和母亲那儿一趟?”

    在她的印象中,秦满秋不曾在娘家过夜,当日去当日回。哪里会像她这样,带着夫婿一连在娘家住了好几日。陶燕归不认识其他已婚女子,也没人告诉过她这些,自然下意识把秦满秋当标杆。

    童明轩盯着她的眼睛,知道那不是试探的话,她真的就这样想的。

    他扫了一眼屋内亮起来的两盏灯,默了默没说话,拿出衣柜里的另一件大氅穿上。

    他不说,陶燕归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转着脑袋,视线跟着他走。

    童明轩一回头就看到那双水灵灵的招子正看向自己,不由轻笑出声,走过去俯身在她额头弹了一下,没敢用力。

    饶是如此,陶燕归还是下意识缩了下头,用手捂着脑门。

    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了一跳。

    童明轩笑着指了指外面,“天都黑下来了,你还想去哪儿,就是天大的事,你也得等天亮了再过去。”

    按理说,府里路上的雪该被清扫干净了,可也难保有疏漏之处。况且,外面天色昏暗,不消多时就该完全黑下来了,他也不放心她出门。

    还是老实躺下休息为好。

    “好好休息,我去爹那儿一趟。”童明轩在她唇角亲了一口,才起身出去。

    听到开门声和关门声,陶燕归眨了眨眼睛,不让她出去,他自己却出去了。

    童明轩先去他爹的院子,不巧的是人不在,小厮说大老爷在玉清阁。他走出来,站在院外略一思索,摸了摸鼻子抬脚往他娘的院子去。

    也没旁人不是。

    “......讨厌。”

    “哈哈哈,再尝一口,哪有你说的那么难以入口。”

    童明轩也没料到他们还在吃饭,顿了片刻,还是义无反顾地敲了门。

    “爹娘,是我。”

    里面大老爷举着筷子的手一顿,脸上的笑也停住了,他放下筷子,理了理袖摆,清清嗓子,才道:“进。”

    童明轩一进门便闻到了羊肉的味道,再看二人面前的酒盅,一切都明了了。

    吃着羊肉喝着小酒,吃饭的速度硬生生拖慢了一半。

    “吃饭了吗?”关伊婕问。

    喝了两杯小酒,她没醉,却有些上脸。

    童明轩摇头,“还没,就过来找爹商量个事,娘您吃着,不用管我。”

    刚从岳家回来,若是不交代两句,显得有些失礼。父子二人简单说两句,就转到正题上。

    “今年似乎比往年冷许多,连下了两三日大雪。如此,一来,城里的流民乞丐没有御寒的衣裳,怕是要活活冻死不少人,二来,大街小巷几乎没有来往的行人,乞丐也无处行乞。”

    大老爷今日忙着看年底的账本,没注意到这些小事,只在早上感慨了一句天冷。听儿子这么一说,他也回过味儿来。

    二十多年前,那时候还没有童明轩,那年冬天格外冷,连着下了几天大雪,城外南山雪崩了,山脚下的一个村子直接没了,据说全村百十来口,最后也有不足二十人活了下来,其中包含当时出门侥幸逃过一劫的八个人。

    除此之外,坊间还流传这样一件事。

    大雪刚停那日,乡下一卖炊饼的汉子在一处破庙歇脚,进去没几刻,便仓皇逃出,直奔县衙。

    原来那座破庙里容纳的数十口乞丐,净是活活冻死了。通身黑紫冰凉,硬得堪比石头,所露之处还结着一层冰霜。

    回忆起当年的事,童大老爷也有几分唏嘘。

    童大老爷当即举杯灌下一盅温酒,问童明轩:“那你有什么想法?”

    童明轩回答得果断:“施粥,施衣。原先三日施粥延长至十五日,到时情况要是仍然不乐观,那便再延长。”

    童家是大商户,老太太又信佛,本着积攒福报的心思,每年过年前后三日,童家都会在门口施粥。

    童大老爷有些意外地望向他,“你可知整个浔阳城有多少流民乞丐?”

    “少说也有两百。”童大老爷自顾自回答道。

    他又问:“你知道如今米价多少?衣裳又从哪里来?”

    童明轩没直接回答,而是从别处入手,“大哥如今是举人,往后势必要往上考,以大哥的能力,日后考中进士也是迟早的事。大哥走仕途这条路,民心很是重要。”

    童大老爷听了却没被说服,笑着夹了一筷爆炒羊腰,一边嚼着一边微微摇头,“你小子还是嫩了些。民心,与那些流民乞丐有什么关系?今日是流民乞丐,他日依旧是流民乞丐,你说说,能算什么民心。”

    “人啊,往往都只在乎自己的利益,他人得了好处,干自己何事。你以为接济乞丐能得到其他百姓的感恩戴德吗?也许一时会,但时间一长,谁还能记得这些事。”

    “还是说,你以为咱家不做生意了,要该行善,做大善人了?”童大老爷笑。

    那年的灾祸对他确实有些触动,他也赞同家里做些善事,无论是为了那点虚无的好名声,或是所谓的行善积德。但更重要的是,他是个商人。他辛苦赚来的钱财,凭什么要白白便宜那些人。

    童明轩盯着爹的眼睛,神情认真,随即将视线随意放在羊肉锅子上,淡淡问:“爹,您知道我昏迷的半年,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吗?”

    他抬头。

    听到这里,关伊婕也不由正色起来,看向童明轩。

    童明轩又将视线移到童大老爷身后的花瓶上,语气平静,“那日我赶马掉头,大片粘稠的泥土迎面涌上来,那时我就想着,若是今日能逃过一劫,日后一定多行善事,以报上天大难不死的恩情。后来,我昏睡那段时间,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我被卷入泥石流中的场面,甚至能回忆起那时的心惊和窒息感......”

    “好了,宜年你不要再说了。老爷~”关伊婕打断了童明轩的话,她实在不能在听下去了。

    得知他再也醒不过来的噩耗时,她几乎夜夜都躲在被窝里哭,哭到几近窒息。

    这件事,童大老爷本就对二儿子心存愧疚,也不大能听得那些。他叹了口气,“罢了,按照你的法子去做吧。左右家大业大,不在乎那几个钱。”后面那句话,几乎是呢喃声。

    童明轩自己能拿出那笔钱,不过这不算一件小事,若是他擅自做主,不管结果好坏,都有可能招来家里其他人的不满。得了童大老爷这个当家人的许可,旁人就没什么可说道的了。

    出门后,童明轩用手掌在脸上糊了两把,叹了口气。

    唉,二十来岁的人了,办点事儿还要跟爹打感情牌。

    他昏睡那半年,睡得可舒坦了,哪来的什么心惊回忆。

    不过,想到他娘方才难过的样子,童明轩有些后悔,他不该在娘的面前说这些。他出事,最受不了的应该就是他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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