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暖春日,街上亦比昨日喧闹很多,绥桉自墙头鸟鸣啾啾中伸了个懒腰,昨半夜将她热醒不得不爬起灭了炉子,如此便一觉直睡到巳时。

    用过膳后绥桉却在庭院里瞧见了南渝的身影,他着得是一身茶色点灰长衫,于春光花叶交错中显得自然协和。

    “林姑娘早。”南渝自石桌旁站起,明朗的笑融在阳光中额外耀眼。

    “早。”绥桉走近,接过他倒下的茶。茶水微烫,于暖春中有些燥热。

    “小如可给你生了碳炉?昨夜倒着实闷热。”绥桉指尖灵巧剥下葡萄外皮,拭去一路滑落腕骨的汁水。

    “是有点,阿牙干脆跳窗纳凉去了。”南渝笑语,颇为无奈。因而此时阿牙熬了个大夜正在怀中酣睡。

    绥桉这才注意到那舒展着黑黝黝的一团,翘着嘴角将葡萄在它鼻尖诱惑了一下。

    “我身子虚,小如应是习惯了一时疏忽。”绥桉解释道。被猫斜睨了一眼扁扁嘴知趣收回。

    “无碍,我并未受到影响,至于他,不管他。”南渝眼眸始终是笑盈盈的,颠了颠腿上的肥猫。

    绥桉浅笑,拿来襟帕将手擦干净“你可有姓名?”忽得问道。

    “…………………”

    南渝抬眸,清澈透亮的琥珀色瞳中倒映着荡漾的春景。“凌洹”

    “沈凌洹”

    “我不记得小时的事了,这名字是随长生锁而刻下的。”桌上流下的水痕潇洒俊逸。

    “我唤绥桉,顺颂时绥,佐以桉酒。”绥桉望着水痕心中微动。她一字一句郑重。

    “初次见面,沈凌洹。”三月风动,鬓发轻扬。

    凌洹神色闪烁。

    “见过绥桉姑娘”他由衷笑。

    “那么沈公子,是时候出发了。”绥桉起身,语调如珠活泼。言笑晏晏。

    “嗯?去哪?”凌洹不明,却也随之站起,将阿牙一举放下。惹得胖猫不满高举着尾巴。

    “玩。”绥桉言简意赅。

    出了府的二人自是未收到杉辞叠如山的信件。

    “这几日都闷在宫中…”绥桉舒然深呼吸着阳光下的人间味儿,与凌洹并肩

    “他们在做什么?”凌洹望着一处,颇为好奇。

    绥桉随之看去,“江南来的戏班子。”

    倚屋而建的草台子上,几人粉墨装扮,正你来我往奔跳,一人脚后一勾,长枪稳稳落于手中,直对上持假刀之人。惹来一阵欢喝。

    只见草台子一尺之下,横七竖八摆着老旧木凳又或是一张蒲叶。

    确实瓜果不缺,最前排武者就于眼前舞刀弄枪,却愣是不见那一群孩子哭闹一声,皆是聚精会神目瞪口呆。

    绥桉眼眸忽得一亮,草台上鹤步而上一名武生,一身利落扎腰,腰身挺立苍劲,更是生得剑眉星目,虽一脸厚粉遮盖,但却不掩分毫。

    “林姑娘。”凌洹轻轻唤。

    “嗯?”绥桉目不转睛却是极其配合得温和回应。

    “我们去别处看看。”

    “啊,好。”绥桉回眸盈笑。

    “好香。倒似几十道茶混合在一起。”二人沿街而行,时而停下买上各色小吃蜜饯嘴里从未停下。

    凌洹眼睫微颤,将口中山楂咽下。

    “正解。”绥桉点头首肯。“不远处有茶道会。”

    “品茶之会?”凌洹循字而解。

    “是一部分,不过我不善茶道,与好友上次去时,只喝了满肚子的茶水。其他人所讲的茶道倒是一字未进。”绥桉絮絮叨叨。

    “只记得一句…”

    “莫喝凉茶?”凌洹似有所感,含笑着说出。

    二人异口同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是我们沈公子遭遇了什么吗。”绥桉明知故问,手中铃兰随动作而轻摆。

    “自此…”凌洹佯装无奈。“即便要喝,那也得给老鸨。”说完,愣了一下,往左右环望去。

    待绥桉出气声刚冒出,自己先被这般心虚样子逗笑了。

    “看来是不少干了。”绥桉若有所悟仿若抓了包。

    “嗯,那是。”凌洹挑眉,青涩面孔上露出骄矜得笑。

    “那走吧,去喝热茶。”绥桉先行一步,回头招手。指向那看似寂静无人光顾之地。

    凌洹迈步一步赶上,“姑娘可记得少喝些,现在日头还早呢。”得了绥桉一记礼貌微笑。

    “哟,姑娘又来了。这是转换路子了?”着一身道袍的中年男子却生着一股子慈善的财气。

    他先是睁开细小的眼往面前平得一扫,怀着逗弄心思开口。

    “自是不会,不过我请来一高手。怕是独孤求败。”那男子一面狐疑,自是将目光落到了绥桉身边的凌洹身上。

    凌洹面色一僵。

    “倒是面生,不过…我张氏馆,来者不拒!”男子说着折扇一开,便往旁边挨去让开走道。做了一手请。招呼一伙计带人进内场。

    “得亏我学过,姑娘真是…睚眦必报。”凌洹微咬着牙。

    “无碍,若你出了错,我大可头也不回找个拐角处等你便是。”绥桉恭手以示过奖。

    若今日那茶是凌洹所煮,那必不会差。

    “不过今日,姑娘怕是喝不到茶了。”凌洹此言出得同时,绥桉亦注意到,此时缓了脚步直至最终停下。

    入目哪可见茶具几何,倒是有茶香,杂着自带茶水的香。只十几人围桌而坐,手下叶子牌使得生风。

    “…张管事啊。”

    “嗯?诶!那么快便出来了啊。”那男子回头便见绥桉一言难尽得表情以为是输了彻底。

    “我们真得是来喝茶的。”绥桉哭笑不得一字一句道。

    倒轮得张管事惊讶了,仿若万般不相信般。

    “你且不还说带了一高手…啊,这个意思啊哈哈哈哈。”他煞有其事的话说一半突然顿悟打着哈哈。

    “我们这儿每七日前五为茶道会,后二为棋牌馆。诺,牌子上可不是写着嘛。”说着他指了指门口灰墙上张贴得告示。

    绥桉随之看去,随后友好轻轻提醒。“…那被撕了。”

    “什么?!”张管事大张着嘴一派震惊便往门口窜。

    只见墙上只留有方寸大宣的残块,依稀见,七日…茶…三字。

    张管事恍然大悟,登时气得恼羞成怒。“定是那赌馆干得好事,我说人怎得一日比一日少!明得不敢来,来阴的!”他抓挠着头发便往赌馆跑去。身后跟上一群打手。

    凌洹则与绥桉默默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塞了一口蜜饯到嘴里。

    马蹄轻而杂得落在实地上,夕阳赤红一片,染尽无数旖旎,风已起,觉着凉了。

    “姑娘喜欢这里吗?”凌洹忽得问道,他抬眼看来的眸中有绥桉看得透却猜不全的复杂,薄薄遮掩住如纯水的琥珀色。

    “这里…?”绥桉心中暗忖,再次明确道。

    “姑娘脚下的,属于南朝的每一寸土地。”

    绥桉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惊色,她并未回答,再看向凌洹的眼中带着不易发觉的忖度与缜密。

    “凌洹…”声音轻如鸿羽,落在一片风声叶唆中,却清晰延长。

    凌洹静静听着。

    话语却最终于暮色中消散,只余无尽的尾调。

    “喜欢。”绥桉莞尔一笑,回望去。

    凌洹垂眸,轻抚了坐下不安呦鸣的马。

    春祭的种子已然播种于被鞭炮碎屑染红的沃土中,锈蚀铜币在人群散去后铸出堂皇的一条路,直延至城关,以迎春神。

    第二日,湿漉黏着腐泥树叶扑向每一处敞开的缝隙。屋檐垂雨如丝,绵密生起雨雾笼罩于雾舍间。正如人们所期望那般,春神眷顾。

    凌洹起身正欲寻找绥桉,便被小如告知小姐入了宫。

    凌洹点点头,自顾回房看书习字抚琴。

    而下人已开始向外扫去雨水,雨时的空气额外清新,淅沥雨生催起了人的懒意,湿哒哒的青石板路湿漉了鞋面,这使得出行的人少了些。

    桑田之上可见正披着蓑衣卖力耕锄的务农而更远方的郊区却不为众人顾及在意了,但好风雅探幽之人却会支伞而行,以桑耕为题,大发诗兴。

    这场雨下得绵软如烟雨,无雷霆之力,无断续之意,最适赏观候茶,一直到深夜,都未曾变过一丝步调。是个好梦,或着不绝于耳却不骄不躁的雨声入眠。

    “今年头,秋雨挺多哇。”见面遇好之人会如此插上几句,随后闲拉片刻家常便奔赴自家的事去。

    书苑书声朗朗,却多少有些幽怨,连下三日未断一点的雨直叫他们失了武课秋游的机会。

    而茶楼仍旧座无虚席。

    说书人口中那点风花雪月武侠传奇来回翻了讲,直听得人耳熟能详,却瓜子声不断,不亦乐乎。“老板呐,你这瓜子潮了。”凭得人会抱怨一句。

    “哎哟,春神眷顾馁,您权当为丰收祈福喽。”老板娘操着口地方话,性子直爽却谈吐有趣。

    民以食为天,这番话出来,众人倒是轻快了。

    “听说,北边闹了旱灾?”聚在街头等雨停的人手中大小包拎着躲在店面屋檐下。闲着无事便与他人唠起了磕。

    “那把我们这雨水运去撒。”

    这话一出,逗得几人咯咯笑。

    直到半个时辰,都未见雨停。

    “这雨跟个嗲嗲的样,下下不出来,停停不下来。扭扭捏捏。”早已没了赏雨的兴致。

    此话说出了众人心声,要不就雷霆大作下完便是,只阴雨连绵,不见到一点日头光。

    他们已然开始期待雨停,连续五日的雨田里的水已然积满了,再下几日,田便废了。

    更别说抢挖出的种子,好说都已迫然发了芽,再迟些播种就死了…

    “哎,衣服都发了霉…”“娘,屋里好潮。”

    “阿里!看,蘑菇!”孩童嬉笑,拉来伙伴瞧屋角生出的圆润细长菌菇。手指戳戳,鼻子闻闻。

    “快!快!把罩子都盖上!”“抓紧些身手!”田地里一阵狼藉手忙脚乱。“老江他家,你家可来得及盖棚啊。”村里伙计满村里转悠。

    手中杵子竖握,绑绳方便直接捆了一手,身上蓑笠早被雨浸透,极重得压在身上。

    “多谢啊多谢啊,我的苗苗…哎!”

    “爹!你怎得脱下来了!”中年汉子眼疾手快将蓑笠重给那头鬓花白的老翁披上,嘴里絮絮叨叨。“娘,您别站口子了,最近天潮,风湿病该犯了。”转圜回头于那棚屋口愁眉的老媪道。

    “本以为今年春神眷顾,怎得一下便下不停啊。”庄家人跪在淤泥中捧着浸泡发腥的菜苗呜咽。

    “春神啊………”

    “快点出太阳吧…”“别再下了……”

    “怎么会这样…”

    “天谴啊。”

    “没命了…菜苗子没了…没得活路了…”

    “快停下吧,老天爷…”

    府门晕着橙黄的光,凌洹一身乌衣隐于被渡上暗影朱门口,白皙姣好的面容笼着一层暖光,静谧而安和。

    墨兰披风将周身掩盖,连同被绻地风漾起的衣摆也静静。

    听得声响,微垂安顺的眉眼抬起,杂糅着柔光的流彩双眸明朗。

    “天冷,府内说吧。”绥桉自马车执伞而下,抿出了一丝笑。

    “怎么样。”杉辞已然迎了上来,将披风为绥桉系好,丹凤眼敛起露肃意。

    绥桉轻得摇摇头“早知的结果。”是连乾清门都未能进。“见到了也并无何用,父亲书信可有寄来?”

    杉辞垂首未言。

    真得被拦截了。绥桉轻得叹了口气,“正值战事,父亲守得是要关,陛下不会旁生枝节。”三日未安睡的残存理智连轴转着。

    边关大旱连连,又战乱凭生,却在此时内部突生奸细,士兵大面积负伤,守关大难。只父亲一连完好无损,坏就坏在完好无损。京中又几生蛊毒怪事。

    “我去与父亲求情。”杉辞道。

    “不可,圣上疑心根种,此举,只会至不利之地。”绥桉安慰似得淡淡笑了笑。

    “凌洹,你有何话与我说?”她停下与后方默默立守的人影道。安抚杉辞先回去休息,随后带人往空房里去。

    此处是偏房,充作客房而用,凄清月光洒满屋中,凌洹将门扉合紧,却未就坐。

    “姑娘。”他似是下定了决心,微垂的眼重重眨下而后正对上绥桉泛红的眼眶。

    “南朝…要殁了。”意料之中的平静,凌洹似乎被绥桉那不加掩饰的探察刺痛了,错开了眼。

    几声轻得沉木声,阴影布下。

    “凌洹。”这声唤额外清淡。“你究竟有何事瞒我。”心中猜疑生根发芽,绥桉呼吸因之急促。

    她似乎太过害怕那个答案。绷紧的神经使她额间阵阵顿痛。

    烛火摇曳,凄冷夜风早已被挡于窗外,屋内已然生起火炉。

    绥桉敛住惊愣的眼,各中疑点重新浮现,亦在此时有了回应。

    “所以阿牙…”

    “阿牙非狸奴。”已然给出了答案。

    绥桉眼神亮了一瞬,轻得笑了。

    “凌洹,与我说这些,你不怕?”她眼中映得是炽热火舌,灼烧了凌洹冷冽的呼吸。

    凌洹瞳孔微颤,独属于他的诚挚与意气流露于其间。“怕。”

    “但姑娘信了。”他唇瓣紧抿,炉子燥热,使他手心湿润而滚烫。

    绥桉垂眸,额间碎发掩去眉眼,她缓得倒下茶,望着迸溅火星的燃碳。“不全信。”她的神色不明。

    自是意料之中,凌洹浅得抿笑一下,虽是如此,心中还是被催起了波澜。

    “凌洹,我希望你不要对我有所欺瞒。”清瘦身影有些单薄,如此的火光之下亦未能将她那一身寒气全数驱散。

    “告诉我。”绥桉强迫着与那双琥珀色眼对视,浅朱唇轻启。

    她面色仍是那般柔和温善,但无法忽略的冷冽与漠然使人不敢与之僭越。“你与西域,究竟有何关系。”

    凌洹抿着唇,呼吸在绥桉倾上那刻猝然,耳尖泛红,待听清有些迷糊的轻调后,却不解彷徨睁大了眼。

    “你是西域后人,母亲后与中原男子结合于关外战乱中诞下。”

    “但令人不解得是,荒无人际之地尚在襁褓中的你,为何会出现在锦城,又被转卖于樊楼。”绥桉一字一句婉婉细数。

    “我的分析不会错,你确实并无从前记忆。但是,这不妨碍你背后之人操纵你。”她此话说得重了,但她并未打算停止。

    “只是我想不通,你为何要提醒我自曝门路,又为何选择跟我走?”

    “我不过是个傀儡,这辈子都不可能如你们所愿。”绥桉于桌侧坐下,修长挺拔的身形,却如此陌生。

    “………………倘若,我所说都为真呢?”“倘若,我只是顺心而为…”凌洹眼眶泛红,眼睛湿漉。他一言一句似是无尽的难过与委屈。

    绥桉看去,又错开眼。若非边关之事与西域牵扯过大,而他又偏在这个节骨眼出现。她亦不想怀疑他。

    “…………我操之过急了,抱歉。”绥桉轻得放下茶杯,低声道了一句,却似逃得推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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