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踮起脚尖,捂住江鱼婉的嘴。

    “哎呀姑娘,您小声些,山外来人了,稍有不慎,咱们主仆三人就都要死在这。”

    江鱼婉望向窗外,果然听到了窸窣的脚步声,而且就在玉厦某一层屋的檐上,动静忽远忽近。

    “来了什么人?”

    “怕是将军夫人知道了您的存在,派人来要您性命的。”

    小雪灵机一动,拉着江鱼婉钻到床板底下。

    一名黑衣杀手翻进窗户,在玉厦里上下逛了几遭。

    他拿走妆奁里的金银珠器以及那叠江九淮遗留的纸钞,便潦草回去交差了。

    只说玉厦里有一些皇后遗物和纸钱,都是死人的东西,皇帝不久前派慕山訾暗中刺杀江鱼婉,楼里有这些物件,情有可原。

    复命后,花玉藻亦不曾往深处想。

    耗费一大笔银钱找的刺客,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日上三竿,万岁殿里,老太监敲响上朝的龙钟,花玉藻乘官轿入宫,头戴斗笠,掩面哭着走进瑶光阁。

    花玉藻:“姐姐,看你给我找的好夫婿,成婚三天,就只见了一面,小将军连囫囵的一句话都不愿对我说,我竟不知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

    花庙云捻着一串金石榴珠子,恨铁不成钢地瞥了花玉藻两眼。

    “怕是他心里住着旁人,才成婚三天,以后日子还长,有什么好哭的?”

    花玉藻跪在花庙云脚下,拼命摇她小腿。

    “姐姐,我都快被满京城的人笑话死了,你得赶紧给我出出主意,怎样才能不让小将军厌弃我啊?”

    花庙云头疼欲裂,三月孕期里本就心口不畅,还没法侍寝,恩宠都尽数被别人分去。

    昨夜,她一整晚辗转难眠。

    现下更加烦闷,一时没压住怒火,朝花玉藻身前踢了一脚。

    “本宫现下的恩宠也同样捉襟见肘,本宫还想让你来给我出主意呢,你除了给本宫徒增烦恼,有什么用?”

    花玉藻伏在地上大哭,花庙云嫌吵,扶着婢子起身往偏厢走。

    “大清早的,真是晦气。”

    “姐姐,你不能不管我呀——”

    花玉藻扑上去,抱住花庙云的后脚跟,却不慎将人绊倒,血洒当场。

    花美人滑胎了。

    花庙云以谋害皇嗣的罪名,将花玉藻告到了皇上那,这一轶闻同样在短时间内传出皇宫,又由送菜的农妇传到江鱼婉的耳朵里。

    溪雪初融的流水声如同银铃一般欢畅,榻上的美人被唤醒,靠在窗前,饮着拂面的春风打呵欠。

    只闻楼下瓜果飘香,全是一盒盒剥好皮的甜桃和黄杏。

    一辆牛车呈放果皮,另一辆载满精致的雕花食盒。

    牛车两侧站着的农妇,贼眉鼠眼地聊着闲话。

    “表妹害了表姐,都是一家人,相煎何太急?”

    “说白了,那些皇亲贵族的手,还没咱们农人的手干净呢。”

    “这小花氏遭将军嫌就罢了,如今连宫里的娘娘也得罪了,以后怕是日子更难捱喽。”

    江鱼婉伸着懒腰,望一眼云卷叹气。

    她的绣鞋已经半个月没碰过土地,平日里不是歪在暖榻软座上,就是走在白玉石阶与龙檀木地板间。

    无趣时,也偶尔会读读慕山訾囤积的兵书,喂喂他豢养的雪鹰。

    这日傍晚,窗棂外吹入许多粉玉色的桃花瓣,降雨一般细密。

    江鱼婉在箱子里翻出一件洁净的白舞衣,心中欢喜。

    穿上它,在花海中翩翩起舞,酥软的身骨随风浮动,仿佛一只流连瑶池的仙蝶。

    这是她十三岁那年,哥哥江九淮花重金从波斯买来赠她的生辰贺礼。

    江鱼婉的嫡母本就是一舞动京城的宫廷舞姬,师从太后。

    可江父想让她一心只念圣贤书,便把那件舞衣丢进青铜鼎里烧了。

    趴在墙头的慕三,不惜烫伤手臂,捡回舞衣,让慕府的绣娘们连夜缝补。

    几日后,慕三抱着新舞衣去找江鱼婉,却被江父厉声赶走。

    “鲁莽武夫之辈!以后少跟我们家阿婉来往。”

    自那以后,二人再也没见过面。

    再次重逢,是在江鱼婉的及笈礼上,他人送礼或是送金银,偏偏慕三送去一张刻写着囍字的聘书。

    此时,江鱼婉已经被内定中宫之位,她当着江父的面,斩钉截铁地回绝慕三。

    “我要嫁的是世上最好的男子,慕哥哥另择佳人吧。”

    银灯寒窗,慕三仰望着贵女髻上耀眼的玉山高冠,心中暗暗跟自己较劲。

    终有一日,他会让本属于他的小青梅再次折腰。

    这些年,他随父亲缕立军功,结交政友,慕山訾成了皇帝手下最属意的小将军,呼风唤雨,泰山封禅。

    江鱼婉唱着甜盈盈的水调歌头,婀娜的素腰,被身袭墨色武服的少年将军揽入怀中。

    江鱼婉微微惊惧的眸里藏着些许嗔怪。

    “你身上酒气好重。”

    “阿婉讨厌酒味?”

    江鱼婉点头。

    慕山訾: “可小时候,是阿婉教我喝酒的。”

    江鱼婉:“儿时的琐事早就忘干净了,父亲说醉酒乱事,女儿家一定要时刻稳重,他从来都不让......”

    江鱼婉话音未落,下巴便被慕山訾抬起,苦涩的酒气迎上一口樱色的美人唇。

    慕山訾:“尝尝,屠苏酒。”

    被拦在死角的她无处可逃。

    二人目光交缠,一高一低,偏偏羞色灼烧更猛烈的是那抢先发起攻势的慕山訾。

    他不想让江鱼婉看出自己心里的兵荒马乱。

    慕山訾阴沉着脸,把怀中美人抱上玉台,开窗淋月光,灭烛解罗裳。

    隔日一早,山雾四起,晨光朦胧。

    少女趴睡在龙檀木地板上,玉体被一张雪白的狐皮毯笼罩,身披落花。

    一片含露的花瓣拂过江鱼婉的鼻尖,少女撑起身子,掩面打了个喷嚏。

    门外的小雪和小夏听到屋里的动静后,赶忙端着金盆来服侍梳洗。

    “姑娘,昨夜可是受凉了?”

    江鱼婉怠怠的答:“没有吧......”

    语毕,又一个喷嚏问世。

    江鱼婉病倒了。

    慕山訾愧疚不已,一连四五天都在玉厦里守着她。

    灯烛燃到莲花底座上,夜风一吹,橘黄的残影摇晃若熄。

    江鱼婉靠在枕上,毫无气力:“你总待在我这,府里怎么交代?”

    慕山訾低眉:“花美人流产,花玉藻最近一直在宫里照顾,没打算回将军府。”

    江鱼婉一时无趣:“哦,我困了,把灯吹了吧。”

    江鱼婉每次不经意的花容失色,慕山訾都万分的心疼。

    慕山訾提醒:“药还没喝。”

    江鱼婉面色沉郁:“不想喝。”

    慕山訾紧张道:“阿婉,你身体这样虚亏,不喝药会难受的,你若是一日不好,我便一日开心不起来。”

    江鱼婉冷冷瞥了他一眼。

    “就不吃。”

    枕上的小美人,一副娇弱的蔫态,有如经历一场风雨蹉跎的白色鸢尾花,好胜地支棱着新发的纤纤花蕊。

    慕山訾兽心澎湃,恶念不知所起,汹涌如蟒。

    他自己都恨自己越来越不是个东西。

    慕山訾蓦然起身,背对着江鱼婉。

    江鱼婉萎靡轻柔的目光紧盯着他,委屈问:“你要走了?”

    他并无此意,只是怕江鱼婉看出他腰间玉带下隆起的端倪,一时不知该如何。

    他怕江鱼婉会因自己的过分鲁莽讨厌他。

    慕山訾使出浑身解数去平复涨红的脸,谁知,竟适得其反。

    见人不回应,江鱼婉伸手拉住他的衣角,楚楚可怜挽留他:“慕三哥哥,你难道看不出我是吃醋了吗?”

    火上浇油——

    “我想让你哄我.....”

    “想让你留下来一直陪着我。”

    “慕三哥哥?”

    慕山訾压在心口的火药被瞬间擦燃,他碰倒灯台,朝榻前一脸惶恐的江鱼婉欺身而上,仿佛一头撕咬伤兔颈脉的饿狼。

    慕山訾剑眉上拭不尽的热汗,手背凸显的蜿蜒青筋随着江鱼婉的娇息声不断浮动。

    “阿婉,我也不知为何,我以前从来不这样的。”

    缩在慕山訾怀里的少女,泪光盈盈。

    “你放开我,我想喝药了。”

    身前人迟迟不予回应。

    /

    淋漓一场,江鱼婉的病竟好了。

    东墙上的柳树萌发嫩芽,西湖里的鲤鱼夜间开始孵子,江鱼婉坐在窗台上,品赏春光,把周遭细微的风景瞧了一遭又一遭。

    她快闷坏了,可慕山訾就是不准她出玉厦。

    回到将军府的慕山訾,正巧碰上从宫里回来的花玉藻。

    花玉藻:“小将军金安。”

    他依旧是选择无视,顶着风咳嗽两声。

    慕山訾被江鱼婉传染了风寒,倒在病榻上,三天无法上朝。

    花玉藻谴责他身边的随行小厮:“将军这是去哪了?怎么会烧得这样厉害?”

    小厮吞吞吐吐道:“没去什么地方,马场,军营,朝廷都是平常一贯的行程。”

    郎中却摇摇头说:“将军阳气耗泄严重,这才让风邪在体内嚣张蔓延,夫人切莫再缠着他行云雨之事,要节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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