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的夜凉凉，晚风掠过荷花池，划起几轮波浪。
云珲湖边大设宴席。金桌银椅摆了好几道，团团围着绕圈儿。最中心乘着高坐，沈洲庭居高临下睨着众生，头顶戴着苍龙生丝珠冠，腰间汉白玉丝带束着，明黄色长袍愈发合身。
左边太后端坐，右位为皇后徐氏。
林宁舟白日里喝多了酒，一头蒙着直直睡了三个时辰，直到现在才缓缓而来。
他此刻褪去了飞鱼服，一身平常青白色束腰长衫，没有多余的繁琐装饰，却更显他霞姿月韵。
周围响起惊呼。沈景清坐在沈婷身旁，见她牢牢盯着人瞧，面色竟还淡淡晕了红。
嗤笑一声，而后看着身前低桌上摆的几道菜肴甜食，隐隐有了饿意。
“臣来迟了，望君责罚。”他这时候倒显得有礼，在众人视线之中下跪道歉，只是迟迟没磕头。
沈洲庭笑了几声，免了他的罪，“起来吧，你是功臣，今日就饶恕了你。”
太乐坊所备，歌舞平升，美人舞曲，萧笛相奏。皇帝一下令，众人便自顾自吃喝起来。嫔妃交谈、大臣会议、皇子皇女间自然也少不了话语。
沈景清咬下一口蜜浮酥饼，心里甜甜。见太后朝自己招手，她便抹了嘴边细渣，挑起衣摆走上阶梯，在云隐霜身旁站稳了。
“尝尝蜜柑。”她翘着指尾，将柑橘剥得干净，挑去细丝，她递于沈景清手心。
“嗯，甚甜！”
祖孙俩正你言我笑，旁的皇后冷不丁靠近了。她额上流苏长长，
“清儿，近来身子如何？”
“早就好多了。也是，皇后平日里伴驾烦劳，后宫操心事儿多，不知情也是应该的。”
不论是她失足跌水，还是宫中传言疯癫，皇后这母妃身份的，竟是半点没来探望过。
这会儿众人纷扰中，她却直直来了，嘘寒问暖，假情假意的，沈景清本不愿搭理，但似乎是身上残留的原主情绪，让她冷嘲热讽了一番出来。
徐氏噎住了，但好歹是中宫之后，她举止依旧自然。
“最近宫中琐事实在太多。徐昭仪小产、叶答应被下毒…实在叫人心慌。忽略了清儿，我这个当母后的，确实是不称职。”
她说得好听，头头是道。沈洲庭本与林宁舟把酒言欢，这会儿朝三人走来。
“清儿，你应当体恤你母后，她也很辛苦。”
沈景清险些翻个白眼乱骂一通，毕竟是现代人，骂起人来可是上唇碰下唇无人能挡。
“体恤？体恤什么？她这个当娘的不称职，让孩子体恤娘？”云隐霜虽白发苍苍，却威严依旧。
沈洲庭向来敬重太后，见她发怒，也软了语调。
而一旁的林宁舟抄起酒壶就往嘴里灌，酒水如瀑布三千尺，还配着四人上演的好戏看，当真美哉。
一袭倩影慢慢凑近。
沈婷从袖中掏出染了香的手帕，粉粉淡淡，见男人俊朗的面容，心不由地一坠。
“林…林公子，且用这个擦擦吧。”
她怯怯，调子轻到天边。
林宁舟正看得热闹，闻言不搭理女人，连眼睛都没瞥一眼。沈婷见他直勾勾盯着四人，其中正有沈景清。
她咬碎了牙，但也是个傲骨子，见男人不理，便自己往后一撤，脸上一丝血色没有，退到一旁，自顾自咬了口桃花酥。
夜深了，蝉鸣叫得欢，声声刺耳。宴席渐渐失色，人流朝外涌去，外来宾客都纷纷往宫门走。
沈景清染了点困意。她与云隐清道别，先行回揽云殿。随自己来的霜华吃坏了肚子，夜里冷，她便让其先回去了。此刻她一人慢慢走着，隐在月光里。
树叶被吹得阵阵婆娑，大道寂静，无人走动。
忽然间，一只死鸟从天而降，伴随它一声尖叫，在黑夜中能划破人心脏。
沈景清暗暗骂了一声，却没有太过夸张。她上辈子可是鬼屋、剧本杀能手，鬼片都当睡前读物看的，自然不怕这些小伎俩。
她踹了踹鸟身，僵硬实心的，羽毛乌黑与夜融为一体。正欲绕过继续向前走，背后却突然被人一撞——
身子被动转换方向，朝宫墙直直冲去，身子一点重心没有，只能随着背后人的力道向前、再向前。
即将要面磕城墙。
她心里有些绝望。
难道要就此毁容了？
下一秒，墙上却忽然跳下来一名男子。宫墙极高，比参天大树还要高几寸，谁也不知他如何攀上去的。
他揽了她的腰，又一手护着沈景清的脸。将其抱在怀中一个转身，及时避免了这场悲剧。
这下子沈景清可真是吓得不轻，她的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
不过护在她脸上的那双手却没松开，他依旧死死挡着她的眼，在沈景清想挣扎之际，
他低声轻诱，
“别动。”
下个瞬间，她感受到自己身体也随着男人飞速移动。沈景清能感受到男人双脚直直踹在对方肚子上，一时间血腥味肆虐，她闻到松木香中夹杂着锈铁气息。
对方闷哼一声，脚步声瞬间远了几步，应是想逃跑。却被男人扯住脚腕，往另一个方向掰扯，骨头碎裂声清晰，对方爆裂出尖叫。
同时响起刀剑出鞘之声。生脆脆，在空中划出几道银光。沈景清能脑补出此时的场景，在男人即将直穿其喉时，一只秀手忽然搭上他的胳膊。
意在阻止。
他冷笑，却还是停下动作。对方看准时机，不知翻到哪棵树上，落荒而逃。
视线渐渐清晰。沈景清慢慢睁开双眸，却见男人早已不见踪影。夜里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为大梦一场，
只剩下那只死得烂透的黑鸟。
有人要谋害自己。
说杀应该谈不上，当是想毁了自己容貌，或是害为残疾。
又是一夜无眠。清晨系统倒是比她还急，突然出现的机械声将她吵得清醒——
【宿主，您应当执行任务了。】
沈景清一晚上没合眼，却意外毫无困意。她望着窗外渐渐天明，便下床将霜华唤来为自己梳妆。
还得是先做任务。
否则死得更快。
“小姐，今天怎起这么早？”霜华为她盘头，欢纱端了银盆洗面。
“待会陪我再出去一趟。”她未回答，只道。
京城繁华依旧，长安大道人声鼎沸。
茶馆高处，沈景清抿了口茶水，时不时从窗往下看。
街道旁店肆林立，商铺吆喝声此起彼伏。许久，老人终于出现。
他颤颤巍巍搬了把板凳，又在石子路上铺了块黑布，才将肩上背着的几把伞轻放至布上，撑开几把，伞面上两只凤凰飞。
动作缓慢而轻柔。
沈景清勾唇一笑，将茶杯轻磕桌面，“砰”一声脆响后，她却依旧没动作。
“公主，您是在等什么人呢？”霜华忍不住发问。
女人低眸没启唇，只是余光间见下方那一小块地方与世隔绝般生意惨淡，与周围形成剧烈对比。
过了许久总算是有女子驻足，拨弄了一番油纸伞，与身旁好友谈论着。期间老人欣喜地望着她们，却只开口几句话，连最基本的花言巧语都没有一点。
沈景清微微摇头，无尽言语全浸在茶水里，头上珠钗轻晃。
果不其然，那两人没停留许久，便笑着走到别处去。
“走吧。”她忽然对霜华道。
下了茶楼，人流络绎不绝，霜华小心搀扶着主子怕她摔了。沈景清走得慢慢，目标却很明确。
王尚喜望着离开的背影抹了额上几把汗，又如往常一样，盯着伞面沉默片刻。
女人的身影愈发近。他抬眼愣愣看着面前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先是觉得有些面熟，之后才草草想起来前几日正见过这位小姐。
他未发言，沈景清先道：“如此精美的油纸伞，堪比宫中名匠。却无人愿意买，真是暴殄天物。”
王尚喜低笑，嗓子咽着苦。他百感交集：“有人愿买，那便是贵品，无人搭理，那便是脏品。人生尚且如此，更何况区区一把破伞。”
“那你想不想成贵人？”
此话一出，像是点了他的穴。他僵硬了，丝丝汗越渗越多，对他来说，贵人似乎并不是一个好词。
沈景清有些疑惑，见老人低着头一言不发。她粉嫩指尖勾了几把伞，细细打量起来。
她并未夸大其词。油纸伞的全部取材一向是于自然，手工削成的伞架很难完全平滑。而老人所做的竹条没有一点刺，伞面也是刷的天然水桐油，且水墨点点，画的紫藤花自然生动，栩栩如生。
“小姐若是不买伞，那便请回吧。”他恢复平静，却依旧没抬头，下了逐客令。
“买，都买。”沈景清手掌张得大，一扫所有的伞，“全给我装了吧。”
他终于又抬头，对上女人的眼，似乎被其举动弄得焦头烂额。他问：
“小姐，您到底欲道些什么？”
“你方才也说了，贵品与脏品之分。那么和我合作，我助你卖纸伞，保证比你如今这副样子好得多。”她不再掩饰，直接了当。
“利益你六成我四成，还可商量。前提为你得提供伞源。”
老人被她一番话说得顿了很久，似乎心里砸了块石头，压得他无法呼吸。
沈景清不知他在犹豫些什么。只最后表明自己身份：“实话告知你，我为当今圣上之女，二公主沈景清。”
说着从袖口掏出羽灵玉牌，上面刻着正是她的字。
“与我合作不会有你半分坏处，只会让你扬了天下名，成为个切实的贵人。”
他的双眸在听到女人表明身份后骤然亮起。他断断续续打着磕：“你…你是…”
霜华及时捂住他嘴，却依旧挡不住他眼中闪着的精光。
他眸中情绪很复杂，
诧异、惧怕、甚至还有几丝绝望，种种交织。
“希望在我明日来之前你能做好决定。”沈景清见男人情绪多样，丢下这句话，便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回宫路上，霜华一言不发，并不像她平日作风。沈景清知晓她心中所疑，便先开口为她解了：
“我国虽武力强盛，但国库并不充盈。北边‘破天军’已多次传信讨要军粮、银子，国家不是不给，而是给不起。”
“养着兵就得费银两。我国那么多支军队，还有东西厂和锦衣卫要管，难不成从嫔妃的胭脂水粉钱里扣吗？”
“扣她们钱，又嘤嘤要闹，闹去圣上那又免不了一顿吵。吵着便去向太后告状。”
“所以我这个从小衣食无忧的，不能继续惰下去。得好好琢磨这方面的事，免得到最后饿死士兵、渴死百姓，国家岌岌可危，那便是万头牛都扯不回头了。”
霜华听着，向来礼仪得体之人竟也不留意被石子绊倒，好在沈景清牢牢拉了她一把。
“公主思虑甚微，奴婢惭愧，竟是一点没念到。”
“所以得为国挣点钱，近来梅雨季，油纸伞便是个不错的主意。”
“可这样，咱挣得不还是老百姓的银两吗？”
“我们目光得放长远些。国内那么多洋玩意儿，都是国外传进来的。相反，咱的东西当然亦能流通出去，到时候赚得可不是那么一点黄金。”
她尾音上扬，散在夏日的暖风之中，吹乱发丝。
阳光透过四方墙角，只剩碎星一点，淡淡照在二人身上。
正要感慨今日天气甚佳。沈景清还未开口，便听一阵兵荒马乱之声，忽然身后有御医随着侍卫疾步快跑，前头有恒秋姑姑催着一同朝羽广宫去。
伴随小李子惊恐喊叫，在耳边阵阵回响：
“太后娘娘晕倒了！”
恒秋急得发丝黏在脖颈处，她也顾不上这些，与平日端庄模样不符：
“都快点！若是出了差池，我保证你们的脑袋都给我滚到地上去！”
云珲湖边大设宴席。金桌银椅摆了好几道，团团围着绕圈儿。最中心乘着高坐，沈洲庭居高临下睨着众生，头顶戴着苍龙生丝珠冠，腰间汉白玉丝带束着，明黄色长袍愈发合身。
左边太后端坐，右位为皇后徐氏。
林宁舟白日里喝多了酒，一头蒙着直直睡了三个时辰，直到现在才缓缓而来。
他此刻褪去了飞鱼服，一身平常青白色束腰长衫，没有多余的繁琐装饰，却更显他霞姿月韵。
周围响起惊呼。沈景清坐在沈婷身旁，见她牢牢盯着人瞧，面色竟还淡淡晕了红。
嗤笑一声，而后看着身前低桌上摆的几道菜肴甜食，隐隐有了饿意。
“臣来迟了，望君责罚。”他这时候倒显得有礼，在众人视线之中下跪道歉，只是迟迟没磕头。
沈洲庭笑了几声，免了他的罪，“起来吧，你是功臣，今日就饶恕了你。”
太乐坊所备，歌舞平升，美人舞曲，萧笛相奏。皇帝一下令，众人便自顾自吃喝起来。嫔妃交谈、大臣会议、皇子皇女间自然也少不了话语。
沈景清咬下一口蜜浮酥饼，心里甜甜。见太后朝自己招手，她便抹了嘴边细渣，挑起衣摆走上阶梯，在云隐霜身旁站稳了。
“尝尝蜜柑。”她翘着指尾，将柑橘剥得干净，挑去细丝，她递于沈景清手心。
“嗯，甚甜！”
祖孙俩正你言我笑，旁的皇后冷不丁靠近了。她额上流苏长长，
“清儿，近来身子如何？”
“早就好多了。也是，皇后平日里伴驾烦劳，后宫操心事儿多，不知情也是应该的。”
不论是她失足跌水，还是宫中传言疯癫，皇后这母妃身份的，竟是半点没来探望过。
这会儿众人纷扰中，她却直直来了，嘘寒问暖，假情假意的，沈景清本不愿搭理，但似乎是身上残留的原主情绪，让她冷嘲热讽了一番出来。
徐氏噎住了，但好歹是中宫之后，她举止依旧自然。
“最近宫中琐事实在太多。徐昭仪小产、叶答应被下毒…实在叫人心慌。忽略了清儿，我这个当母后的，确实是不称职。”
她说得好听，头头是道。沈洲庭本与林宁舟把酒言欢，这会儿朝三人走来。
“清儿，你应当体恤你母后，她也很辛苦。”
沈景清险些翻个白眼乱骂一通，毕竟是现代人，骂起人来可是上唇碰下唇无人能挡。
“体恤？体恤什么？她这个当娘的不称职，让孩子体恤娘？”云隐霜虽白发苍苍，却威严依旧。
沈洲庭向来敬重太后，见她发怒，也软了语调。
而一旁的林宁舟抄起酒壶就往嘴里灌，酒水如瀑布三千尺，还配着四人上演的好戏看，当真美哉。
一袭倩影慢慢凑近。
沈婷从袖中掏出染了香的手帕，粉粉淡淡，见男人俊朗的面容，心不由地一坠。
“林…林公子，且用这个擦擦吧。”
她怯怯，调子轻到天边。
林宁舟正看得热闹，闻言不搭理女人，连眼睛都没瞥一眼。沈婷见他直勾勾盯着四人，其中正有沈景清。
她咬碎了牙，但也是个傲骨子，见男人不理，便自己往后一撤，脸上一丝血色没有，退到一旁，自顾自咬了口桃花酥。
夜深了，蝉鸣叫得欢，声声刺耳。宴席渐渐失色，人流朝外涌去，外来宾客都纷纷往宫门走。
沈景清染了点困意。她与云隐清道别，先行回揽云殿。随自己来的霜华吃坏了肚子，夜里冷，她便让其先回去了。此刻她一人慢慢走着，隐在月光里。
树叶被吹得阵阵婆娑，大道寂静，无人走动。
忽然间，一只死鸟从天而降，伴随它一声尖叫，在黑夜中能划破人心脏。
沈景清暗暗骂了一声，却没有太过夸张。她上辈子可是鬼屋、剧本杀能手，鬼片都当睡前读物看的，自然不怕这些小伎俩。
她踹了踹鸟身，僵硬实心的，羽毛乌黑与夜融为一体。正欲绕过继续向前走，背后却突然被人一撞——
身子被动转换方向，朝宫墙直直冲去，身子一点重心没有，只能随着背后人的力道向前、再向前。
即将要面磕城墙。
她心里有些绝望。
难道要就此毁容了？
下一秒，墙上却忽然跳下来一名男子。宫墙极高，比参天大树还要高几寸，谁也不知他如何攀上去的。
他揽了她的腰，又一手护着沈景清的脸。将其抱在怀中一个转身，及时避免了这场悲剧。
这下子沈景清可真是吓得不轻，她的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
不过护在她脸上的那双手却没松开，他依旧死死挡着她的眼，在沈景清想挣扎之际，
他低声轻诱，
“别动。”
下个瞬间，她感受到自己身体也随着男人飞速移动。沈景清能感受到男人双脚直直踹在对方肚子上，一时间血腥味肆虐，她闻到松木香中夹杂着锈铁气息。
对方闷哼一声，脚步声瞬间远了几步，应是想逃跑。却被男人扯住脚腕，往另一个方向掰扯，骨头碎裂声清晰，对方爆裂出尖叫。
同时响起刀剑出鞘之声。生脆脆，在空中划出几道银光。沈景清能脑补出此时的场景，在男人即将直穿其喉时，一只秀手忽然搭上他的胳膊。
意在阻止。
他冷笑，却还是停下动作。对方看准时机，不知翻到哪棵树上，落荒而逃。
视线渐渐清晰。沈景清慢慢睁开双眸，却见男人早已不见踪影。夜里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为大梦一场，
只剩下那只死得烂透的黑鸟。
有人要谋害自己。
说杀应该谈不上，当是想毁了自己容貌，或是害为残疾。
又是一夜无眠。清晨系统倒是比她还急，突然出现的机械声将她吵得清醒——
【宿主，您应当执行任务了。】
沈景清一晚上没合眼，却意外毫无困意。她望着窗外渐渐天明，便下床将霜华唤来为自己梳妆。
还得是先做任务。
否则死得更快。
“小姐，今天怎起这么早？”霜华为她盘头，欢纱端了银盆洗面。
“待会陪我再出去一趟。”她未回答，只道。
京城繁华依旧，长安大道人声鼎沸。
茶馆高处，沈景清抿了口茶水，时不时从窗往下看。
街道旁店肆林立，商铺吆喝声此起彼伏。许久，老人终于出现。
他颤颤巍巍搬了把板凳，又在石子路上铺了块黑布，才将肩上背着的几把伞轻放至布上，撑开几把，伞面上两只凤凰飞。
动作缓慢而轻柔。
沈景清勾唇一笑，将茶杯轻磕桌面，“砰”一声脆响后，她却依旧没动作。
“公主，您是在等什么人呢？”霜华忍不住发问。
女人低眸没启唇，只是余光间见下方那一小块地方与世隔绝般生意惨淡，与周围形成剧烈对比。
过了许久总算是有女子驻足，拨弄了一番油纸伞，与身旁好友谈论着。期间老人欣喜地望着她们，却只开口几句话，连最基本的花言巧语都没有一点。
沈景清微微摇头，无尽言语全浸在茶水里，头上珠钗轻晃。
果不其然，那两人没停留许久，便笑着走到别处去。
“走吧。”她忽然对霜华道。
下了茶楼，人流络绎不绝，霜华小心搀扶着主子怕她摔了。沈景清走得慢慢，目标却很明确。
王尚喜望着离开的背影抹了额上几把汗，又如往常一样，盯着伞面沉默片刻。
女人的身影愈发近。他抬眼愣愣看着面前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先是觉得有些面熟，之后才草草想起来前几日正见过这位小姐。
他未发言，沈景清先道：“如此精美的油纸伞，堪比宫中名匠。却无人愿意买，真是暴殄天物。”
王尚喜低笑，嗓子咽着苦。他百感交集：“有人愿买，那便是贵品，无人搭理，那便是脏品。人生尚且如此，更何况区区一把破伞。”
“那你想不想成贵人？”
此话一出，像是点了他的穴。他僵硬了，丝丝汗越渗越多，对他来说，贵人似乎并不是一个好词。
沈景清有些疑惑，见老人低着头一言不发。她粉嫩指尖勾了几把伞，细细打量起来。
她并未夸大其词。油纸伞的全部取材一向是于自然，手工削成的伞架很难完全平滑。而老人所做的竹条没有一点刺，伞面也是刷的天然水桐油，且水墨点点，画的紫藤花自然生动，栩栩如生。
“小姐若是不买伞，那便请回吧。”他恢复平静，却依旧没抬头，下了逐客令。
“买，都买。”沈景清手掌张得大，一扫所有的伞，“全给我装了吧。”
他终于又抬头，对上女人的眼，似乎被其举动弄得焦头烂额。他问：
“小姐，您到底欲道些什么？”
“你方才也说了，贵品与脏品之分。那么和我合作，我助你卖纸伞，保证比你如今这副样子好得多。”她不再掩饰，直接了当。
“利益你六成我四成，还可商量。前提为你得提供伞源。”
老人被她一番话说得顿了很久，似乎心里砸了块石头，压得他无法呼吸。
沈景清不知他在犹豫些什么。只最后表明自己身份：“实话告知你，我为当今圣上之女，二公主沈景清。”
说着从袖口掏出羽灵玉牌，上面刻着正是她的字。
“与我合作不会有你半分坏处，只会让你扬了天下名，成为个切实的贵人。”
他的双眸在听到女人表明身份后骤然亮起。他断断续续打着磕：“你…你是…”
霜华及时捂住他嘴，却依旧挡不住他眼中闪着的精光。
他眸中情绪很复杂，
诧异、惧怕、甚至还有几丝绝望，种种交织。
“希望在我明日来之前你能做好决定。”沈景清见男人情绪多样，丢下这句话，便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回宫路上，霜华一言不发，并不像她平日作风。沈景清知晓她心中所疑，便先开口为她解了：
“我国虽武力强盛，但国库并不充盈。北边‘破天军’已多次传信讨要军粮、银子，国家不是不给，而是给不起。”
“养着兵就得费银两。我国那么多支军队，还有东西厂和锦衣卫要管，难不成从嫔妃的胭脂水粉钱里扣吗？”
“扣她们钱，又嘤嘤要闹，闹去圣上那又免不了一顿吵。吵着便去向太后告状。”
“所以我这个从小衣食无忧的，不能继续惰下去。得好好琢磨这方面的事，免得到最后饿死士兵、渴死百姓，国家岌岌可危，那便是万头牛都扯不回头了。”
霜华听着，向来礼仪得体之人竟也不留意被石子绊倒，好在沈景清牢牢拉了她一把。
“公主思虑甚微，奴婢惭愧，竟是一点没念到。”
“所以得为国挣点钱，近来梅雨季，油纸伞便是个不错的主意。”
“可这样，咱挣得不还是老百姓的银两吗？”
“我们目光得放长远些。国内那么多洋玩意儿，都是国外传进来的。相反，咱的东西当然亦能流通出去，到时候赚得可不是那么一点黄金。”
她尾音上扬，散在夏日的暖风之中，吹乱发丝。
阳光透过四方墙角，只剩碎星一点，淡淡照在二人身上。
正要感慨今日天气甚佳。沈景清还未开口，便听一阵兵荒马乱之声，忽然身后有御医随着侍卫疾步快跑，前头有恒秋姑姑催着一同朝羽广宫去。
伴随小李子惊恐喊叫，在耳边阵阵回响：
“太后娘娘晕倒了！”
恒秋急得发丝黏在脖颈处，她也顾不上这些，与平日端庄模样不符：
“都快点！若是出了差池，我保证你们的脑袋都给我滚到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