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峰,草药堂,一间用来临时安置病人的医室内。

    “剑气于丹田撕开一道裂口,拔剑之时,无吟剑的灵力又与其自身的灵力相撞形成灵力乱流,冲碎了丹田内境。”桓虚真人把完脉,捋了捋胡子,眯着小眼睛叹道,“治不了,治不了。”

    说罢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医箱,他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却颇有些优哉游哉的感觉。

    “师父,怎么会治不了?丹田内境的伤虽比较严重,但也十分常见,上次沧浪峰一名执剑弟子外出执行任务时被魔族所伤,丹田内外境俱是碎裂,不是也治好了吗?”沈愚是桓虚真人亲传弟子,性子单纯,一心修行救人,脑子里也只有草药丹书医药典籍,向来不懂旁的弯弯绕绕,他此刻满心救人,更是极为认真地思考道,“槐花、地榆、侧柏、仙鹤草、紫珠各二两,还有……”

    沈愚还要说下去,却被他旁边的师姐用手肘重重顶了顶。

    沈愚疑惑转头,“师姐为何戳我?可是我所说的有错漏之处?”不待师姐回话又恍然大悟道,“是了,叶师弟与秦师弟情况不同,想来不能照搬。”

    秦师弟正是上次受伤的沧浪峰弟子。

    “不过,依我之见,应当是还能治的。”沈愚说罢,朝向许知绝和桓虚真人躬身作揖,自告奋勇道,“若师父力有不逮,不知我可否一试?”

    桓虚真人背朝着他们,收拾医箱的动作一顿,嘴唇咧起露出个笑,额头却是青筋直跳。

    柳听晚小心翼翼地觑了自己师父一眼,随后迅速收回眼神,开始直盯着地板。她用自己手肘再次顶了顶沈愚,身子也靠向沈愚的方向,声音低若蚊蝇,“师弟,师父当然、嗯,咳嗯,能治得了。”

    “那为何?”沈愚满眼困惑,瞧了瞧自己师父,又瞧了瞧许知绝,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劲,本能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抬头,声音也压成如柳听晚一般大小,“那为何师父说救不了?”

    柳听晚却是不回答他,只意味深长地“咳嗯”了一声,眼睛似是被钉子钉在了地板上,绝不抬头。

    此事说来话长,只能说,他们的师父,敬爱亲切的桓虚真人,对许知绝、许大师姐,不爽已久。

    许知绝耳朵微动,看向这两人。

    毫无温度的视线下,柳听晚和沈愚俱又是缩了缩脖子,动作十分一致。

    床边的桓虚真人还在装模作样收拾医箱,收拾了这么久,却也只收拾了一个夹层。

    “师伯想要什么?”许知绝直言问道。

    桓虚真人转过身,摇摇头,吹胡子瞪眼,“小老头我可没什么想要的。”

    “师伯不如直说。”

    “你想救他?”桓虚真人看向床上的人。

    叶飞云平躺在床,脸色苍白,眉头轻皱,似在昏厥中也在忍着隐痛。

    “嗯。”

    桓虚真人目光闪了闪,“他是你亲手所伤,如今救他又干什么?”

    许知绝不答。

    话本中叶飞云没经过被挖金丹这一遭,如今躺在床上丹田受伤算是连锁反应,她得保证叶飞云和话本里的状态一样。

    “好,你既是要救他,那便把丹阳峰后山八十亩荒地开垦成药田,再种上各种草药,至于种什么,我自会派弟子告知于你。”问不出来便也不问,我还稀罕的你了,桓虚真人气道。

    “如此师伯便答应救他?”

    “是。”

    “恢复如初?”

    “恢复如初。”桓虚真人沉声。

    “好。”许知绝答应了。

    她说罢走到沈愚身前,“还请师弟,指明那八十亩荒地所在之处。”

    ——

    桓虚真人所说的那八十亩荒地,在丹阳峰北坡谷地。青山派立派不过十余年,山上未被开发的荒地多如牛毛,不知几何,这八十亩荒地不过其中一处。

    裸露的黑黄色地表之上,乱石嶙峋,杂草丛生,却又因天边倾泻的暖阳,映出橙黄灿烂的光彩。

    八十亩地,一眼望不到边,宁静旷远。

    “大师姐,就是这儿。”沈愚走在许知绝身侧,看见地上破损不堪,只剩了一半身子的犁具,随手扶起。

    犁具在沈愚手中,颤颤巍巍地站起,而后“咔嚓”一下,彻底散了架,木板混着碎屑掉落一地。

    “咳嗯。”沈愚尴尬地眨眨眼,重新站着身体,将双手收回袖中,“师姐,开垦荒地的进度,我师父会定时派人前来查看,一应工具可自行前往器物堂领取,若无其他事情,师弟便先行告退了。”

    许知绝点点头。

    随着沈愚的离开,此处只剩下许知绝一人。

    许知绝面对着漫无边际的荒地,思索片刻,拔出无吟剑。

    ——

    丹阳峰弟子前来禀报叶飞云醒了的时候,许知绝已在荒地干了三天。

    准确地说,是无吟剑已在这里干了三天。

    许知绝开垦荒地的方式,深刻演示了什么叫作“力大砖飞”。

    许知绝目前只有金丹期,使不出上一世的万剑齐发,但勉勉强强,还能变出三把剑。

    一共四把无吟剑,于四方竖直插入坚土之中,呈涡轮似的旋转,一边旋转,一边向前行进,四把剑裹挟着漩涡似的灵力,直接绞碎了沿途的各种杂草和泥土砂石。

    无吟剑原本就是一把半仙器,上一世又陪着她一同经历飞升雷劫,如今的品阶已直指仙器。

    只有在无吟剑绞不动时,许知绝才会亲自动手,而能让无吟剑绞不动的东西,少之又少。

    许知绝需要做的,就是不停吸收灵力,再以自身为容器,将吸收的灵力传给无吟剑。

    三天,这处荒地,开垦得就剩了个尾巴。

    原本坚硬发白的地表,翻出新鲜松软的黑黄沙土,一脚踩上去就会下陷。

    沈愚提着下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若是让他和丹阳峰其他弟子来,指不定要多长时间。而这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土,看样子就很适合种丹草,不只是丹草,还有吉梗草、黄芩黄芪……

    沈愚喉结轻滚,似是已经能想象到时草药葱茏繁茂的景象。他忽地想起来此的目的,打消脑子里闪过的各种念头,咽了咽口水,忙不迭道,“大师姐,叶飞云似是快要醒了,您可要回去看看?”

    大师姐可真厉害啊,师父虽然是想要为难她,但似乎一点都没为难到。沈愚一边问话,一边脑子里乱想。

    “我这便回去。”许知绝站在田埂上,长风吹起下摆,如果忽略其满身的尘土,还算是一幅美好景象。

    无吟剑开垦好最后一块土地,从地里飞出,三把灵力凝成的剑消散,其上附着的无吟剑剑气重新回到无吟剑本体之内。

    它一边飞,一边抖落自己的身体,待回到许知绝手里之时,剑身上没有一点灰尘 ,锃亮如新。

    许知绝回到丹阳峰时,叶飞云正要起身。

    他一睁开眼,便是青蓝色的床帏,室内空无一人。

    叶飞云眼底闪过几分迷茫之色。

    他一手撑着床铺,慢慢支起身体。

    丹田处金丹还在流转,叶飞云使了灵力,却一片刺痛。

    可以用,但想来是丹田内境破损严重,才会一用就疼。

    叶飞云上下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身体,除丹田外,其他地方倒是并无大碍。

    “叶师弟你醒啦。”柳听晚正在院子里晒草药,听见动静,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赶进室内。

    “师姐好,不知此处是哪儿?”叶飞云环顾四周一圈,满眼疑惑。

    “这里是丹阳峰草药堂。那天你晕倒在鹿饮台之上,被送到此处医治。我是桓虚真人的二弟子,名柳听晚,你叫我柳师姐便好。”柳听晚三两句话解释清楚,坐于床头矮凳,给叶飞云把脉,“如今感觉如何?”

    叶飞云背靠床头,抿了抿干涩的唇,“除了丹田,其他地方并无不适。”

    柳听晚点点头,“伤好之前,切莫妄动灵力。”

    “多谢师姐。”叶飞云清咳两声,扶着床头就要起身。

    “你想去做什么?我帮你。”柳听晚连忙将他压回床上。

    叶飞云动作一停,抬起头,“我如今是大师姐的侍从,想来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养伤。”

    柳听晚摸摸下巴,坐回矮凳上,眼里冒出几分精光,“你可知是谁送你来到此处?”

    “不是裴陌吗?”叶飞云眸底划过几分疑惑。

    “裴陌?”柳听晚挑眉,“就是那个一身黑衣背着重剑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弟子?”

    叶飞云道,“如果师姐所描述的,当时并无第二个衣着样貌相似的人。”

    柳听晚思忖道,“是他也不是他。”她看他一眼,直言道,“是大师姐带你来此。”

    叶飞云重新起身的动作一滞,垂下眼眸,似是陷入沉思。

    “正如你所说,你现在是大师姐的侍从。”柳听晚从矮凳站起,悠悠然落到不远处的座椅上,抬手给自己沏了杯茶。

    “师姐何意?”

    “我的意思是,你既已经在这儿了,不如安心养病。”

    叶飞云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执意起身,“我是大师姐的侍从,还是应当侍奉在侧为好。不知柳师姐可知,大师姐现在在哪?”

    “大师姐?”柳听晚看着他动作,抿了口茶,“现在应该在后山锄地呢吧。”

    叶飞云一怔,“锄地?”

    “是啊,”柳听晚倒是很是镇定,“为了让我师父答应治好你,大师姐同意我师父提出的要求,开垦丹阳峰后山八十亩荒地,同时种满草药。”

    叶飞云嘴唇张了张,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随后愧疚道,“是我连累了大师姐,想来这事应该我去做。”

    “可你丹田的伤,不正是她伤的吗?”柳听晚放下茶杯,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他。

    “实属误伤,怪不到大师姐头上。”叶飞云面色憔悴,身姿却清正挺拔,“还请师姐告诉我那八十亩荒地在何方,我去帮忙。”

    柳听晚不言。

    她不慌不忙地喝完那杯茶,左看看右瞧瞧,仔细端详着叶飞云,眉头慢慢皱起,“诶,你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叶飞云浓黑的瞳孔倒映着柳听晚的影子,眼底却只有满满的疑惑,“师姐为何这样问?”

    柳听晚无声嘟哝了一句,“你知道,大师姐修的是无情道吧。”

    “自是知晓。”叶飞云眼底疑惑不减。

    “那你也应该知道,如果有人破了大师姐的无情道,道墟真人,”柳听晚抬手指了指,“还有天上那位”柳听晚咽了咽嗓子,眼里露出几分胆怯,有些人的名字是禁忌,说出来都怕遭天谴。

    想来是不会放过你。

    剩下的话柳听晚没有说出口,全靠叶飞云自己理解。不过看他那个呆呆愣愣的模样,想来也是听不懂。

    柳听晚叹了口气,“算了,你就当今天这番话我没说过。”

    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柳听晚放下手里的茶杯,神色迅速恢复如常,她掀开帘子迎出门外,脚步带风,脸上露出喜色,欣喜道,“大师姐,叶飞云已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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