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池水浮波，倒映着一派昏红的夕阳斜晖，灼灼不息，如同燃在水塘的一池火。
萧矜运功结束，睁眼时，看到一只笺雀落在自己膝旁。
那是宗门内常用的短途通讯符咒，写好的信件折成纸雀，看朱红封戳落在哪里，便去揪扯那处位置，即可解锁信中内容。
而红戳位置多变，有时在头顶，有时在翅膀、后腿、尾翼……甚至有时候还会做成脸颊腮红。
萧矜张开手，圆墩墩的黑白色小雀乖巧跃入他掌心，歪起头，黑豆豆一般的小眼直视看向他。
短发少年提着它的后颈观察了一周，也没看到红戳落在何处。
正当他以为，这真的只是一只寻常鸟雀时，小东西似乎被提地不耐烦了，冲着他叫唤一声，露出红艳艳的舌头。
……
萧矜觉得盖戳的这个管事弟子多少有点恶趣味。
他面无表情揪住小鸟舌头，轻轻一拉，“嘭”地一声，空中爆开几团绒羽，轻飘飘落下，信件赫然在手。
是一封外门弟子晋升成功的录取函。
入宗门的五年来，少年脸上第一次扬起源于内心的笑容。
萧矜稍稍收拾了一下，凑近池边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其实每每在他晨昏洗漱时，对于后脑勺轻飘飘的感觉还是不太习惯。
池中人五官清朗俊逸，断发松散胡乱披在肩上，没办法束起，只能将就在脑后扎个小揪，偏还常常容易滑脱掉下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萧矜细望池中人，眼底泛红，不知是进了水还是近几日熬夜拼命修炼的缘故。
不过他现在不需要拘泥于这些了。
随着水珠花落，少年脸上神情也趋于平缓，朗眉星目，维持着一贯的冷漠疏离。
他半垂着眼出神，口中叼着发带，沾湿的双手拢上后脑勺，慢慢捋顺那些杂乱无章的断发。
天边火愈烧愈烈，隔着池塘映上他眼底。他自始至终没如愿逃离那火海。
回到屋舍时，萧矜遥遥望见门口桃树下停着两人。
高挑那人负手而立，着一袭缥碧裙裳，梳双鬟髻，侧看向一边，口唇微动不知说着什么。
稍矮那人披着惹眼的纯黑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甚至无法辨清是男是女。
外门弟子的小院往往是七至八人合住，于是萧矜只轻轻扫过一眼，当是外人来寻室友，也没再给予更多关注。
待走近后，匆匆恍然一瞥之间，看到那惨白如死人的侧脸，他一瞬便认出那兜帽人是十六峰的白山鬼，林弱桑。
“哦？他回来了。”兜帽少女五感敏锐，只是眼神上的稍稍停顿就让她升起警惕。
萧矜停在一尺开外不再往前，而林弱桑认清人后周身迸然乍现的杀意也有所收敛。
与此同时，衣着缥碧的女子也悠悠转过身，凝起笑意的那刻起眸光凛然摄人心魄，似有风雪过境，在夭桃秾李之貌下极具攻击力。
她缓缓开口：“他就是萧矜？”
*
天幕逐渐被劈开二色，藏青色夜空以倾倒之势压下，吞噬余晖。
章晗引早先查过萧矜此人。
出身北地禹州，此处人、妖混杂，家族遭受灭门后携先任十二长老之一的信物凭证入宗，由外门弟子做起，再到如今参加五年一度的外门晋升考核。
先任长老名唤程霜见，原第七峰峰主，不过算算时间，程长老的陨落也已有百年时光了。
禹州，禹州……章晗引依稀感觉自己似乎在何处听说过。
不等她细细回想这诡异的熟悉感，身旁林弱桑直切主题：“萧师弟，身体恢复可好？”
她几乎不曾对什么人上心，除却能在武学上刺激到她的。
然而对方却觉得这个问题颇为失礼，甚至视作挑衅。
少年脸色明显阴沉下来，紧蹙着眉，硬梆梆回道：“无碍，有劳林师姐费心了。”
“那你既然没事，五日后便是晋升弟子拜师大典，”林弱桑笑得诚恳，仿佛没听出来他语中带刺，“选十一峰，我做你真正的师姐。”
她自顾替师父抛出橄榄枝，却未曾想对方浑然不屑一顾。
“拜师一事更无需师姐费心，我已有属意长老了。”
此话推拒意味明显，萧矜也不担心林弱桑察觉。而显然后者也不算迟钝，一次两次的冷脸彻底浇熄了她的笑脸，噙笑的唇角淡下，挂起冷嘲。
淡色的琉璃瞳亮起疏冷寒意，林弱桑不疾不徐开口：“既如此，那我便期待年末考校场上与师弟相遇交手了。”
气氛闹僵，二人俱是一派剑拔弩张之相。身处一旁观望许久的章晗引轻叹一口气，按了按兜帽少女肩膀，道：“之后我来和他说，你先回去吧，免得又被人唠叨。”
等到支开仍是气不过的师妹，对面师弟的脸色才渐有好转。
至少看起来可以正常沟通。
章晗引率先扯下腰上随身玉简，核验身份后，先是开口道歉亮明诚意，澄清考场布置失误并且奉上补偿丹药，再观对方神色平静无波，她也暗暗松下心来。
“其次便是这个，”她从袖中掏出荷包递上前，“荷包制式大约是重屏山十几年前的款式，不知萧师弟在门中可有旧识？”
“啊，如果冒犯多有得罪，还请师弟担待。”不等他回答，章晗引先一步为自己找补，竭力塑造出一副热心师姐的模样。
少年接过荷包后的表情不似失物复得的惊喜，反倒像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瞬间的怒涛翻波，恨不得淹灭此物以及身后之人。
这一点，颇是耐人寻味。
不过很快，萧矜敛去瞳中怒火，垂着眼帘不叫人瞧去神情。
“多谢章师姐，”他攥紧手中荷包，声音低哑，“应是识得一位故人。”
却不知他指的，是那位与他祖上有渊源的程长老，还是莫名其妙背负了对方深仇大恨的自己。
章晗引心底隐隐轻笑，既然彼此皆饱藏杀意，那便看谁先一步得手了。
至此，夜幕倾盖，天边无一星子点亮。
*
虚虚拜别后，章晗引接着赶去处理第六峰堆积的烂摊子。
伏岳峰在重屏山十六峰中行六，不上不下，山途平缓没什么奇峰异石，枝叶繁盛却也寻常多见。
也因得第六峰协助处理宗中事务，向来杂务繁多，峰中弟子多步履匆匆不修边幅，山中杂草也颇为浓密。
同样，由于人手严重不足，纵使修为倒退也不妨碍执峰长老在别的方面给她堆活。
“能者多劳能者多劳。”每一次，江长老总是抱着山一般的书简亲自送来，再笑得满脸褶子的安抚她，答应处理完这批卷宗就给她放假。
不过从没兑现就是了。
故此，等她加班加点核对完外门晋升弟子资料，关闭考试场传送点，查明传送失误乃是因为阵法标记弄混，清点报备本次考核损毁物件几何，整理好下一季度委托任务清单并送往审核上架后，已是三日之后的事了。
走出文卷阁楼，章晗引正准备回厢房休息，却见执峰长老踱步在主殿前。
执峰长老即为峰主，执掌一峰要事，但由于第六峰原本就是负责整合处理整座宗门大小事务，主事长老便不再称峰主，以执峰长老代之。
江岱川主修符咒阵法，原属第九峰，当时应算是章晗引师叔。
而重屏山不重法修，第九峰又长期吸纳宗外散修充填，是故峰中鱼龙混杂，派系林立，若非原峰主、也就是章晗引师父震慑，第九峰集体叛宗也不足为奇。
可惜后来师父下山历练失踪，第九峰失去峰主后，下属旁门盯着那位置蠢蠢欲动。又逢彼时章晗引修为第二次倒退，仅凭二人之力无法对有心之人进行威慑，只能放弃另择他处，选了第六峰栖身。
但也幸亏，第九峰中狗咬狗，彼此制衡，也安歇了不少时日。
勉强来讲，她和江长老可算得上是共患难。
“江师叔。”
略略思考后，章晗引步上台阶，停在江岱川几尺开外。
借着月色，殿前人着栗棕色道袍，两鬓掺霜，身形佝偻瘦小，换身衣服去山宗大门做扫地老翁都没人能看出蹊跷。
“章师侄，救大命啊章师侄。”老人恍若瞧见救星般，张开袖子飞速下阶。
章晗引嘴角一抽，心感不妙，不等他开口先一步抬手制止：“师叔，我现在修为只勉强筑基。”
“不妨事不妨事，”主动送上门的救命稻草岂有撒手一说，“此事无碍修为高低。”
那估计又是整理文书一类的活计了。章晗引松下神来，耷拉着眼皮，心底一片死寂。
自己就不该多管闲事。
“是这样，邵宗主近期有意重新启用仇池地宫。”江岱川抿唇，两掌相握，微低下头。
“仇池地宫？”章晗引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不是、那不是早五十年前，因为‘游光夜走’事件遭弃用的那个修炼场吗？”
“宗内西十二峰，北十六峰不够用了？”
她紧蹙着眉头，很是不解。
章晗引进入重屏山时间不够长，对于仇池地宫，除却知道它地处重屏山之东、幅员辽阔之外，就只剩下曾经在九州宗门大比上发生的“游光夜走”事件。
游光夜走，俗称鬼门开。九州人、鬼两界地处空间不同，却完全重叠，为防止人鬼互通扰乱秩序，九州各处皆设立“度朔桃祠”镇压鬼门。
不过，即为宗祠便时刻需要人看顾祭拜，若是荒废至久，鬼门顷刻之间便会开启。
当时事发突然，救援来不及实施冲突便迅速结束，也带走了许多宗门惊才绝艳的天赋弟子，甚至许多宗门因此而消沉陨落。
时至今日，九州各地仍不乏有当初事件乃重屏山宗门担心地位不稳而自导自演的恶性事件这一传闻。
那时章晗引修为不够格，参加不了比试。
但是她依稀记得林弱桑参加了，最终以左臂整条经脉碎裂为代价才得以逃脱。
所以，她才对宗主的这一决议尤为不解。
“只开放表层地上部分。”江岱川又怎会不知章晗引在忧心什么，比起师侄的道听途说，作为亲身经历者更能了解仇池地宫的凶险异常。
“以后也只会有地上部分，”他再三安抚章晗引的情绪，“随着近年来九州各地异动频起，宗门招收的避难弟子散修也愈来愈多，账务经你手，应不难看出近一两年来宗内开支巨大。”
“况且闲杂之人聚集，难免多生事端……”
说着，老者侧转身回望殿上牌匾，久不言语。
“所以？”章晗引试探，其实心下已有猜测，只不过求个确定。
然而这时，江岱川却凝向她的双眼迟迟不回答，眼白发黄浑浊，不信她听不明白。
仲夏时节，山中清凉。天边月轮孤挂枝梢，草丛中间或传来虫鸣相和声。
天地似乎空旷寂寥。
“我们需要为宗主分忧，处理杂事杂物。”
最后，执峰长老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
“改日，等到新晋弟子拜师大典结束，我们再来一起商讨地宫布置什么阵法合适。”
*
章晗引迷蒙失神回到院落里，掩上竹扉，思绪还没来得及飘回。
兜兜转转，结果自己还是在处理同一类活计。
啧。
倒也算不上反感厌恶，可惜多少有些腻味了。
她徘徊在院中的一方池塘前。
天际月色清晖，映得池水缥碧清透，一尾羯罗鱼独自穿行在池底犀角珊瑚中。
章晗引停在池畔，默然注视自己的水中倒影，恍如虚幻。
而恰在此时，玄鱼摆尾，朝着东北位珊瑚孔洞飞速游去。
水起涟漪，震碎章晗引眸中平静。
萧矜运功结束，睁眼时，看到一只笺雀落在自己膝旁。
那是宗门内常用的短途通讯符咒，写好的信件折成纸雀，看朱红封戳落在哪里，便去揪扯那处位置，即可解锁信中内容。
而红戳位置多变，有时在头顶，有时在翅膀、后腿、尾翼……甚至有时候还会做成脸颊腮红。
萧矜张开手，圆墩墩的黑白色小雀乖巧跃入他掌心，歪起头，黑豆豆一般的小眼直视看向他。
短发少年提着它的后颈观察了一周，也没看到红戳落在何处。
正当他以为，这真的只是一只寻常鸟雀时，小东西似乎被提地不耐烦了，冲着他叫唤一声，露出红艳艳的舌头。
……
萧矜觉得盖戳的这个管事弟子多少有点恶趣味。
他面无表情揪住小鸟舌头，轻轻一拉，“嘭”地一声，空中爆开几团绒羽，轻飘飘落下，信件赫然在手。
是一封外门弟子晋升成功的录取函。
入宗门的五年来，少年脸上第一次扬起源于内心的笑容。
萧矜稍稍收拾了一下，凑近池边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其实每每在他晨昏洗漱时，对于后脑勺轻飘飘的感觉还是不太习惯。
池中人五官清朗俊逸，断发松散胡乱披在肩上，没办法束起，只能将就在脑后扎个小揪，偏还常常容易滑脱掉下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萧矜细望池中人，眼底泛红，不知是进了水还是近几日熬夜拼命修炼的缘故。
不过他现在不需要拘泥于这些了。
随着水珠花落，少年脸上神情也趋于平缓，朗眉星目，维持着一贯的冷漠疏离。
他半垂着眼出神，口中叼着发带，沾湿的双手拢上后脑勺，慢慢捋顺那些杂乱无章的断发。
天边火愈烧愈烈，隔着池塘映上他眼底。他自始至终没如愿逃离那火海。
回到屋舍时，萧矜遥遥望见门口桃树下停着两人。
高挑那人负手而立，着一袭缥碧裙裳，梳双鬟髻，侧看向一边，口唇微动不知说着什么。
稍矮那人披着惹眼的纯黑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甚至无法辨清是男是女。
外门弟子的小院往往是七至八人合住，于是萧矜只轻轻扫过一眼，当是外人来寻室友，也没再给予更多关注。
待走近后，匆匆恍然一瞥之间，看到那惨白如死人的侧脸，他一瞬便认出那兜帽人是十六峰的白山鬼，林弱桑。
“哦？他回来了。”兜帽少女五感敏锐，只是眼神上的稍稍停顿就让她升起警惕。
萧矜停在一尺开外不再往前，而林弱桑认清人后周身迸然乍现的杀意也有所收敛。
与此同时，衣着缥碧的女子也悠悠转过身，凝起笑意的那刻起眸光凛然摄人心魄，似有风雪过境，在夭桃秾李之貌下极具攻击力。
她缓缓开口：“他就是萧矜？”
*
天幕逐渐被劈开二色，藏青色夜空以倾倒之势压下，吞噬余晖。
章晗引早先查过萧矜此人。
出身北地禹州，此处人、妖混杂，家族遭受灭门后携先任十二长老之一的信物凭证入宗，由外门弟子做起，再到如今参加五年一度的外门晋升考核。
先任长老名唤程霜见，原第七峰峰主，不过算算时间，程长老的陨落也已有百年时光了。
禹州，禹州……章晗引依稀感觉自己似乎在何处听说过。
不等她细细回想这诡异的熟悉感，身旁林弱桑直切主题：“萧师弟，身体恢复可好？”
她几乎不曾对什么人上心，除却能在武学上刺激到她的。
然而对方却觉得这个问题颇为失礼，甚至视作挑衅。
少年脸色明显阴沉下来，紧蹙着眉，硬梆梆回道：“无碍，有劳林师姐费心了。”
“那你既然没事，五日后便是晋升弟子拜师大典，”林弱桑笑得诚恳，仿佛没听出来他语中带刺，“选十一峰，我做你真正的师姐。”
她自顾替师父抛出橄榄枝，却未曾想对方浑然不屑一顾。
“拜师一事更无需师姐费心，我已有属意长老了。”
此话推拒意味明显，萧矜也不担心林弱桑察觉。而显然后者也不算迟钝，一次两次的冷脸彻底浇熄了她的笑脸，噙笑的唇角淡下，挂起冷嘲。
淡色的琉璃瞳亮起疏冷寒意，林弱桑不疾不徐开口：“既如此，那我便期待年末考校场上与师弟相遇交手了。”
气氛闹僵，二人俱是一派剑拔弩张之相。身处一旁观望许久的章晗引轻叹一口气，按了按兜帽少女肩膀，道：“之后我来和他说，你先回去吧，免得又被人唠叨。”
等到支开仍是气不过的师妹，对面师弟的脸色才渐有好转。
至少看起来可以正常沟通。
章晗引率先扯下腰上随身玉简，核验身份后，先是开口道歉亮明诚意，澄清考场布置失误并且奉上补偿丹药，再观对方神色平静无波，她也暗暗松下心来。
“其次便是这个，”她从袖中掏出荷包递上前，“荷包制式大约是重屏山十几年前的款式，不知萧师弟在门中可有旧识？”
“啊，如果冒犯多有得罪，还请师弟担待。”不等他回答，章晗引先一步为自己找补，竭力塑造出一副热心师姐的模样。
少年接过荷包后的表情不似失物复得的惊喜，反倒像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瞬间的怒涛翻波，恨不得淹灭此物以及身后之人。
这一点，颇是耐人寻味。
不过很快，萧矜敛去瞳中怒火，垂着眼帘不叫人瞧去神情。
“多谢章师姐，”他攥紧手中荷包，声音低哑，“应是识得一位故人。”
却不知他指的，是那位与他祖上有渊源的程长老，还是莫名其妙背负了对方深仇大恨的自己。
章晗引心底隐隐轻笑，既然彼此皆饱藏杀意，那便看谁先一步得手了。
至此，夜幕倾盖，天边无一星子点亮。
*
虚虚拜别后，章晗引接着赶去处理第六峰堆积的烂摊子。
伏岳峰在重屏山十六峰中行六，不上不下，山途平缓没什么奇峰异石，枝叶繁盛却也寻常多见。
也因得第六峰协助处理宗中事务，向来杂务繁多，峰中弟子多步履匆匆不修边幅，山中杂草也颇为浓密。
同样，由于人手严重不足，纵使修为倒退也不妨碍执峰长老在别的方面给她堆活。
“能者多劳能者多劳。”每一次，江长老总是抱着山一般的书简亲自送来，再笑得满脸褶子的安抚她，答应处理完这批卷宗就给她放假。
不过从没兑现就是了。
故此，等她加班加点核对完外门晋升弟子资料，关闭考试场传送点，查明传送失误乃是因为阵法标记弄混，清点报备本次考核损毁物件几何，整理好下一季度委托任务清单并送往审核上架后，已是三日之后的事了。
走出文卷阁楼，章晗引正准备回厢房休息，却见执峰长老踱步在主殿前。
执峰长老即为峰主，执掌一峰要事，但由于第六峰原本就是负责整合处理整座宗门大小事务，主事长老便不再称峰主，以执峰长老代之。
江岱川主修符咒阵法，原属第九峰，当时应算是章晗引师叔。
而重屏山不重法修，第九峰又长期吸纳宗外散修充填，是故峰中鱼龙混杂，派系林立，若非原峰主、也就是章晗引师父震慑，第九峰集体叛宗也不足为奇。
可惜后来师父下山历练失踪，第九峰失去峰主后，下属旁门盯着那位置蠢蠢欲动。又逢彼时章晗引修为第二次倒退，仅凭二人之力无法对有心之人进行威慑，只能放弃另择他处，选了第六峰栖身。
但也幸亏，第九峰中狗咬狗，彼此制衡，也安歇了不少时日。
勉强来讲，她和江长老可算得上是共患难。
“江师叔。”
略略思考后，章晗引步上台阶，停在江岱川几尺开外。
借着月色，殿前人着栗棕色道袍，两鬓掺霜，身形佝偻瘦小，换身衣服去山宗大门做扫地老翁都没人能看出蹊跷。
“章师侄，救大命啊章师侄。”老人恍若瞧见救星般，张开袖子飞速下阶。
章晗引嘴角一抽，心感不妙，不等他开口先一步抬手制止：“师叔，我现在修为只勉强筑基。”
“不妨事不妨事，”主动送上门的救命稻草岂有撒手一说，“此事无碍修为高低。”
那估计又是整理文书一类的活计了。章晗引松下神来，耷拉着眼皮，心底一片死寂。
自己就不该多管闲事。
“是这样，邵宗主近期有意重新启用仇池地宫。”江岱川抿唇，两掌相握，微低下头。
“仇池地宫？”章晗引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不是、那不是早五十年前，因为‘游光夜走’事件遭弃用的那个修炼场吗？”
“宗内西十二峰，北十六峰不够用了？”
她紧蹙着眉头，很是不解。
章晗引进入重屏山时间不够长，对于仇池地宫，除却知道它地处重屏山之东、幅员辽阔之外，就只剩下曾经在九州宗门大比上发生的“游光夜走”事件。
游光夜走，俗称鬼门开。九州人、鬼两界地处空间不同，却完全重叠，为防止人鬼互通扰乱秩序，九州各处皆设立“度朔桃祠”镇压鬼门。
不过，即为宗祠便时刻需要人看顾祭拜，若是荒废至久，鬼门顷刻之间便会开启。
当时事发突然，救援来不及实施冲突便迅速结束，也带走了许多宗门惊才绝艳的天赋弟子，甚至许多宗门因此而消沉陨落。
时至今日，九州各地仍不乏有当初事件乃重屏山宗门担心地位不稳而自导自演的恶性事件这一传闻。
那时章晗引修为不够格，参加不了比试。
但是她依稀记得林弱桑参加了，最终以左臂整条经脉碎裂为代价才得以逃脱。
所以，她才对宗主的这一决议尤为不解。
“只开放表层地上部分。”江岱川又怎会不知章晗引在忧心什么，比起师侄的道听途说，作为亲身经历者更能了解仇池地宫的凶险异常。
“以后也只会有地上部分，”他再三安抚章晗引的情绪，“随着近年来九州各地异动频起，宗门招收的避难弟子散修也愈来愈多，账务经你手，应不难看出近一两年来宗内开支巨大。”
“况且闲杂之人聚集，难免多生事端……”
说着，老者侧转身回望殿上牌匾，久不言语。
“所以？”章晗引试探，其实心下已有猜测，只不过求个确定。
然而这时，江岱川却凝向她的双眼迟迟不回答，眼白发黄浑浊，不信她听不明白。
仲夏时节，山中清凉。天边月轮孤挂枝梢，草丛中间或传来虫鸣相和声。
天地似乎空旷寂寥。
“我们需要为宗主分忧，处理杂事杂物。”
最后，执峰长老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
“改日，等到新晋弟子拜师大典结束，我们再来一起商讨地宫布置什么阵法合适。”
*
章晗引迷蒙失神回到院落里，掩上竹扉，思绪还没来得及飘回。
兜兜转转，结果自己还是在处理同一类活计。
啧。
倒也算不上反感厌恶，可惜多少有些腻味了。
她徘徊在院中的一方池塘前。
天际月色清晖，映得池水缥碧清透，一尾羯罗鱼独自穿行在池底犀角珊瑚中。
章晗引停在池畔，默然注视自己的水中倒影，恍如虚幻。
而恰在此时，玄鱼摆尾，朝着东北位珊瑚孔洞飞速游去。
水起涟漪，震碎章晗引眸中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