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碰壁之后，勇气这种东西总是越用越少的，何况是接连的碰壁。
“哎？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说是嫁到了东京府做大夫人呢，哎呀，那仗势可真是太气派啦！接亲的人多得呀，能从巷头排到巷尾呢！”面前的人像是彻底打开话匣子一样，眉飞色舞的把小小姐出嫁当日的情形描述得相当详细。听对方所说，那位叫炼狱槙寿郎的家伙好像很有钱，有钱的话……那给小小姐治病应当不成问题。“可惜啦，那少年郎好像是个武士，爱极了刀。你说这世道，现在谁还敢光明正大的带刀出来？要是被发现了可是要抓进去蹲的！”
他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可我已经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心思。
从浅草跑到东京来已经花掉了我为数不多的勇气，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坚持到去见她。
但……至少要把这个送过去。
我抱紧了怀里的包袱。
37
我给珠世写信，说我想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叫她不要担心。我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像是雨后从土里钻出来的蚯蚓，但是没关系，我相信她能够看懂。
珠世是我遇到过最厉害的鬼，她总是能读懂我想要做什么，不想要做什么。用更直白的话语来说，她就像一盏琉璃灯罢。透出的光像看不见的丝线一般拉着我前进，而外面那层琉璃却又将我照得一清二楚。
我告诉她我已经学会了怎么不袭击人类，在饥饿的时候把自己连人带脑袋埋进土里，或是用手术刀割断喉管。只要切身感受过一次窒息的疼痛，我就不会再有任何进食的欲望。
无论何时，疼痛都会使我清醒。
而珠世并不允许我用这种方法对待自己，但更多的是认为这种方法没办法遏制鬼的本能。
“不要去试探你的欲望，这之后的后果是你无法承受的。”女性执着一把雕花木梳，一下又一下地梳着我杂乱的头发，那些卡死的小结被她仔细解开，又被木梳缓缓梳顺。身后传来女性轻轻的笑声，发顶的抚摸让我闭上了眼，“钢铁丸的头发很柔软呢，摸起来很舒服哦。”
“喜欢的话，就多摸摸我吧。”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我一心只想她再多对我说些体己话。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听过这些了，心中的渴望全部堆积起来，仿佛在心脏处形成了一个透风的空洞。每当我想要些什么的时候，我对事物的渴望就会化作一缕风，呜呜的从空洞里头钻过去。
于是我遵从自己的想法，摁住了她想要抽离的手，“拜托了。”
38
找到小小姐现在的住处比我想象中的要简单，偌大个东京府，符合有钱与武士这两点的，也就几家。其他楼房里住着的，不是从商的就是做官的，像是炼狱家这种情况的似乎是在少数。尽管我无数次在心里做过决定，要亲自对她说出那句“抱歉”，可当真正见到小小姐后，我又忍不住躲到阴暗的墙角，远远的隔着人群看她。
黑发女性牵着年幼的男孩，每经过一个摊位都要驻足，细细地去瞧上头摆着的东西，似乎对什么都很新奇。男孩并不伸手去摸，乖乖牵着母亲的手，遇见摊子比自己个头还高的，他也不闹，只努力踮起脚尖去瞧。
庆幸的是，小小姐像极了人们所说，过得真的不错，至少她的身体比以往我见到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健康，还有了个可爱的孩子。大概是那孩子的父亲基因太过强大，哪怕我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也能从他的身上看见他的影子。
大概就只遗传到了小小姐的大眼睛吧，这个头发的颜色……还真是夸张。
有些耀眼过头啦。
他们走过一家又一家，手里提着的，怀里抱着的，几乎要把视线全挡了去。二人似是走累了，最后在一家茶屋门前站定。
那店里头是没摆桌椅的，只在门外安置了一条长凳，叫客人歇息。
“今日出来的事不要同你父亲说，不然又要叫他担心了。”女性手里执着一杯热茶，指尖透着淡淡的粉色，“杏寿郎也是，借此机会放松一下吧。”
“唔姆！放心吧母亲，我不会说的。”
男孩吃着羊羹，信誓旦旦的向母亲保证道。
女性略一点头，很快带过了这个话题，聊起了其他事。母子之间的气氛很是和谐，对于母亲抛出的一些问题，男孩都能对答如流，机敏且天真的话语让茶屋的老板娘都忍俊不禁。
“哎呀哎呀，真是聪慧的孩子，要是犬子也能这般便好了。”老板娘边收拾边笑道，“这碟三色丸子就当作是奖励吧。”
“哇，谢谢夫人！”
我深知过了今天之后，我与小小姐就再无见面的可能，可我却无法朝那边迈出哪怕一步。
真的要去吗？哪怕是以这副对她来说十分陌生的面孔？我是不是……不该去打扰小小姐如今的生活？
拎着包袱的手掌沁出了汗，心脏也跳得异常很快。大概是混在人群太久，我一时之间竟没发现自己口中已经盛满了津.液，犬齿也不自觉地露了出来。
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很丑陋罢。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帮我个忙吗？”我忍耐着肚中灼烧似的饥饿，拽住了身边一位行色匆匆的过路人，“只要把这个交给那位夫人就好。”
“哈？凭什……”
我从袖中掏出一些钱来，把它和包袱一同放到对方手里。眼眶的酸涩超出了我的想象，它们现在看起来一定非常可怕，说不定还布满了红血丝。
因为面前的人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若是她问起……就说是个瞧不清脸的怪人给的吧。”我将猛然生长起的尖锐指甲置于他的颈侧，只轻轻一下，就冒出了一滴小小血珠，“你能做到的，对吧？”
39
在暗处看见小小姐收下包袱后，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东京府。因为肚中的饥饿，我没敢往人多的大道走，而是一头扎进了树林里。
奇怪的是，那股灼烧感在离开东京都府后便消失殆尽，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虽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但珠世说我是特殊的，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而我在思考半晌都没能找到答案后，将其抛之脑后。
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压在心中的大石总算彻底落下。我迫不及待想要回到珠世的身边去，与她一同分享我的喜悦，最好叫她再多摸摸我的脑袋，多夸奖夸奖我。
想到脑中浮现出的女性模样，我笑着在树林里狂奔。那些我认不出的药草通通被我薅了下来，塞进怀里贴身藏好。
我一定会被夸奖吧！好开心！
40
“你这丑八怪怎么闯进来的！给我滚出去！”手握扫帚的少年满脸警惕，那上头又硬又刺的稻草好几次要扎到我的脸。
“我才要问你是怎么进来的，这是我家！”
花费一周从东京府跑回来的我已经筋疲力尽，只想把东西交给珠世后回到房间里大睡特睡。而那些摘下来的药草都被我藏在了胸口，此时因为少年突如其来的攻击，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躲闪，以免它们从里面掉落。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身上为什么会有珠世的味道！？
“哈，什么你家——”少年一扯嘴角，嘲讽的意味几乎要溢出来，“你也配？”
“你——”
“像你这种浑身都脏兮兮的家伙，身上还散发着古怪的臭味，说真的，你真的有好好洗过澡吗？”他的话如同炮弹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向我砸了过来，“脏死了，恶心死了，你光是站在这里我都觉得空气变得混浊了。趁我还没有生气之前赶快滚出这里吧！”
“愈史郎！”珠世的身影出现在少年身后，她的眼下带着青黑，“你在跟谁……”
名为愈史郎的少年在被喊到名字后，肉眼可见的颤了一下，随即便满脸通红地朝珠世那边跑了过去。他语速极快地向珠世诉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并用极其厌恶的眼神向我看了过来。
“愈史郎，向钢铁丸道歉。”珠世不容置疑地说道，她急促的呼吸了几下，似乎很生气，“失礼的话不许再说了，今后你们两个就是同伴了。”
“什么啊，这种家伙……”他低声的说了些什么，最终还是气鼓鼓地向我鞠了躬，“对不起！”
“……”
我定定地看着珠世身边的那个位置，没有回话。
碰壁之后，勇气这种东西总是越用越少的，何况是接连的碰壁。
“哎？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说是嫁到了东京府做大夫人呢，哎呀，那仗势可真是太气派啦！接亲的人多得呀，能从巷头排到巷尾呢！”面前的人像是彻底打开话匣子一样，眉飞色舞的把小小姐出嫁当日的情形描述得相当详细。听对方所说，那位叫炼狱槙寿郎的家伙好像很有钱，有钱的话……那给小小姐治病应当不成问题。“可惜啦，那少年郎好像是个武士，爱极了刀。你说这世道，现在谁还敢光明正大的带刀出来？要是被发现了可是要抓进去蹲的！”
他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可我已经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心思。
从浅草跑到东京来已经花掉了我为数不多的勇气，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坚持到去见她。
但……至少要把这个送过去。
我抱紧了怀里的包袱。
37
我给珠世写信，说我想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叫她不要担心。我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像是雨后从土里钻出来的蚯蚓，但是没关系，我相信她能够看懂。
珠世是我遇到过最厉害的鬼，她总是能读懂我想要做什么，不想要做什么。用更直白的话语来说，她就像一盏琉璃灯罢。透出的光像看不见的丝线一般拉着我前进，而外面那层琉璃却又将我照得一清二楚。
我告诉她我已经学会了怎么不袭击人类，在饥饿的时候把自己连人带脑袋埋进土里，或是用手术刀割断喉管。只要切身感受过一次窒息的疼痛，我就不会再有任何进食的欲望。
无论何时，疼痛都会使我清醒。
而珠世并不允许我用这种方法对待自己，但更多的是认为这种方法没办法遏制鬼的本能。
“不要去试探你的欲望，这之后的后果是你无法承受的。”女性执着一把雕花木梳，一下又一下地梳着我杂乱的头发，那些卡死的小结被她仔细解开，又被木梳缓缓梳顺。身后传来女性轻轻的笑声，发顶的抚摸让我闭上了眼，“钢铁丸的头发很柔软呢，摸起来很舒服哦。”
“喜欢的话，就多摸摸我吧。”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我一心只想她再多对我说些体己话。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听过这些了，心中的渴望全部堆积起来，仿佛在心脏处形成了一个透风的空洞。每当我想要些什么的时候，我对事物的渴望就会化作一缕风，呜呜的从空洞里头钻过去。
于是我遵从自己的想法，摁住了她想要抽离的手，“拜托了。”
38
找到小小姐现在的住处比我想象中的要简单，偌大个东京府，符合有钱与武士这两点的，也就几家。其他楼房里住着的，不是从商的就是做官的，像是炼狱家这种情况的似乎是在少数。尽管我无数次在心里做过决定，要亲自对她说出那句“抱歉”，可当真正见到小小姐后，我又忍不住躲到阴暗的墙角，远远的隔着人群看她。
黑发女性牵着年幼的男孩，每经过一个摊位都要驻足，细细地去瞧上头摆着的东西，似乎对什么都很新奇。男孩并不伸手去摸，乖乖牵着母亲的手，遇见摊子比自己个头还高的，他也不闹，只努力踮起脚尖去瞧。
庆幸的是，小小姐像极了人们所说，过得真的不错，至少她的身体比以往我见到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健康，还有了个可爱的孩子。大概是那孩子的父亲基因太过强大，哪怕我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也能从他的身上看见他的影子。
大概就只遗传到了小小姐的大眼睛吧，这个头发的颜色……还真是夸张。
有些耀眼过头啦。
他们走过一家又一家，手里提着的，怀里抱着的，几乎要把视线全挡了去。二人似是走累了，最后在一家茶屋门前站定。
那店里头是没摆桌椅的，只在门外安置了一条长凳，叫客人歇息。
“今日出来的事不要同你父亲说，不然又要叫他担心了。”女性手里执着一杯热茶，指尖透着淡淡的粉色，“杏寿郎也是，借此机会放松一下吧。”
“唔姆！放心吧母亲，我不会说的。”
男孩吃着羊羹，信誓旦旦的向母亲保证道。
女性略一点头，很快带过了这个话题，聊起了其他事。母子之间的气氛很是和谐，对于母亲抛出的一些问题，男孩都能对答如流，机敏且天真的话语让茶屋的老板娘都忍俊不禁。
“哎呀哎呀，真是聪慧的孩子，要是犬子也能这般便好了。”老板娘边收拾边笑道，“这碟三色丸子就当作是奖励吧。”
“哇，谢谢夫人！”
我深知过了今天之后，我与小小姐就再无见面的可能，可我却无法朝那边迈出哪怕一步。
真的要去吗？哪怕是以这副对她来说十分陌生的面孔？我是不是……不该去打扰小小姐如今的生活？
拎着包袱的手掌沁出了汗，心脏也跳得异常很快。大概是混在人群太久，我一时之间竟没发现自己口中已经盛满了津.液，犬齿也不自觉地露了出来。
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很丑陋罢。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帮我个忙吗？”我忍耐着肚中灼烧似的饥饿，拽住了身边一位行色匆匆的过路人，“只要把这个交给那位夫人就好。”
“哈？凭什……”
我从袖中掏出一些钱来，把它和包袱一同放到对方手里。眼眶的酸涩超出了我的想象，它们现在看起来一定非常可怕，说不定还布满了红血丝。
因为面前的人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若是她问起……就说是个瞧不清脸的怪人给的吧。”我将猛然生长起的尖锐指甲置于他的颈侧，只轻轻一下，就冒出了一滴小小血珠，“你能做到的，对吧？”
39
在暗处看见小小姐收下包袱后，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东京府。因为肚中的饥饿，我没敢往人多的大道走，而是一头扎进了树林里。
奇怪的是，那股灼烧感在离开东京都府后便消失殆尽，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虽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但珠世说我是特殊的，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而我在思考半晌都没能找到答案后，将其抛之脑后。
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压在心中的大石总算彻底落下。我迫不及待想要回到珠世的身边去，与她一同分享我的喜悦，最好叫她再多摸摸我的脑袋，多夸奖夸奖我。
想到脑中浮现出的女性模样，我笑着在树林里狂奔。那些我认不出的药草通通被我薅了下来，塞进怀里贴身藏好。
我一定会被夸奖吧！好开心！
40
“你这丑八怪怎么闯进来的！给我滚出去！”手握扫帚的少年满脸警惕，那上头又硬又刺的稻草好几次要扎到我的脸。
“我才要问你是怎么进来的，这是我家！”
花费一周从东京府跑回来的我已经筋疲力尽，只想把东西交给珠世后回到房间里大睡特睡。而那些摘下来的药草都被我藏在了胸口，此时因为少年突如其来的攻击，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躲闪，以免它们从里面掉落。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身上为什么会有珠世的味道！？
“哈，什么你家——”少年一扯嘴角，嘲讽的意味几乎要溢出来，“你也配？”
“你——”
“像你这种浑身都脏兮兮的家伙，身上还散发着古怪的臭味，说真的，你真的有好好洗过澡吗？”他的话如同炮弹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向我砸了过来，“脏死了，恶心死了，你光是站在这里我都觉得空气变得混浊了。趁我还没有生气之前赶快滚出这里吧！”
“愈史郎！”珠世的身影出现在少年身后，她的眼下带着青黑，“你在跟谁……”
名为愈史郎的少年在被喊到名字后，肉眼可见的颤了一下，随即便满脸通红地朝珠世那边跑了过去。他语速极快地向珠世诉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并用极其厌恶的眼神向我看了过来。
“愈史郎，向钢铁丸道歉。”珠世不容置疑地说道，她急促的呼吸了几下，似乎很生气，“失礼的话不许再说了，今后你们两个就是同伴了。”
“什么啊，这种家伙……”他低声的说了些什么，最终还是气鼓鼓地向我鞠了躬，“对不起！”
“……”
我定定地看着珠世身边的那个位置，没有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