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志津（为了与伊藤区分开来，姑且让我也这么叫她罢）的手艺大抵是不错的，看着身边围坐一圈，吃得满脸幸福的小孩们，我将一块红叶天妇罗放进了嘴里。默默咀嚼了一会儿，口中留下的只有沙石摩擦的粗粝感，以及一股若有若无的树根的腐烂味道。
很新奇，人类的食物被鬼吃下后竟是这种滋味。
但更新奇的是，这个家竟然还有新的稀血，还是那种气味相当浓郁的类型。哪怕没有受伤，他身上那股独特的香味也仍源源不断地钻进我的鼻子里，骤然发热的身体让我有些坐立难安。
“姐姐也尝尝味增汤吧！我妈妈做的海带味增汤可是一级棒哦！”左边的黑发女孩将我迟迟未动的汤碗捧起，眼里带着兴奋的微光，看起来亮晶晶的。她的味道闻起来有点像红豆沙，还是那种洒在磨得细碎的、堆放在一起的刨冰上的红豆沙。
“贞子，不要这么没礼貌！”志津尚未开口，旁边的长男便开口呵斥她，硬邦邦的语气与伊藤如出一辙。被唤作贞子的女孩缩了缩脖子，默默将汤碗重新放回了桌上。
我听见她不满地嘟囔了几句，什么“明明大哥也很粗鲁”“是因为姐姐好看才这么礼貌的吧”，可惜这房间本就不大，这点声音自然也是逃不过长男的耳朵。那双上扬的眼微眯，他毫不客气地露出恶人相训斥道，“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种话的？！手板没挨够吗？”
见我看向他，少年也只是一言不发地同我错开视线，把头埋进饭碗里拼命扒饭。哪怕他努力放轻了动作，筷子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了碗。
“关系真好啊。”
“才没有呢！/你瞎了吗！”
两个小孩异口同声，对视一眼后又双双扭头。
“又来了又来——”
“贞子总爱跟大哥拌嘴。”
其他几个弟妹都掩嘴偷笑，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较为活泼的宏直接揭了短，接连说出两人以往的糗事，惹得长男扑过去用胳膊勒他的脖子，两个人在饭桌旁滚作一团。
“哥、哥哥……”大概是觉得大哥前脚刚讲完礼貌问题，后脚便与弟弟闹在一起这种事有些不好。次男有心想阻止，看看那边，又看看我，最后还是选择了闭眼低头当鹌鹑。
中途停战的贞子才不管这些，缩在我身后扯着眼角朝地上的长男吐舌头，“略略！哥哥没礼貌！”
51
一顿饭下来约莫五成饱，小孩和大人都一副非常高兴的模样，我也如愿看到了一个氛围轻松的家庭。只是那该死的热度折磨了我一整晚，稀血的气味和人类食物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我起身离开的时候差点栽进灶台里。
不仅如此，离开时位置上似乎还留下了汗渍，大概要麻烦他们清理了。顺带一提，那碗所谓的，非常好喝的味增汤是馊水味的，还带着股极其浓烈的死鱼腐烂味。
总之，和“一级棒”绝对沾不上边。
“抱歉，他们有些吵……”他似乎一整晚都在道歉，语气一如既往地硬梆梆。我本想直言让他放轻松点，想想还是放弃了。
“有活力是好事。”我说，“起码像个小孩子。”
“不对，他们本来就是小孩。”
脚下的木屐嘎吱嘎吱响，我开始思考自己究竟忘掉了什么。
“快看，要日出了。”
……啊。
52
在那之后，我跟志津一家的关系逐渐熟悉起来。
具体表现在志津常给我塞些自制的吃食，大多都是些荻饼、红豆馒头之类的小甜食。考虑到家中的状况，她做的并不多，正好是一人份。
“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我每样都做了一些。”素色花纹的便当盒被细绳捆住，顶部打了个方便携带的活结。点心的香气从盒中淡淡透出，各种点心的甜味混杂在一起，像是谁打翻了砂糖罐。
“钢铁丸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跟我说哦。”额上带着伤痕的女性掩嘴笑了笑，大概是扯到了伤口，她很快便敛起笑容。
其实先前也有碰见过这种情况，问起她本人之时，志津只笑着说是自己做活时不慎摔伤，叫我不用太在意。可她脸上和手臂的伤痕却不像是摔倒造成的，毕竟没有人能往手臂上摔出一个紫黑色的手印。意识到了她在说谎，我心有不喜，却没再继续问下去。
直到我发现孩子们的身上也出现了伤口，就连最小的孩子身上也有青紫的痕迹。
那个小白刺猬头的性格跟他的发型一样扎人，不同于志津的委婉，他在被我拉起袖子查看时，像是受了刺激似的，相当粗鲁地推了我一把。
没推动，有点尴尬。
“关你什么事！”他不愿意看我，只用力扯回手臂将袖子拉下，“不要多管闲事……！”
“哈。”
小刺猬用的力气大得不止一星半点，这个时候他反倒不像小刺猬了，像只横冲直撞的小野猪。
我本想如他所愿，不再多管闲事。但人一旦结下羁绊后，就没办法对这种事视而不见。
“有想过解决办法吗？”
那个医师同我说过志津家中的状况，她的丈夫是个人渣。
只有对糟糕的现状毫无办法，且无能为力的家伙，才会选择对家人实施暴力。
“……你懂什么，像我这样的、”少年抬头瞪了我一眼，眼中的不甘和愤恨几乎要满溢出来，“伊藤他每次送来的钱都会被那家伙拿走，而且、就连伊藤都打不过他，像我这样弱小又没用的人，我又能做什么？”
什么，他俩还打过架的吗？
我睁大眼睛作吃惊状。
难怪医师说他身上还有旧伤，原来是这么来的。
小刺猬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看着就不像是有这些烦恼的人。”
他把我吃完的食盒叠起来收好，看样子是打算把东西在河边洗干净再带回家。我心说那食盒只装了些甜食，志津还贴心的在底下垫了紫苏叶，弄脏的概率小得可怜，况且在交还回来时我早已冲洗过。
看他大步往河边去的动作，我顿时没了开口解释的兴致。
人类真麻烦啊。
53
那个叫实弥的小刺猬头开始替志津来给伊藤送早饭，身后跟着他的弟弟玄弥。
兄弟俩的感情似乎很好，虽然实弥对弟弟总是黏着自己的行为不太感冒，但也只是嘴上说说，从不阻止他跟着自己。
“不是说了别送吗？”伊藤看着门口站着的两个少年，眉头紧皱，“小孩子总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彼时我跟伊藤正用“圣水”净身，据说里面添加了来自各个神社净手池中的水，能够祛除晦气。我对这些没有太多想法，只觉麻烦。记忆里更多的似乎是携带物件消灾的比较多，平安御守，消灾面具之类。
抱着便当的玄弥瑟缩了一下，往哥哥身后藏了藏。
“妈妈说，舅舅的身体不好、而且还……”
“如果不是你不吃饭，我们也不用特地跑这么一趟。”实弥毫不客气地补充道。
伊藤的额角狠狠一抽，也不管身上还有没擦干的水渍，直接伸手捞过少年，用屈起的指节在他脑侧大力旋转。
“这臭小子怎么跟舅舅说话呢——”
“好痛——！！！”
那头的舅侄就跟点了火的炸.药一样，呲牙咧嘴地互瞪，见面不过十秒就掐上了。
没管那边热火朝天的怒吼，我随手把水珠擦到身上，准备回家躺着。因为工作时间被迫延长，我不得不将自己全身都用布条裹住，避免被阳光照射到。即便如此，在工作时难免有疏忽的时候，比如说不小心蹭松布条，皮肤被灼烧之类的。
为了不当场化作一捧灰，我选择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时离开。
“我先走了。”
最近死的人似乎越来越多，几乎没有几具尸体的重量是正常的，看伤口也不太像遇见了野兽的样子。直到伊藤指出尸体们看起来像是失血过多，我才后知后觉。
大概是我的同类们吧，有些稀奇。
毕竟我到目前为止也只见过两个。
“啊、这个给你……”玄弥小跑着过来，把便当盒往我面前送了送，“今天是荞麦面，还有煎蛋卷。”
“嗯？也有我的份吗？”
他点了点头，错开视线小声说了些什么。
听不清啊。
算了。
“帮我跟志津说声谢谢吧。”我摸摸他的头，“从明天开始不要再来了。”
志津（为了与伊藤区分开来，姑且让我也这么叫她罢）的手艺大抵是不错的，看着身边围坐一圈，吃得满脸幸福的小孩们，我将一块红叶天妇罗放进了嘴里。默默咀嚼了一会儿，口中留下的只有沙石摩擦的粗粝感，以及一股若有若无的树根的腐烂味道。
很新奇，人类的食物被鬼吃下后竟是这种滋味。
但更新奇的是，这个家竟然还有新的稀血，还是那种气味相当浓郁的类型。哪怕没有受伤，他身上那股独特的香味也仍源源不断地钻进我的鼻子里，骤然发热的身体让我有些坐立难安。
“姐姐也尝尝味增汤吧！我妈妈做的海带味增汤可是一级棒哦！”左边的黑发女孩将我迟迟未动的汤碗捧起，眼里带着兴奋的微光，看起来亮晶晶的。她的味道闻起来有点像红豆沙，还是那种洒在磨得细碎的、堆放在一起的刨冰上的红豆沙。
“贞子，不要这么没礼貌！”志津尚未开口，旁边的长男便开口呵斥她，硬邦邦的语气与伊藤如出一辙。被唤作贞子的女孩缩了缩脖子，默默将汤碗重新放回了桌上。
我听见她不满地嘟囔了几句，什么“明明大哥也很粗鲁”“是因为姐姐好看才这么礼貌的吧”，可惜这房间本就不大，这点声音自然也是逃不过长男的耳朵。那双上扬的眼微眯，他毫不客气地露出恶人相训斥道，“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种话的？！手板没挨够吗？”
见我看向他，少年也只是一言不发地同我错开视线，把头埋进饭碗里拼命扒饭。哪怕他努力放轻了动作，筷子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了碗。
“关系真好啊。”
“才没有呢！/你瞎了吗！”
两个小孩异口同声，对视一眼后又双双扭头。
“又来了又来——”
“贞子总爱跟大哥拌嘴。”
其他几个弟妹都掩嘴偷笑，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较为活泼的宏直接揭了短，接连说出两人以往的糗事，惹得长男扑过去用胳膊勒他的脖子，两个人在饭桌旁滚作一团。
“哥、哥哥……”大概是觉得大哥前脚刚讲完礼貌问题，后脚便与弟弟闹在一起这种事有些不好。次男有心想阻止，看看那边，又看看我，最后还是选择了闭眼低头当鹌鹑。
中途停战的贞子才不管这些，缩在我身后扯着眼角朝地上的长男吐舌头，“略略！哥哥没礼貌！”
51
一顿饭下来约莫五成饱，小孩和大人都一副非常高兴的模样，我也如愿看到了一个氛围轻松的家庭。只是那该死的热度折磨了我一整晚，稀血的气味和人类食物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我起身离开的时候差点栽进灶台里。
不仅如此，离开时位置上似乎还留下了汗渍，大概要麻烦他们清理了。顺带一提，那碗所谓的，非常好喝的味增汤是馊水味的，还带着股极其浓烈的死鱼腐烂味。
总之，和“一级棒”绝对沾不上边。
“抱歉，他们有些吵……”他似乎一整晚都在道歉，语气一如既往地硬梆梆。我本想直言让他放轻松点，想想还是放弃了。
“有活力是好事。”我说，“起码像个小孩子。”
“不对，他们本来就是小孩。”
脚下的木屐嘎吱嘎吱响，我开始思考自己究竟忘掉了什么。
“快看，要日出了。”
……啊。
52
在那之后，我跟志津一家的关系逐渐熟悉起来。
具体表现在志津常给我塞些自制的吃食，大多都是些荻饼、红豆馒头之类的小甜食。考虑到家中的状况，她做的并不多，正好是一人份。
“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我每样都做了一些。”素色花纹的便当盒被细绳捆住，顶部打了个方便携带的活结。点心的香气从盒中淡淡透出，各种点心的甜味混杂在一起，像是谁打翻了砂糖罐。
“钢铁丸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跟我说哦。”额上带着伤痕的女性掩嘴笑了笑，大概是扯到了伤口，她很快便敛起笑容。
其实先前也有碰见过这种情况，问起她本人之时，志津只笑着说是自己做活时不慎摔伤，叫我不用太在意。可她脸上和手臂的伤痕却不像是摔倒造成的，毕竟没有人能往手臂上摔出一个紫黑色的手印。意识到了她在说谎，我心有不喜，却没再继续问下去。
直到我发现孩子们的身上也出现了伤口，就连最小的孩子身上也有青紫的痕迹。
那个小白刺猬头的性格跟他的发型一样扎人，不同于志津的委婉，他在被我拉起袖子查看时，像是受了刺激似的，相当粗鲁地推了我一把。
没推动，有点尴尬。
“关你什么事！”他不愿意看我，只用力扯回手臂将袖子拉下，“不要多管闲事……！”
“哈。”
小刺猬用的力气大得不止一星半点，这个时候他反倒不像小刺猬了，像只横冲直撞的小野猪。
我本想如他所愿，不再多管闲事。但人一旦结下羁绊后，就没办法对这种事视而不见。
“有想过解决办法吗？”
那个医师同我说过志津家中的状况，她的丈夫是个人渣。
只有对糟糕的现状毫无办法，且无能为力的家伙，才会选择对家人实施暴力。
“……你懂什么，像我这样的、”少年抬头瞪了我一眼，眼中的不甘和愤恨几乎要满溢出来，“伊藤他每次送来的钱都会被那家伙拿走，而且、就连伊藤都打不过他，像我这样弱小又没用的人，我又能做什么？”
什么，他俩还打过架的吗？
我睁大眼睛作吃惊状。
难怪医师说他身上还有旧伤，原来是这么来的。
小刺猬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看着就不像是有这些烦恼的人。”
他把我吃完的食盒叠起来收好，看样子是打算把东西在河边洗干净再带回家。我心说那食盒只装了些甜食，志津还贴心的在底下垫了紫苏叶，弄脏的概率小得可怜，况且在交还回来时我早已冲洗过。
看他大步往河边去的动作，我顿时没了开口解释的兴致。
人类真麻烦啊。
53
那个叫实弥的小刺猬头开始替志津来给伊藤送早饭，身后跟着他的弟弟玄弥。
兄弟俩的感情似乎很好，虽然实弥对弟弟总是黏着自己的行为不太感冒，但也只是嘴上说说，从不阻止他跟着自己。
“不是说了别送吗？”伊藤看着门口站着的两个少年，眉头紧皱，“小孩子总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彼时我跟伊藤正用“圣水”净身，据说里面添加了来自各个神社净手池中的水，能够祛除晦气。我对这些没有太多想法，只觉麻烦。记忆里更多的似乎是携带物件消灾的比较多，平安御守，消灾面具之类。
抱着便当的玄弥瑟缩了一下，往哥哥身后藏了藏。
“妈妈说，舅舅的身体不好、而且还……”
“如果不是你不吃饭，我们也不用特地跑这么一趟。”实弥毫不客气地补充道。
伊藤的额角狠狠一抽，也不管身上还有没擦干的水渍，直接伸手捞过少年，用屈起的指节在他脑侧大力旋转。
“这臭小子怎么跟舅舅说话呢——”
“好痛——！！！”
那头的舅侄就跟点了火的炸.药一样，呲牙咧嘴地互瞪，见面不过十秒就掐上了。
没管那边热火朝天的怒吼，我随手把水珠擦到身上，准备回家躺着。因为工作时间被迫延长，我不得不将自己全身都用布条裹住，避免被阳光照射到。即便如此，在工作时难免有疏忽的时候，比如说不小心蹭松布条，皮肤被灼烧之类的。
为了不当场化作一捧灰，我选择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时离开。
“我先走了。”
最近死的人似乎越来越多，几乎没有几具尸体的重量是正常的，看伤口也不太像遇见了野兽的样子。直到伊藤指出尸体们看起来像是失血过多，我才后知后觉。
大概是我的同类们吧，有些稀奇。
毕竟我到目前为止也只见过两个。
“啊、这个给你……”玄弥小跑着过来，把便当盒往我面前送了送，“今天是荞麦面，还有煎蛋卷。”
“嗯？也有我的份吗？”
他点了点头，错开视线小声说了些什么。
听不清啊。
算了。
“帮我跟志津说声谢谢吧。”我摸摸他的头，“从明天开始不要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