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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珠世的信任从何而来,但她坚定的态度,以及毫不犹豫的语气给予了我安心感。

    那么我是否也可以认为,珠世并没有觉得我一无是处?毕竟这长久的相处以来,她对我的维护都叫我看在眼里。

    唇角才刚扬起,我的脑中忽然又浮现了那个被珠世带回家的,绿毛吊梢眼的小少爷,还有他那自顾自将自己当作这座宅邸的一员的态度。

    看着珠世令人心生怜爱的哭颜,我一时拿不准她到底是在为我即将要离开而难过,还是为这世上又要多出一个伤人的食人鬼而难过。

    “那么,就此别过吧。”我深深低下身子,前额与榻榻米的距离仅留一寸。

    不过这些也即将与我毫无关系了,就留给那个叫愈史郎的家伙去烦恼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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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要离开,但当我真正离开珠世身边后,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决定具体要到哪里去。虽说也可以花钱买票,去坐一次那个通体漆黑的铁皮大家伙,但相较将自身安全交由未知产物而言,我还是更喜欢坐马车,或是用脚丈量土地。

    因为不需要饮食,我能用到钱的地方着实少得可怜,除了衣物和租金,其他的钱都花在了买血浆上。冷冻血浆的味道并不好,进嘴的口感像极了喝下一大口冰,其中的甜味微乎其微,有些像变质了的水果。

    运气好的时候也能喝到稀血。没有珠世在的日子我总会放纵自己,原本够抵两个月的量的血浆,不出三日我便喝得一干二净。

    稳定而规律的饮食偶尔也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正常地生活,正常地工作。

    可珠世曾同我说过的话却不断在脑中盘旋,并不断否定我认为这种还生活不错的想法。她说,成为鬼对她来说并不是赏赐,而是惩罚。

    成为鬼时毫无理性的记忆,在当下,在不远的将来,都像一把无情的刀刃,从后心刺入胸膛,再从心口穿回后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把名为“悔恨”的刀,在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会重复之前的动作,带来同样的疼痛,直到她死去。

    珠世痛恨自己如今的种族,也痛恨自己败给了鬼的本能。

    那时的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仰脸看着她用泛着淡香的帕子拭泪。庆幸的是,珠世也并不需要我安慰,哭过之后的女性似乎又为自己穿上了一层坚硬的铠甲。

    珠世说她只是太久没有抒发情感,而我的样貌又太像她逝去的孩子,她将我拥入怀中抱了再抱后,细眉微蹙。

    女性那怀念的神情似乎是真的在透过我望着别人。

    “无论如何,都要坚守住底线才行。”似乎是接受了我要离开的事实,她摸了摸我的头,“绝对不可以伤害人类,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我没忍住皱眉。

    “为什么要为人类做到这种地步?”

    我能感受到我对人类实在是喜欢不起来,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厌恶。那些讨厌的家伙们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毕竟处于饥饿状态的恶鬼可不会对食物手下留情。

    小小姐大概是个例外。

    她是唯一一个,不在意我丑陋的样貌,不在意我如山怪般嘶哑的声音,在所有人都厌恶我时,仍对我抱有善意的人类。

    所以?

    所以我愿意为她忍耐我食人的本性。

    “因为…你本就是人类,钢铁丸。”珠世说出了惊人的真相,“没有谁生下来便是恶鬼,大家都是受到无惨迫害的可怜人。”

    鬼的本性在他们被转换之时便刻入骨髓,生前为人的记忆在转换初期都会变得十分模糊。像珠世这般,熬过最初的那段毫无理智的日子后,为人的记忆便如潮水涌现,甚至盖过了食用人肉时的“美好回忆”。不仅如此,她还因为身上那份源于无惨的血液,被迫当了几十年的帮凶。

    而像我这样的,活了二十年、或是更多年的家伙,脑中除了“我叫钢铁丸,是个怪物”以外便再无其他讯息了。

    现在大概还要在“是个怪物”后面加上一条“曾经是个人类”。

    哪怕得知自己曾经为人,我也对人类喜欢不起来。

    各种意义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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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们也并不是毫无选择的。”

    “是选择成为无惨的帮凶,还是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赎罪。”

    好吧,好吧。

    珠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我不选择后面那个的话,从我踏出这座府邸之后就会同她再无交集了。

    一边是生存,一边是我唯一的“家人”。

    不用多想,我不满地抬头看她,“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坏心眼。”珠世分明知道我与无惨毫无交集,哪怕他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偏要我做出这样两难的选择。

    闻言,珠世终于露出如重释负的笑容。

    她伸出小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约好了?”

    彼时的我心中还堵着团郁气,却也随着她的笑容消了七八分。并跟着珠世的动作伸出了小指,同她拉勾。

    “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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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昼伏夜出的特性注定我无法从事在白天的工作,所以我干脆找了份在夜晚上工,不仅来钱快,还少接触人的活。

    “你来了。”青年的面容被白巾遮住,语气低沉,“记得戴好橡胶手套。”

    伊藤是跟我一起做活的人,据说是继父在外赌.博,欠了笔外债。在追债人上门时,他的继父想也没想就卷钱跑了,留下他一人面对高额债务。

    而前段时间这家伙的腰受了伤,连医师也没法请,差不多有十来天没能来做活,若不是中间老板叫我到他家去看看,伊藤大概会死在家中。

    我去到他家时,催债的人正从他家走出,手里捏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伊藤本人则倒在门槛上,一只手呈青紫色,歪歪扭扭地软向一旁,本就受着伤的腰更是雪上加霜。

    “救……”

    血液的气味使我大受刺激,这种香味似乎比以往都要强烈。

    指尖不自觉地在门板上抠挖,这等美妙的香气,或许我会在进门的那一刻将伊藤拆吃入腹,所以我停下了脚步,不得不转头到医馆去叫人来。

    “伊藤?”收拾东西的医师一愣,动作变得磨蹭起来,“那还是算了罢。”

    “那家伙之前就在我这赊了账,说什么会还的会还的,我是看他可怜才答应的。结果都这么久了还不是一点钱都掏不出来……”医师耸了耸肩,“说难听些,与其让他越欠越多,不如让那家伙就此死掉算了,反正也还不起。”

    医师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手里的动作却越来越慢,到最后几乎是停下了。大概是难得有了诉说的对象,他毫不忌讳地将伊藤的事情说与我听。

    “伊藤那家伙总爱搬出家人来说事,没有药的话他就无法工作了,连给妹妹寄抚养费都做不到。”

    “谁不知道他妹妹是个拖油瓶啊,家里没几个钱还敢生七八个。他妹夫把家里的钱都赌了个精光,成天打孩子不说还找大舅子要钱……就是个死循环啊死循环,这样痛苦的人生还是就此结束比较好吧!”

    医师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一副要同我畅聊到天明的模样。

    “给你钱就好了吧。”我没有心情再和他聊下去。伊藤身上的气味让我的身体有些发热,哪怕到了此时也并未缓解,能忍到现在全靠前几日的血浆。

    “诶?”

    我将放在内衬中的钱拿了出来,抽出数十张写有萬字的纸币递了过去。

    “这些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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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医师所说,伊藤的伤并不难治,只是新伤旧伤混在一起,用到的药材就格外得多。

    “先治皮肉再治内伤,外敷的膏药和内服的汤药相结合,一样都不能少。”收了钱的医师心情相当好,丝毫不见昨日那副碎嘴的模样,“他就是拖太久了,多喝两幅就差不多啦!”

    说罢,医师应允了会照约定,每日带来伊藤需要用到的药材后便离开了。

    而伊藤在得知是我替他还清了债务后,没裹夹板的那只手握成了拳。

    “给你添麻烦了,明明是我的家事……”

    “是啊,你这家伙可真是麻烦死了。”为了避免一时不察扑上去撕咬伊藤,我特地坐到了离他最远的窗边。

    至少从这里吹进来的风能够将他的气息吹淡。

    “你不在,我的效率可低了不止一星半点。”脑中斟酌着今夜要写下的文字,才离开不过半年,我便想着要重新回到珠世的身旁去了,“再加上今日的这些琐事,你想想到底要怎么补偿我吧,伊藤。”

    “那你要不要来我家里吃顿饭?”黑发的青年颇为窘迫地抬头,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生硬,“志津她很擅长料理,实弥他们也都赞不绝口。我想你……应该会喜欢吧。”

    他大概是真的不擅长这个,就连邀请也被说得像石头一样硬梆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强迫的他。

    老实说我并不太清楚鬼吃人类的食物会变成什么样,毕竟我从没尝试过。也许会在咽下的那一刻就被灼伤食道,或是我当着他们的面化身为呕吐妖怪。

    但是……看到他坐立不安,宛如学堂里等待着教书先生来批评的模样,我鬼使神差地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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