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门外花木扶疏,浓荫蔽日。我立于桌前慢慢摹着一本帖子,笔下的瘦金体已经颇得沈听竹真传,风骨凛凛,道韵十足。

    外间的声音传进来,“师尊,恕三十多嘴,您的修为以臻大乘之境,就差这临门一脚了,何苦与一个小荷花精纠缠?飞升成仙是多少仙门道人的终极梦想,您这样耽于……”

    “住嘴。”冷淡的声色斥道。

    “仙门百年内飞升的人寥寥无几,师尊您明明可以做神仙,唔……”三十的声音戛然而止,想来是被贴了禁言符。

    当世五大仙门,分别是长林教、太元宗、梦虚谷、洞真派以及沈听竹所在的扶光门,扶光门又分为三个峰,首峰青竹峰,另外两个是天翠峰和披霞峰,三十便是披霞峰首座的长子,从小拜在沈听竹门下,是他的关门弟子。

    而沈听竹,则是五大仙门的尊主,也是修为最高的人族。

    如果没有与我这小精灵搅和在一起,怕是真的要飞升成仙了。

    他将我养在青竹峰,除三十外,再无一个人见过我真面容,颇有些金屋藏娇的意味——毕竟,修仙者是不能和妖怪精灵恋爱的,有违人族所说的“天道”。

    因着这一瞬的失神,笔下的墨晕染黑了一大片宣纸,留下一个丑陋的墨疙瘩,我皱了眉要将这幅字揉了,却听到背后的沈听竹道:“清荷,你的心不静。”

    我将笔搁下,换上妩媚的笑,咬了唇偏头看他,“那尊上说该怎么办呢?”

    言罢,我缓缓褪下身上的藕荷色纱裙,露出大片洁白细腻的后背,但闻沈听竹呼吸一滞,哑了嗓音:“清荷……”

    我的手探入他的白色长袍里,还未来得及动作,就被他一把拉到了怀里。

    急促的呼吸在耳边响起,狂乱的吻已经落到了我身上,就在这天雷地火的瞬间,他不忘挥手在门外的三十身上贴了闭五识的符。

    众修仙者面前严肃沉稳的尊主,背地里竟然是这急躁失态的样子,想来,世间也怕是只有我才看过这幅景象吧。

    2

    入夜,榻上沈听竹睡的正熟,月色映照着他深邃的眉目,我冷眼瞧了一会,慢慢穿好衣衫,转头出了屋子。

    后山的树木越发葱郁,遮天蔽月的浓绿下,我看到翩翩而立的少年,他金色的头发在夜幕中俏皮的竖着,耀眼而漂亮。

    我心里一动,小跑几步上去,露出难得一见的羞赧神情,“乘风,好久不见。”

    少年一挑眉:“你交待的事,我已办妥。”

    “清濯那边怎么样?”我拢了拢衣衫,甜笑问道。

    “一切都按计划推进,你且放心。”乘风抬头看看月亮,伸手捞了缕我的头发在鼻尖轻佻一嗅,“你的弟弟我定会照顾好。”

    我羞红了脸,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他已振开翅膀飞到空中:“我先走了。”

    青竹峰后山遍植水杉,其中一棵已经有了灵识,平日里为防着三十,我为这水杉设了结界。

    伸手撤掉结界,我踱步过去坐在那树的旁边,闲闲地与它聊了起来。

    三年,我在这峰顶已隔绝人世的生活了三年。沈听竹不在的时候,我都是同这棵树说话排遣孤独。

    “我送你一点修为吧,好让你快些化形。”我伸手贴住那棵水杉,渡了些灵力过去。

    不成想,方渡完灵力,天上立刻乌云齐聚,惊雷阵阵。

    “你可真是好运气。”我笑道,“看来今夜受了雷劫后就能化形了。你好啊,我的树朋友。”

    闪电照亮了夜空,雷声伴着夜雨落下,我贪婪地享受雨水的滋润,水杉那方却不好受,被雷劈的哀嚎连连。

    我实在看不过眼,便出手帮它挡了些。

    后半夜雨停,我来到观星阁中,确认五方阵的细节。

    一切如我所料,破晓时分,沈听竹的身影出现在后山,他呼唤着我的名字,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焦急。

    就在他转身看到我的一瞬,我歪了身子栽倒在观星阁的一缸水中,化成了一枝荷花。

    水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我屏了呼吸,按下心头的紧张,静待沈听竹前来。

    忽然,缸内光华大盛,我极速从无边黑暗中坠落,风声如啸,光影流转……

    再次睁眼时,眼前是巨树参天,霞光从叶隙漏下。一条江水如白练般穿过其中,满江荷花亭立盛放,烟波浩渺,恍如仙境。

    我被这诡异却美丽的景色震撼。

    愣神间,乘风忽然从空中落下,他收起翅膀,停到我面前,一向桀骜散漫的脸上露出认真的神色,温柔道:“清荷,同我在一起吧。”

    他捉住我的手,我的脸上迅速飞起红霞,清濯和晚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清荷,就答应乘风吧!”

    我开心的似乎要飘起来,但开心之余,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而且很要紧……

    我皱起眉,苦苦思索,但越是心急,却越是想不起来。

    乘风凑近我,受伤道:“你不愿意吗?”

    我急急的摇头,“不对,好像有什么事情我给忘记了……”

    清濯道:“姐姐,你别胡思乱想!”

    啊!恍若一道惊雷劈开了我的迷惘,对,我今天要用五方阵捉沈听竹的!

    我急道:“我们要去抓沈听竹,你们忘了吗?不能耽搁了,快出发!”

    乘风将我一拉,“什么沈听竹,清荷,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是不是把梦境和现实搞混了?”

    我被这句话问的一愣。晚渔也接着道:“清荷,你莫不是傻了?”

    梦境?现实?

    我们精灵一族,就算生了灵识,只要未化形,妖族和修行者便会将我们采来吃了增加修为,对他们而言,那是上天赠予的礼物,但对我们而言,却是一条条惨死的生命!

    故而,能化形成人的精灵少之又少,修为强的更是寥寥无几,我们也曾多次与妖族和人族交涉,但换来的只有更暴虐的残害……

    是以,我卧薪尝胆,潜伏在沈听竹身边三年,花尽心思取得他的宠爱与信任,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后山布了五方阵,想要活捉这个仙门尊主……

    清濯也明明去了始祖山,成为了妖族之王白鹿的男宠……

    我狐疑地盯着眼前的清濯,“你不是在始祖山吗?”

    “姐姐,你修炼修的走火入魔了,需要好好休息。”

    面前的清濯一如既往的俊美,带着几丝弱柳扶风的仪态——我们精灵一族本不分性别,但若自己想要,也可以修成男性或女性,清濯为了成为白鹿的男宠,故而才修成了男子身。

    “是啊,你走火入魔了。”乘风和晚渔也一起说道,“走,我们扶你去休息。”

    不对、不对……

    我使劲回想前事,在启动五方阵的时候,我变成荷花落在了缸里……

    难道、难道是出了变故?我蓦地心头一惊,伸手就往自己额头劈去。

    “清荷!”乘风粗暴地拉住我的手,“你干嘛!”

    我反手甩开他,一掌劈向自己,瞬间,眼前的景象消失,我扶着缸沿站起身来,嘴角流出一丝殷红。

    我中了幻术!

    沈听竹已不在!

    怒气登时涌上头顶,我一掌劈碎了这该死的幻境球,呵呵,想我一个精灵,竟有一天被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所困,真是可笑至极!

    这次精灵反攻人类及妖族,我策划已久。捉住沈听竹本是这里面不可或缺的一环,可现下生变,这简直是让所有计划崩盘!

    清濯……清濯不知道怎么样了,白鹿要是知道了这一切,清濯定是逃不了了……

    还有其余约定攻击妖族和仙门的精灵,他们的下场……

    我闭眼狠狠咬唇,清荷啊清荷,你竟会信沈听竹的爱,竟会与虎谋皮……你可知你犯了多大的错,你可知你的失败要让你族遭受怎样的重创!

    我伸手握住眼前一根粗粝的枯枝,逐渐用力,尖锐的倒刺缓缓扎进我的掌心……

    直到一只手架住了我,“清荷!”

    我回神,眼前的少年一袭青衣,枯枝簮发,眉目清朗,是我不曾认识的。

    “我是林淅,就是那棵水杉呀!”他解释道,一双星目满含担忧。

    我心里逐渐清明过来,理智恢复。当下抓住他直奔主题:“你方才有没有看到沈听竹?”

    林淅点点头,“有弟子禀告他,说什么洞真派被精灵围攻了,他急急走了。”

    我按住林淅的肩头,郑重道:“青竹峰后山基本没什么禁制,你挑好走的路慢慢下山,山下的江里,你找一条叫晚渔的鲤鱼,与她说,清荷活捉沈听竹失败,叫她速集结其余精灵,一路往仙台山去,那里有我们布的结界,外人发现不了。你们暂且在仙台山藏身。如果路上遇到能点化的精灵,就地点化,还有,千万不得相信妖族!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一个也不能信!”

    “可水妖不也是妖族吗?”林淅不解地望着我。

    “水妖与其他妖族不同,绝大部分都是可信的,也极少做伤我们精灵之事。”我喘口气,“你才化形,这世间你不懂的事太多,待路上让晚渔慢慢教你吧!”

    他点点头,“那我们在仙台山藏身之后呢?还有你呢?”

    “我要去救已经与人族和妖族打起来的精灵,还有,还有我弟弟……届时如救到了他们,我自会回仙台山。如果我们全部身死……那你们就在仙台山好好修行,好好活下去。但,如果我们在死前重创了仙门和妖族,你便出面与他们洽商,我精灵族后世生了灵识的精灵,人族和妖族不能动一分一毫!”

    我抬脚朝前疾行而去,嘴里仍交待着:“对了,如果遇到一个叫乘风的蜻蜓妖,也带他去仙台山!”

    林淅坚定回答:“好!”

    我扭头看他,晨曦给他清俊挺拔的身形镀上一层金光,我重了声音道:“你听着,你们都要给我好好活下去!”

    3

    未时,仙门,洞真派。

    精灵族与修仙者战作一团,就算是五大仙门最弱的一门,实力仍旧不容小觑。

    地上到处都是枯藤乱叶,还有人族的鲜血。

    “破!”

    漫天剑雨随着剑诀的吟诵刺向精灵,吟诵的人正是沈听竹。

    我撑起一个结界,叫道:“众精灵听令!不得恋战!到我身后来!”

    话音未落,沈听竹忽然收了剑势,一向在外人面前波澜不惊的脸极轻微的一抽。

    “下座何人?”有洞真派的人仗着沈听竹的威力质问我。

    打斗的仙门与精灵停了手,各自站向了各自的阵营。

    我左右一看,飞身而起,踮脚轻若鸿毛般立于一只巨鼎的水面上,随即捏决去了自己的幻术,露出原本的粉色长发,急风刮过,白裙猎猎作响,长发随风而舞,我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帮伪君子,字字掷地有声: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清荷。”

    精灵们拱手行礼,齐声喊道:“参见灵主!”

    不等洞真派反应,我先发制人: “今日清荷来向各仙门问问,你们修仙者,为何食我已有灵识的精灵一族?”

    “我族得天地灵气滋养,供人族兽类赏玩食用,自是无可厚非。但已有灵识者,缘何被食?!试问人族腹中婴孩,是否也可以挖而食之?!”

    “荒谬!怎可混为一谈!”洞真派的人出声驳道,“你这腌臜下贱的精灵,满口胡言!”

    “你们不食妖族内丹,谓之腌臜。如今你骂我们精灵腌臜,却赶着要吃,哈哈哈哈,老头儿,你不妨先审视一下自己,腌臜的到底是谁?”我嘲弄道,“已有灵识的精灵可以隐去行迹,普通的人族是无法伤到它们的。只有修仙者可以看出哪些精灵生了灵识、并找到它们!”

    言罢,我密音传信于身后的精灵:“待会我引开这几个厉害的,你们不要恋战,速往仙台山去!”

    一直未开口的沈听竹定定望着我,道:“或许,人族和精灵族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尊主!和他们有什么好谈的?杀了他们!我们修仙者只是吃未化形的精灵,又没曾吃过化形的!什么如人族腹中婴孩,下贱东西也配与人族相提并论!”

    我冷笑一声,“沈听竹,听听仙门人说的话,我是下贱东西,哈哈哈,那他们知不知道,你这仙门尊主,与我在青竹峰欢好了三年呢。”

    洞真派所有人登时瞪大了眼睛,怒骂道:“休得污言秽语损我尊主清誉!”

    我提气,极速朝青竹峰方向而去,声音散落在风里:“有本事你们到青竹峰后山来,与我决一死战!”

    4

    “清荷,为什么?”沈听竹立在青竹峰后山,白衣玉簪,翩若谪仙。

    我轻嗤一声,反问道:“你又是为什么?”

    他望着逐渐西沉的太阳,林间散落的霞光披了他满身,竟有一股寂寥之感。

    “三年前,我于鹿鸣湖救了你,你自此后赖上我……”他自嘲地摇了摇头,“你那般柔弱,又那般热烈……原来竟都是骗我……”

    御剑迟迟赶到的几个洞真派元老终结了我与沈听竹的这场对话。

    “荷花精吃我一剑!”

    我立在观星阁中,一扭身子投进了水缸,化身一枝荷花。

    金木水火土,如今幻境球已碎,我为木,阵法自然可以顺利启动。

    再次从缸中出来的时候,那几个老头都被困在了缸边。

    他们身上缠满了小臂般粗的藤蔓,其中隐有光华流转。

    “清荷,你要做什么?”

    “闻名天下的仙门尊主、出尘绝世的秋竹君,你说我要做什么?”我顿了顿,“自然是,你现在要救他们,我就现在杀了他们。你现在要不救,我就把他们吊在洞真派山下,昭告世人,得罪精灵的下场。当然,我玩够了还是会杀了他们。”

    “这阵法原先是设给我的,”沈听竹勾了下唇,“我与他们换。”

    “我如何信你?你一个快要大乘境的……”

    话音未落,他手起指落,竟是自行封了仙脉。

    修仙者一旦封了仙脉,那少说有半个月使不得法术,与普通人族便无二致。

    我将几个臭老头倒栽葱一般插进了水缸中,挥手击倒水缸,伸脚一踢,那缸便骨碌碌地沿着后山滚下去了。

    待到耳边聒噪的哎呦声绝了,我才使了术法缚住沈听竹,拖着他朝仙台山行去。

    5

    仙台山位于鹿鸣湖之南,人迹罕至,树木丰茂至极。在我与沈听竹相识前的几年里,我们精灵一族在这里秘密修筑了自己的地盘,并设置了精巧的机关和可靠的结界。

    无论是修仙者还是妖族,决计难以发现这个借天地之势造成的世外桃源。就连乘风也未曾来过。

    我坐在正堂之上,望着下立的各色精灵,道:“说说情况吧。”

    左护法藤萝拱手道:“攻打仙门的精灵死二十,伤百人,均已回到仙台山。”

    右护法看云接道:“妖族放出信来,清濯大人已被捉,所以属下……属下未敢贸然攻上去,只留了几人在始祖山附近探听消息,其余人都先撤了……路上遇到左护法,得知沈听竹也没被捉住,便一同回了仙台山。”

    我摩挲着杯盏,沉默不语。

    一时间大堂里落针可闻。

    “咚”的一声,看云屈膝下跪,身子微颤,“属下有罪,请灵主责罚!”

    清濯被捉……妖族放信……

    我揉揉额头,看来事情并非我想的那么简单。

    良久,我从花椅上站起来,道:“为了此战身死的二十精灵,尽快办入土礼吧,受伤的也尽快医治,看云,你去办。藤萝,带我去关沈听竹的地方。”

    昨日回到仙台山的时候,我便将沈听竹交给了藤萝,让她关押起来。三年未回仙台山,这里的地牢修的更加弯弯绕绕,如同迷宫一般。

    藤萝带我停在一处满是爬藤的地方,一挥手,爬藤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开阔的空间,正中是一个缚仙阵,沈听竹被捆在十字桩上,气息微弱。

    昔日强大无比的尊主,如今黑发散乱,面色如纸,白衣上染了点点绿斑,好不狼狈。

    “你派几个得力的人,去仙门附近打探打探。还有,去接应一下晚渔她们。”我支开藤萝。

    沈听竹闻我的声音,抬眼望向我,神色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仿佛如今被捆的不是他。

    我无意识捏了捏手指,从前习惯了在他面前处处讨好,做小伏低,还要时不时的装狐媚,如今乍然地位转换,还真有点难以适应。

    他神色冷淡地瞧着我,不发一言。

    我心里虽有千言万语要问,但到最后,自己都想嗤笑自己,人族与精灵,本就水火不容,我问再多,得到的也许是更令人难堪的答案吧。

    6

    思绪流转,我想起初见他的那天。

    鹿鸣湖中,我站在荷叶之上,舞姿曼妙,吸引了驾船游湖的他。又不慎落水,让他救我。

    处处都是漫不经心,却又处处都是精心设计。

    衣衫尽湿的风流仪态、被发现是荷花精时的苦苦哀求……

    终于,我得偿所愿的被带上了青竹峰。

    此后,我又每日扮成小童跟在他身旁。费尽心思地做菜、在月下陪他吟诗作对、雨天写字煮茶……

    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我不动声色地干着早就策划好的一切,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越来越“爱”我。

    他撤了后山的禁制,只因怕伤到我。

    他遣散了青竹峰上所有的弟子,唯留下三十一个,只因不想我再扮成小童,藏首畏尾。

    虽然三十对我很是嫌恶,但是对沈听竹却是极为尊崇,爱若生父。

    一日,三十献宝似的呈上一只桃子,道:“师尊,这是近日太元宗得的灵桃,灵力充沛至极,特意进献,师尊吃了定可以功力大涨,离成仙又近一步。”

    我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

    硕大鲜嫩的桃子,虽未化形,但可窥得其强大的灵识,日后若勤加修炼,必是我精灵一族的佼佼者。

    三十瞥了我一眼,接着道:“都是精灵族,荷花精的灵力竟比不上这未化形的桃子十分之一。”

    言罢,他轻嗤一声,讥笑之意尽显。

    “她叫清荷。”沈听竹合上手里的书,淡淡道,“以后不必进献这些东西,本座不需要。”

    三十闻言,当着我的面,拿起桃子狠狠啃了一口。

    那一口仿佛啃在我的身上,让我的心揪起来,无力和心痛绞在一起,我只能紧紧捏拳,将自己翻腾的情绪强压下去。

    亲眼看着同族被食,我在那一刻动了杀心,但我只能装作柔弱可怜的样子,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

    是夜,西风袭窗,月色冷淡。

    我抱膝坐在塌上,沈听竹从背后拥住我,无限温柔道:“清荷,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只要同我说,我便祝你达成所愿。”

    我的脊背有一瞬间的僵硬,但随即反身抱住他,回馈他热烈而迷乱的吻。

    窗扇开合声里,我一遍遍对他说:“清荷什么都不要,只想陪着尊主,只想安安稳稳地活着。”

    灯下,他的眉宇如画般好看,没有在旁人面前的冷峻孤傲,只有温柔和……一丝心疼。

    恍惚间,我以为这心疼是对我。摇摇头,我极力找回理智清明的自己,如任务般继续与他抵死缠绵。

    在青竹峰的日子便就这么一日一日过去。

    青竹峰有一处断崖,沈听竹常常在断崖边打坐。

    陪着他的时候,我大部分时间都乖巧的呆在一旁,偶尔看到有鸟经过,便会雀跃好一阵子。

    有一次,他居然当着我的面进入了离魂修炼状态。

    这是修仙者最脆弱的状态,以往都是需要有人护法,确保不被打扰和中断。

    我的心如急鼓敲过。

    杀他?不杀他?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苍穹漆黑,无星无月,两个黑发白衣的人相对而坐,一个心如止水老僧入定,一个心如滚油跃跃欲试。

    我在心里较量许久,最终收了手里凝出的冰刃,决定不动手。

    杀他容易,但是让人族和妖族从此尊重精灵,却是杀了他也解决不了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了眼,对着黑暗中的我道:“清荷,我们掀起一场三族之战吧。”

    “我虽为仙门尊主,但若想强行让人族不再食有灵识的精灵,却也是办不到的。陋习难改,唯有流血、唯有完全的推翻,方能重建一个全新的三界。”

    这番话如惊雷般在我的脑海炸开,让我的心瞬间紧缩,额头冷汗涔涔。

    难道我露了马脚,让他看穿了我想做的事?

    我只将手掌紧握,准备随时与他在崖边打个你死我活。

    “仙门中,洞真派最弱,你可以设阵先擒住我,尔后攻洞真派;妖族嗜血慕强,若轻易开战,白鹿必会与你们打个你死我活,这个得从长计议。等血流的差不多了,再三方和谈,签约为盟。自此后,精灵族稳住地位,割据一方。”沈听竹缓缓道。

    竟与我想的一致!

    我狠狠心惊,想出声巧言辩解,未及开口,他却是伸手拉住了我。

    温暖的触感从手背传来,我慢慢松开五指,咽了口唾沫。他将我拥入怀中,白衣与我的叠在一起,“五方阵就极好,后山观星阁,你设阵擒仙门尊主,也合情理。”

    7

    一阵凉风吹过,把我飘飞的思绪拽回。我重新回神望住被困在缚仙阵中的沈听竹。

    “尊主那日的剑诀好生厉害,差点令攻打洞真派的精灵全部灰飞烟灭。”我冷笑一声。

    等了许久,未等到他的回复,我也不以为逆,自嘲道:“差点忘记了,秋竹君有个习惯,就是从不解释。”

    我拔下头上的玉簪,通体翠绿的一小截竹子,上面两片竹叶雕的栩栩余生。还刻了一句诗:

    竹色溪下绿,荷花镜里香。

    那是他曾送我的礼物。

    “玩弄我很有意思对吗?呵呵,秋竹君好一招虚实相生,骗我设阵擒你,又在阵法中加了了幻境球,让我无法催动五方阵,还差点溺入幻境。若不是我自伤,只怕赶到洞真派后,只能看到千万横死的精灵!”我咬牙,“不过无妨,你我非同族,互相防着点是应该的。”

    一甩手,玉簪狠狠钉入他的胸口,瞬间,几缕殷红的血线流出。

    他张了张口,欲言,我打断他:“你叫我放了那几个臭老头,很不巧,我也阴了你一招,他们啊,现在还在青竹峰后山被捆着呢。”

    一言毕,我心中涌起几分还击的畅快,扭头大步离开了地牢。

    8

    三日后,晚渔带着林淅及数百名精灵回到了仙台山。

    水妖与我们一向交好,但他们生性平和,无意卷入任何纷争。因晚渔同我是生死至交,这才参与到我们精灵族的事里来,想要助我完成大计。

    她身上波光粼粼的裙子一如既往的好看,卷发如瀑般披散在肩上,一双眼睛灿若星辰。

    久不见故人,我的眼眶差点顶出眼泪。

    “报灵主,晚渔不负所望,这一路行来,避开了仙门和妖族,还点化了不少精灵。”她弯起眼睛笑道。

    我也故意拿起腔调道:“赏!”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等晚渔的这三天里,我虽心急如焚,但却只能按兵不动。妖族既然放出了捉拿清濯的消息,那就一定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只等我们一股脑攻上山去,守株待兔,瓮中捉鳖。

    且,晚渔这一波没有安全回到仙台山,我始终不放心。

    最后只能耐着性子,将精灵族的大小事务亲自过了一遍,毕竟三年未管,其间发生的诸事我只知晓乘风传递过来的只言片语。

    入夜,仙台山众人为战死的二十精灵举办入土礼。

    叶落归根,入土为安,精灵这一生,从大地中生长出来,最终,也要回到大地中去。

    落红不是无情物,

    化作春泥,更护花。

    我捧土以祭,深深鞠躬拜别他们。

    再起身,我肃道:“山中巨蟒,寿百年,得灵识而未受劫化形,人族与精灵族可会食之?”

    “不会!”众精灵道。

    “人族有仙脉之人,可是从小就养在仙门,得修仙者传教、庇佑,得三界尊重?”

    “是!”

    “那我精灵族呢?”

    无人回答。

    “所以,我们用这数十年的心血筑成了这得以保身的仙台山。但,天地广袤,地大物博,每处地方、每个时间,都会有得机缘以生灵识的精灵,难道我们只龟缩在这寸土之地,不管后世的死活吗?”

    “我们要不要也成为备受尊重的三界之一?我们要不要也大胆的活着、肆意的活着、不再从生意识的那一刻起,就时刻担惊受怕被吃掉?!”

    “要!”

    只一个字,响彻了仙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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