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安顿好新到仙台山的数百精灵后,我才得空召集看云藤萝等精灵议事。

    乘风不见了。

    或者说,从那天他离开青竹峰后,就再也没精灵见过他了。

    晚渔皱起眉,道:“我这一路一直在找他,遍寻不得,只好自己先回来了。”

    “会不会被人抓了?或者被妖族发现了?”看云道。

    我想起这个桀骜不驯的少年。

    他与我、清濯和晚渔,相识数百年。

    蜻蜓立荷,多么浪漫的初遇。

    初时因他修为弱,经常被陆妖欺辱,我与晚渔不知帮他揍过多少妖怪,清濯不知帮他擦过多少伤口。

    他有一双那样漂亮的翅膀,曾经无数次驮着我看山川湖海、奇相异景。金色的头发不时拂过我的脸,痒的我咯咯笑。

    青竹峰三年,是乘风的偶尔相伴,才让我觉得没有那么难捱。

    我与他,都有没说出口、但彼此知晓的那份情谊。

    与焦急的晚渔看云不同,我平静如斯,淡淡道:“你们再出去找找吧。”

    出得议事堂,我深吸几口气,清新的树木味道散去了我心中不少阴霾。

    一转头,看到月色下有青色的身影在练习法术。

    “林淅?”

    青色身影转身,看到是我,脸上露出笑意,俊朗的眉眼让我忍不住赞了一句:“皮囊不错。”

    “灵主。”他拱了拱手,似乎是不大习惯这么称呼我,脸有点红。

    我指点了几句他的法术,便揉着头回房睡觉了。

    累了这么些年,没想到临到了了,所有计划竟全部失败,现下的局面如同一盘死棋,我该如何下,才能柳暗花明,让精灵族,在这三界取得一席之地呢?

    人族有句诗说,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精灵族会盼来那一天吗?

    10

    再上青竹峰时,如我所料般,还是从前那般清冷。

    意料之外的,我看到了三十。本以为经过精灵与洞真派一战、沈听竹又被捉后,他应该回披霞峰或者满世界的去找沈听竹才对,没成想他竟然还在仙光殿里擦地。

    我抱臂看他,逆着光,他有点看不清我的面容,只试探着叫了一声:“荷花精?”

    我轻哼一声算作答应。

    他扔了抹布站起身,出手就要擒我,嘴里念念有词:“你竟还敢回来!”

    我只挥了挥袖子,他就在原地栽了个大跟斗,他的脸上浮起难以置信的神色,“你的灵力怎么如此强?难道你之前都是在……”

    “有了你,多个筹码,也不错。”我打断他,“救清濯的胜算又大几分。”

    从山上下去,藤萝已经找到了还插在缸里的几个臭老头,那日因我疑沈听竹欺骗我,才留了一手,现在看来,可真是有先见之明。

    缸里我使了术法,他们挣脱不得,自然无法破缸而出。

    点点人头,刚好是洞真派的掌门以及四个元老。

    加上这披霞峰首座的儿子,不多不少,六个人,多吉利的数字啊。

    我命藤萝将人送到仙台山地牢,自己则带了参仙人、晚渔和林淅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始祖山。

    11

    传说中,始祖山乃是鬼怪云集之地,洞穴颇多,若没有地图的人进去,那便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这里好干啊,我好难受。”晚渔抠了抠手臂,“这山光秃秃的,全是黑黑的洞口,有点可怕。”

    “要不我先去探探?”参仙人是个白白胖胖的老头,原身是人参,以前在山上的时候,为了防止被修仙者挖到,练就了一身钻洞逃跑的本事。

    彼时太阳正大,我们盯着眼前偌大的山一筹莫展,几个人都被晒的蔫巴巴的。

    林淅伸手化出一把绿色的大伞,遮在我们几个头上,稍稍减少了阳光的灼热。

    “去洞真派。”我转身先行。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但还是跟了上来。

    洞真派残破的山门还未修葺好,我便已再次踏入了这个地方。

    一路畅行无阻到了正厅,里面已坐了五个仙门人,我撩裙落座,端茶啜饮,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不见外。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先开口道:“在下梦虚谷掌门李梦虚,下座依次乃长林教掌门、太元宗掌门以及扶光门的两位次峰首座,因昨日见尊主手信,约我等今日此时,清除闲杂人,侯于洞真派,故……”

    我放下茶盏,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扔到了披霞峰首座陈十七的手里。

    “三十的玉佩!”她惊呼出声。

    “想必各位也知道我是谁吧?”我靠住椅背,捏决现出原本发色。

    “粉发白衣,精灵族灵主清荷!”陈十七惊道,“你把三十怎么样了?”

    “谈个交易吧。”我开门见山,“沈听竹与洞真派的五个人,以及你的儿子三十,都在我手上。”

    霎时间,大厅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涌动的内力与杀意弥漫,我伸手虚拦一下背后剑拔弩张的晚渔三人,继续道:“七个人,藏在你们绝对找不到的地方。这段时间,我相信你们派人四处搜寻失踪的人,但肯定毫无进展。”

    “况且,今日你们五位联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我周身灵力忽然暴涨,隐隐现出粉色光芒,字字铿锵,“今日我们杀个你死我活,仙门就会成为三界耻笑的对象,反正我们精灵一族本就没什么地位,如今葬身在此,能换得七条仙门之命,也算值当了。”

    林淅道:“仙门尊主沈听竹、洞真派掌门及元老、披霞峰首座长子陈三十……确实个个都是响当当的仙门人物。我一介刚化形的精灵,换他们任何一个,都不算亏。”

    我心里一动,赞道,这棵水杉倒是挺聪明。

    参仙人道:“搞不好我还能逃得掉咧,在下长白山老参一颗,平生最擅逃跑了。”

    “我可是水妖,要是今日我被你们杀了,水妖们不晓得会不会找你们算账……”晚渔拂了拂波光粼粼的裙子,语调轻松的调侃道。

    一番交锋下来,大厅里的内力缓缓如退潮般散去。

    “什么交易?”太元宗的掌门问道。

    “诸位可愿为了救出你们的尊主和同盟,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当然!”

    “好。”我站起身,“我弟弟清濯,被妖王白鹿抓了,我想请诸位帮我救出清濯。”

    “要与妖族开战?”李梦虚皱起眉,“这未免……”

    “兵法曰,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策。现下只需要诸位以仙门的名义,向妖王递个拜帖,能让我有见她的机会。”我顿了顿,“你们只需要站在我们精灵族这边,我不信妖族敢贸然与我们两族开战。”

    陈十七略一思忖,道:“我们凭什么信你?若是救出来你弟弟,你不交人,怎么说?若是即便把我们自个搭进去,也救不出你弟弟呢?那又怎么说?”

    长林教掌门点点头,“听说那妖王性子暴戾,行事古怪,十七所言极是啊!”

    “清荷灵主好一招借刀杀人啊。” 一直未开口的天翠峰首座冷不丁道,“若是今日我们几个老家伙合力擒了你,拿着你去逼精灵族放尊主他们呢?”

    此言一出,大厅里的气氛又紧张了起来。

    这老头倒是个厉害的角色。

    “精灵一族,被人族和妖族压了数千年,早已决心破釜沉舟了。今日即便我死在这里,也决计不会让各位当成交易的筹码。况且,来洞真派之前,我就与族人交代好了后事。”我淡淡一笑,“光脚不怕穿鞋的,不知各位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俗语?”

    “再者,我若身死此处,精灵族势必与仙门开战,到时候,祥和百年的仙门也要血流成河,虽然我们灵微势弱,但倾举族之力,覆灭几个天翠峰还是不在话下的。”我睨了一眼天翠峰首座,冷道,“不信,大可以一试。”

    “各位好好想想我提的交易吧,清荷静待好消息。”言毕,我带着晚渔他们出了正厅。

    太阳已经落山了。

    清风吹过,给逐渐苍茫的夜色平添几分诗意。

    “我吓出一身汗,清荷,你怎么都事先不告知我们?”晚渔嗔道。

    “对啊,而且怎么会有沈听竹的手信送来?”参仙人念叨着,“听说那人孤傲的很,主上使了什么法子让他写信的?”

    我深吸口气,看着最后一束霞光隐匿,周身骤然轻松不少:“他们没追上来,看来是答应了我提的交易了。”

    “主上仿沈听竹的字,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林淅道。

    12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在妖族的山洞里挂着一幅画,画中一个潇洒的人族少年骑着白鹿徐徐而行,旁边题着这样一句诗。

    妖王白鹿的原身就是一只鹿,没成想竟然会挂这样一幅画在洞内,我心暗道:人族骑鹿,岂不是涨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吗?

    “我们王上啊,喜欢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会在意别的。”说话的是一只雄性狐妖,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仿佛能洞穿任何生物的内心, “譬如这幅画,旁人可能会觉得挂在这有失身份,但王上不会,因为,强者就是能够没有道理的做任何事。”

    “受教了。”我虚心点头。

    洞内正中间的塌上,妖王白鹿正撑着额头假寐,一袭红衣,曲线玲珑。

    “你不是人族。”那狐妖又道,“我能闻得出来。”

    我去了幻术,现出粉发,“长老好生厉害。在下精灵族清荷。”

    “仙门拜帖,怎么来的还有精灵族的人?”狐妖盯着李梦虚等一干人问道。

    “把清濯带上来吧。”妖王忽而出声,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不久,几个长的五花八门的妖怪将一名清瘦高挑的男子押了上来,男子银发白眉,更衬的一张脸毫无血色,唇色淡到几乎没有,倒是双眼依旧清亮有神。

    “你们将清濯怎么样了?”我忍着心痛问道。

    但看他这幅样子,便知道已经受了不少罪……

    “不过是用了点刑罢了。”白鹿缓缓睁开眼,一双灵动的眸子,透着与她周身气场截然相反的无辜感,嘴角漫开一丝笑,“敢设计抓本王的人,必然不是什么没名堂的。是以,本王才迟迟没有将他处死,就是等着你们精灵族来讨呢。”

    偌大的山洞中,妖族六位长老或站或坐或趴,姿态各异,都目光炯炯地盯向我。

    那神情皆透露着蔑视,哪怕有仙门的四位长老和两位峰主在,也丝毫没有将其放在眼中的意思。

    我坦然道:“想必近日来发生的事,妖王早已听说了。”

    “略有耳闻。”白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歪着,“与我们妖族无甚相干的事,本王一向没什么兴趣听。”

    “不知乘风,可在始祖山上?”

    “将乘风带上来。”

    我的心狠狠一坠,虽然自晚渔没有带回乘风的时候,我就想到可能是乘风出卖了我,但直面答案的时候,还是一阵难以言说的心痛。

    金发少年看到我的那一刻,一向散漫的脸上涌现出复杂的神色,痛心、羞愧……还有杀气腾腾的恨意。

    我深吸口气,压下心里的酸涩,道:“可否先松开清濯,他身体向来弱。”

    白鹿一挥手,解了清濯的禁言,他身上绑着的绳子也随即松了开来。

    “姐姐……我没事。”

    我快步上前,将清濯扶坐在一处高台上,未及多问,白鹿已不耐:“他死不了。”

    “今日清荷贸然来始祖山,确实有个不情之请——我想请妖王放了清濯。”

    周围响起一阵声色各异的笑声。

    “从王上手中讨东西?笑话。”有妖怪嗤笑道。

    “想来乘风已经将我们之前的计划悉数告知了妖王,所以妖族才能不费一兵一卒就擒住清濯,总而言之,这一场没打起来的仗,也没让妖族损失什么。但假如你们不肯放清濯,”我顿了顿, “那就是与我精灵族和仙门为敌了。”

    “哦?”白鹿红唇上扬,笑出了声。

    “妖王没有处死清濯,难道不是知晓了他是我弟弟吗?你也不想掀起腥风血雨,不过是留着他,做个筹码罢了。”我也笑笑,“我抓了仙门的几个人,足以胁迫这几位掌门今日陪我来妖族。”

    “如果动起手来,妖族以一敌二,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倒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你放了清濯,我也赠妖族一份大礼,以表谢意。”

    “什么大礼?说来听听。看看能不能打动本王。”白鹿道。

    我向陈十七点了点头。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呈给了身旁的狐妖。狐妖甫一打开,便惊呼出声:“是龙皇鳞!”

    龙皇鳞乃是龙王的逆鳞,身上只此一片,坚固非常,有助于妖族练功,提升妖力,也是不得多得的护甲。且,水妖尊龙王为首,有了此鳞,便可以在水中来去自如不受欺。

    “妖族虽强大,但却分为两派,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是一派,水里的却是另一派。”陈十七悠然道,“有了此鳞,妖王以后也可以去水里走走了。”

    “清荷灵主不日前将此龙皇鳞给了梦虚道人,现在已经用我仙门秘法完成了开鳞,妖王可以试试看,合不合心意。”长林教掌门接道。

    白鹿眼神一亮,随即从狐妖手上隔空取了过去,轻轻一点,龙皇鳞便成了一件鳞光闪闪的斗篷,将她曼妙的身姿掩在其下。

    “你用猎妖箭朝本王射上一箭试试。”白鹿朝着李梦虚道。

    弯弓搭箭,出手如流,这李梦虚倒也不枉为一派掌门。

    “啪嗒”一声,猎妖箭触到龙鳞斗篷的时候,一下去了势头,掉在了地上。

    “果然好东西!”白鹿赞道,但随即正了神色,“用这件宝物换走清濯倒也不无不可,只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岂不是没将我这妖王放在眼里?”

    “清荷此来,确实还有一事相商。”我坐在清濯旁边扶住他,缓缓道,“人族自生下来就能知道是否有仙脉,有仙脉的,便会被送往仙门学习仙术,得仙门护佑、传教。而我们精灵族和妖族却没有这样的制度,我们散落在三界各处,得了机缘,生了灵识,然后再慢慢吸纳天地灵气修炼,直到化形之后才能有能力自保。但妖族的日子尚且好过,未化形的妖怪也不会被我们精灵族和仙门捉来剖妖丹去吃,可精灵族却不一样——”

    “修仙者和妖族总要去寻生了灵识的精灵来吃,用以提升修为。这千年来,我们一直忍受着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只因我们一族灵微势弱。但如今,我们想要改变这种局面,不惜一切代价的去改变。”

    “弱肉强食有何不对?”狐妖抢白道。

    我轻哼一声,“难道是因为妖族本身太弱,只能吃我们精灵提升修为是吗?”

    “本王不用吃什么精灵也比你们强!”白鹿微怒。妖族慕强好胜,最是难以忍受被如此看轻。

    “妖王不吃,可下面吃的的妖怪多着呢。”我笑道,“大家各自凭本事修炼,还说不准谁比谁厉害呢。”

    “你竟敢如此同本王说话!”

    一阵巨大的妖力袭来,我伸手撑出结界挡住这蛮力的一击,不住心惊,这妖王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强!竟震的我虎口发麻,胸腔一颤。

    “狐妖方才说弱肉强食,哈哈,好。”我压下神色中的异样,淡道,“只不过是我精灵族从来不屑于吃妖丹罢了,若是非要谈弱肉强食,那我今日便下令,五湖四海之内,遇到生灵识的妖怪,便剖其妖丹——不管吃不吃,给我悉数剖来!我要让这三界,再无可以化形的妖怪!”

    “好大的口气!”白鹿怒发冲冠,倏地从塌上站起身,“你找死!”

    “今日我便当着仙门和妖族的面,对你这妖王下战帖,三日之后,鹿鸣湖边,你我,决一死战!”

    “若我胜,那你们妖族从今往后,尊我精灵族众人,不再食……”

    “好!”白鹿怒气冲冲地打断我的话,“本王也不屑吃,我们妖族更不屑吃!我倒要让你看看,这世上究竟孰强孰弱!”

    我点头,“那便如此说定了,今日众人皆为证,只盼妖族言而有信,妖王言出必践。”

    扶起清濯,我盯着站在一旁的乘风,对妖王道:“不知妖王可否同意让此妖与我单独叙叙旧?”

    白鹿轻哼一声,算作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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