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为什么背叛我?”我自嘲一笑,摇摇头,“不对,不能叫背叛,你本来就是妖族……哪怕你被同类欺辱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新伤旧伤从未好过……哪怕你也厌极了妖族的狂妄和所谓的弱肉强食……..”

    我目光灼灼盯着乘风,“你我相识百年,你知道的,我想要精灵族得到一个公平的对待,你主动说帮我递消息,因为青竹峰上没有任何精灵可以遣用,只有禁制撤掉的时候,你一个蜻蜓妖可以飞的进来。我信了你,和清濯晚渔他们也明白你作为妖族的立场,所以,清濯在始祖山这几年,从未让你帮忙递出任何一个有关妖族的消息,比如始祖山的地图。哈哈哈,终究是我太天真了,以为你是真的在支持我……”

    “清荷,是你先背叛了我。”乘风道。

    “我背叛你?”

    乘风惨然一笑,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递给我,“这是王上的宝物,如果愿意用自己的半条命做代价,那么可以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

    我仔细看他,才发觉他以往神采奕奕的脸,此刻竟有些灰败。

    拿过镜子,我一挥手,古旧的镜面开始慢慢显现出图像。

    竟然是我。

    是我和沈听竹在仙光殿的床上……

    春色旖旎,满室香艳。

    倏然看到自己这幅样子,我竟然不合时宜的脸红了,立刻挥手将镜子关掉,勉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冷道:“你想说什么?”

    “从前看到脸红的你,还天真的以为是你见到我开心和害羞。现在才知,是你同别人欢好后,见到我的心虚和难为情罢了。清荷,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去青竹峰,竟然是去和沈听竹……你明明说过,你只是去当沈听竹的丫鬟,你只是想抓住他,杀了他……”乘风难过地闭上眼,“是你骗我,是你!枉我一直一厢情愿地以为你也喜欢我……”

    我皱起眉,冷笑道:“所以你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是没对你说我和沈听竹的关系,但我也从来没想过能和你在一起。是,年少的时候我曾将你放在心里过,但我一直都很清楚我要做的事。我不会因为和你的情谊放弃我的谋划,也从未奢求过,此事成了以后还能同你在一起!”

    “是我在五方阵中加了幻境球,破坏了你的阵法,但那幻境……是我最后的奢望,可你一直到最后也没答应我,还是想着沈听竹……若当时,你在幻境中答应了我,那个幻境球就会自己碎掉,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阵法。可是清荷,你竟然宁愿自伤,也不愿答应我。”乘风的眼中慢慢涌出恨意,尖锐的仿佛淬毒的箭,“所以,我只是做了我身为妖族该做的事罢了。若你对我无情,我又何必对你有义!”

    “你临阵倒戈,害我大计毁于一旦;但你毕竟是妖族,是我妄想你会支持我完成自己的梦想。你我各自有错,今日就当是诀别吧。”我将那面镜子扔还给他,字字落地有声,“此后山高水远,百年情谊一笔勾销,余生,不复相见。”

    离开始祖山后,清濯告诉了我所有事的前因后果。

    一开始乘风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因着他对清濯的关心,引起了妖王和灵狐的怀疑。

    灵狐善于把弄人心,跟踪了乘风几次后,见他形迹可疑,便开始对他循循善诱,让乘风说出所有事情。

    乘风不说,妖王与灵狐采取怀柔之策,对乘风大肆赞赏,加以重用,一时间,乘风在妖族地位崇高,风头无两。

    不久后,妖王又赠了乘风稀世珍宝——一面观尘镜,并告诉他,用半条命做代价,这镜子便可以与宿主达成契约,令宿主看到所思之人现在在干什么。

    虽然只能看到很短的时间。

    乘风同意了。

    灵狐的劝说和离间,妖王的施压……再加上他最后在观尘镜中看到的那一幕,让他完全崩溃了。

    幻境球里我的选择,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最终心死,决心报复。

    最后一刻,他对妖王全盘托出了我们精灵族的计划。

    因着乘风和清濯的关系,所以妖王早就防着清濯了,故而才能那么快就将清濯捉拿。

    世事难料,物心难测。说到底,

    在我选择了做灵主的那一刻,我和乘风,此生便再也没有可能了。

    15

    仙台山地牢。

    沈听竹身上伤痕累累,浑身是血,气息微弱到几乎没有。

    竟是我离开的这段日子,精灵族因对人族积怨已久,所以对抓来的几个仙门人都动了私刑。

    大乘之境的仙门尊主,曾人人敬仰他的修为,光芒万丈,世无其二。

    一朝跌落尘埃,被缚地牢,谁都可以踩两脚。

    当初,在看到五方阵幻境球的那一刻,我没有多想,笃定是沈听竹动的手脚。

    可我错了。

    不是他。

    我曾说自己与虎谋皮,原来那虎,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我和他之前的信任——隔着族类,隔着身份,隔着那么多算计……

    终究是我对不起他。

    将他慢慢从十字桩上解下来,我的心竟然开始为他痛。

    看着他白衣上交错的红和绿,我忽然很想抱住他。

    但我不敢,也不能。

    他仿佛下一秒就要陨落。

    “谁允许对他动刑了!”我咬牙道,“谁允许了?!”

    藤萝等一干精灵大气也不敢出,全部低头望着脚尖。

    良久,看云迟疑道:“禀主上,有,很多,很多精灵都来过,一是泄愤,二是想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有用的消息……”

    我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轻柔地将沈听竹抱了起来。

    我想狠狠责罚那些为了一己私欲泄愤的精灵,但心里又很明白。

    两族积怨已久。

    责罚了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什么也解决不了。

    好在,这一切就快结束了,我们就快得到梦寐以求的公平了。

    将沈听竹放在我房间的花床上,我开始施法为他疗伤。

    “主上,您马上就要同妖王斗法了,不能再耗费精力了,让我来吧!”藤萝劝道。

    “妖王的功力深不可测,据说不在合体之下,主上您这几天要……”

    “走开!”我斥道。

    忽然,我的手被面前的沈听竹架住,他缓缓睁开了眼,虚弱道:“我没事。”

    我看着他发白的嘴唇,心里一酸,想要说点什么,但碍于身边有藤萝和看云在,又无法开口。

    他缓缓运气,清俊的脸上不见一丝波澜,只额头慢慢沁出汗水,暴露了他如今正在承受的痛苦。

    半晌,他周身忽然一松,我一探,才知道他封住的仙脉已开,正欲继续帮他疗伤,却听他道:“不必劳烦灵主,且死不了。”

    我面上一尬,伸出去的手只好悻悻收回,但终究不放心,只得硬着声音吩咐看云:“过几天我们要向仙门交人,你们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烂摊子,要是交回去少了胳膊腿的,岂非说我精灵族龌龊小人、言而无信。”

    起身离开屋子,我朝着清濯的房间走去。

    他还在沉睡,梦里也皱着眉头。晚渔陪守在一旁,不发一言。

    “他原本身体就弱,我用法力探过了,没什么大碍,你不要太担心。”我劝慰道。

    晚渔点点头。

    “龙皇鳞,”我顿了顿,诚恳道,“谢谢你,晚渔,你拿出那样好的宝物,助我换回清濯,又有机会和妖王一战……如果我赢了,好胜的妖族便会服气,此后三界就有我精灵族一席之地了。”

    她摇摇头,“那东西也就是对陆妖算个宝物,对我们水妖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能换回清濯,别说一个龙皇鳞,便是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晚渔对外称是鲤鱼化成的妖,但我和清濯知道,她的父亲,是海底的龙王。

    她是龙王和鲤鱼私生的孩子,龙王为表愧疚,将龙皇鳞赠给了自己的女儿。

    千百年之后,她的母亲早已香消玉殒,龙王也不知所踪,她一人孤身活在这世间,唯有那片鳞,提醒着她,她从哪里来。

    “清荷,和妖王一战,你有几成把握?”

    我艰难一笑:“不敢说。那日她用妖力试我,其功力之深……”摇摇头,我咬牙,“晚渔,即便我身死,我也只能同她一战,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死……”晚渔喃喃道,“你若死了,精灵族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清濯恐怕也要难过死,当然,我亦是。”

    “我若死了,白鹿也必离死不远,能重创妖族,也值当了。我要让这三界看看,精灵族,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蝼蚁!”

    夜深,天上一弯细细的月,孤零零挂在黑暗中。

    我回到自己的住处。

    甫一推开门,就有一股极其强大霸道的力量将我吸了过去。

    天旋地转间,我看到沈听竹的脸。

    眉若刀裁,眸如点漆,发似泼墨,衣胜白雪。

    “你疯了!”我怒道。

    “你才疯了。”

    16

    面对着妖族千年来最强大的妖王的时候,我脑海里忽然想到很多事。

    我是什么时候化形的呢?

    细细算来,也有千年了。

    自化形开始,我和清濯便是两个极端——我天生灵力高强,粉发如瀑,心性乐观。而清濯灵力低微,银发白眉,善调香制毒,优柔寡断。

    他唯一豁出去做的事,便是我当了灵主之后,决心颠覆三界,让世人正视精灵族,而孤身去的始祖山。

    三界皆知白鹿好美色,而清濯貌美、听话、身如蒲柳毫无危害,这才被白鹿看中做了男宠。

    白鹿有很多男宠。

    清濯到底是怎么步步为营,成为白鹿最喜欢的那个呢?

    这其中的辛苦,我们全部不得而知。

    “出手吧。”白鹿昂头道,“上次你的话只说了一半,你说你赢了,妖族则尊精灵族,但倘若你输了呢?”

    她飞身而起,红衣翩飞,傲然看了四周观战的各族人一眼,“本王在这世间,唯一觉得可以一战的人,可只有秋竹君。今日若是失手杀了你,那也是你技不如本王。”

    我笑道:“我不会输。”

    “本王很欣赏你的勇气。这样吧,若你输了,本王只取你的命,至于□□灵一事,本王可允诺,妖族自今日起,决计不再用精灵提升修为,大家各凭本事修炼,井水不犯河水。”

    我遥遥望了一眼安坐在鹿鸣湖边的沈听竹,也飞身而起,周身现出粉色光芒,大声道:“好,今日我们三族,说话算话。”

    白鹿出手如电般攻来,招招都携着巨大的威力,稍有不慎,便会被强大的妖气震的魂飞魄散。

    我双手结印,唤起道道水柱,与她红色的妖力撞在一起,发出声声巨响。

    眨眼间,两人互相拆了数百招,却难分胜负。

    鹿鸣湖边观战的众人里,有修为不济的,不是被我们打斗散出去的妖力所伤,就是被我的水系术法淋个半湿。

    战至酣时,她伸手唤来法器,那是一把红缨枪,周身泛着冷冽的光芒。

    “有意思。”她道,神情逐渐从不屑一顾变成郑重,还夹杂着些许棋逢敌手的兴奋。

    我也伸手从湖里虚虚一捞,手中出现了水波凝结而成的一条白绫。

    战斗继续。

    长枪一会被白绫席卷,一会破开白绫以雷霆之势攻来。

    但刚最怕柔,半晌下来,红缨枪已有些疲乏。

    我瞅准机会,白绫攻向她上身,她堪堪避过,但还是被我的术法所伤,胳膊上瞬间青紫一片。

    忽然间,她周身妖力大涨,枪身擦着我小腿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我与白鹿皆怒从心中起,不约而同地竭力凝结灵气妖力,不顾一切的朝对方身上攻去。

    “嘭”的一声,灵力与妖力撞击,暴发出巨大的炸响,鹿鸣湖被掀起,水波如潮水般涌动,眼看就要将观战的所有人卷走!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道白色身影持剑飞起,施法将这漫天的水幕压住,尔后吟诵剑诀,将湖面慢慢压回,最终如镜般平息。

    是沈听竹。

    我和白鹿都因力竭而掉落,跪地的瞬间,两人同时吐出一口鲜血。

    “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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