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楚大长公主凰摄元年正月十五,大楚都城上京。

    黑云摧城、寒风肃杀。

    遥遥相眺皇城最高处,大楚摄政大长公主冉颜,被紧缚于陨铁打制的刑柱之上。

    陨铁刑柱于城墙上闪烁出阵阵寒光,上面的人却是气息奄奄、了无生气。

    她身上丝缕华贵的玄色五爪祥云纹凰袍早已破损不堪,间或露出的肌肤不复往昔雪白娇嫩,其上血痕交错,显是遭受了酷刑。

    原先宫人侍卫穿梭不停的皇城内尸横遍地、一片死寂。

    皇城外,有十万支羽箭瞄准了她。

    原是严整列阵的十万带甲将士,人人举弓搭箭,只待一声令下……

    纵是身体里翻滚着滔天恨意,可冉颜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无。

    “咚咚”,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大多数人一听便知,此人拾级而上的步履定然十分优雅稳健。

    这声音对于冉颜来说是再熟悉不过。

    仿佛体内的恨意积聚到了顶点,一阵血气直冲头颅,她终于艰难地眯开眼,直勾勾盯着身前的男子。

    眼前这张脸,从她5岁初见起,不知在她的梦里、心里辗转徘徊过多少次。

    在一身玄色龙袍的衬托下,显得格外丰神俊朗、气度雍容。

    可此刻,她只想将此人生吞活剥。

    “元湛……”,冉颜听见自己嘶哑苦涩的嗓音发出有气无力的两字,之后的千言万语,不论质问亦或怒斥,都已湮没入风中。

    觉察她语中无尽怒意,元湛反倒唇角微勾,用他深若寒潭的目光凝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就像是在静静赏玩一樽精致的瓷器。

    “大长公主殿下”,感受到冉颜周身气息越发幽暗昏沉,元湛眉头微蹙,脸上却带着一丝玩味的神情,“你很痛?”

    面对这个天下最尊贵,又曾经舍命倾心于他的女子,如此伤痛困窘,并未在他心底掀起哪怕一丝波澜。

    一个只着雪白里衣的青年跌跌撞撞地冲上了城墙,打破了元湛面上的平静无波。

    “兄长,你在做什么?”元澈刚从几日的昏迷中醒来,四肢百骸气力全无,若非凭着心中一股执念,他根本来不到这儿。

    眼见距冉颜咫尺之遥,却生生被一道高大的人墙挡住,是他兄长亲自训练的黑甲卫。

    十几名黑甲卫以最快的速度将他围了起来,却刚好与他保持三寸的距离,无人敢触到他分毫。

    元澈拼尽全身气力,左冲右突却没法撕开一条口子突围。

    他半弯着腰大口喘粗气,已然直不起身子,眼神却死死盯着周围的黑甲卫。

    眼见角落的黑甲卫为避让他身侧出现一道空隙,元澈突然暴起,如惊雷般猛冲过去,丝毫未觉察下唇早已被自己咬出淅淅血迹。

    “啪”,元澈捂着右脸,不可置信地望着面上神色出现一丝裂痕的元湛。

    在他心里元湛那一直高大伟岸的身姿,此刻却牢牢挡住了他望向冉颜的视线。

    “我们元家世受大楚皇恩,兄长怎可以谋反?你又怎忍心擅起刀兵,引得生灵涂炭?”

    生平初次对弟弟动手,元湛掌心仍残存元澈脸颊的余温,他轻轻握了握掌心,有些心疼,有些后悔。

    下一瞬,他的神情恢复了淡然,幽静的眸子望向元澈红肿的脸颊,漠然道:“世受皇恩?生灵涂炭?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

    他默了默,终究咽下后面的话。

    一把扯过神思迷乱却在咬牙苦苦支撑让自己清醒的元澈,他轻抬手指了指城墙上的冉颜道:“今日只要你亲手射杀她,你便是我这大魏天下的皇太弟。”

    左右随即递过元湛惯用的飞狼弓。

    “不,我不要当皇太弟,我只要长公主好好地活着。”

    几番疾跑耗尽气力,又经神思激荡,体内麻沸散药性仍在,元澈几近昏厥,只凭着脑中最后一丝灵台,奋力喊出。

    元澈脖颈暴起的青筋、眼里的厉色刺痛了元湛的双眼,他的双眸中逐渐染上疯狂之色,“小澈你清醒些,你要为了此女弃我不顾?”

    “狼狈为奸,何必惺惺作态。”艰难抬眼看元湛兄弟二人这出好戏,冉颜终于忍不住冷笑,嘴角满是讥诮。

    “她很好,我不愿她受半分伤害”,元澈还在呜咽地苦苦挣扎,身体因对抗药性剧烈地颤抖。

    失望、疯狂、嫉妒在元湛向来平静淡然的脸上飞速转过。他猛拽过飞狼弓,用元澈的手搭上擢羽箭,瞄准城墙上的冉颜……

    “我偏不让你如愿……”冉颜微弱的声音如流云倏忽而逝。

    她惨然一笑,旋即脸上露出了与生俱来的傲然之色,强撑起四肢百骸,拼命将自己转向了城外的十万弓矢。

    “放箭!”

    “不要!”

    “元澈!”

    万箭齐发,黑蝗奔袭,血幕染红了上京天际。

    …………

    黄花梨雕凰凤朱纱帐大床里,冉颜蛾眉紧蹙、神色痛苦,口中似在喃喃。

    少晌伴着一声低呼,她募地坐起,喉间浓重的血腥味似未消散。

    半梦半醒间,她驾轻就熟地用手拭去嘴角那并不存在的血迹。

    娴熟得让人心疼。

    温柔干燥的触感让她心底一松,立刻意识到,她又梦魇了。

    仅着雪白里衣斜倚在床边,乌发如缎随意披在肩上,她整个人却是说不出的明艳妩媚。

    重生回到十五岁生辰前的三个月,每晚她都要梦见前世临死之时。

    剧烈痛楚在脑中蔓延,她反倒弯了弯,唇角露出决绝的笑。

    她的双眸是那么坚定明澈,“很好,当只如斯剧痛方能令我保持清醒。”

    前世,自己便是因痴情于一个根本不可能心悦自己的男子,害得国破家亡、身死族灭。

    既然上天给了自己重生的机会,今生要做的事还有许多,就绝不可再为男女之情所迷。

    她轻柔地按压额角,头上疼痛渐消。盯着头顶在夜明珠柔和白光氤氲下分外旖旎的朱红幔帐,她微微有些出神。

    身为大楚唯一的嫡公主,上有父皇疼爱,中有龙凤胎的监国太子哥哥无微不至的宠溺呵护,她本该无忧无虞快活过一生。

    可她偏偏痴缠于一个无心之人,更被他步步利用,将自己和最亲的人推入深渊。

    可叹自己前世被万箭穿心之时,仍不清楚元湛是如何勾结势力造反,又是如何谋害父皇、太子哥哥。

    真想把前世的自己打醒。

    冉颜无奈苦笑,心中却越发冷静清明。

    脑中百转千回、往事牵丝成线,她拢在锦被下的双手已悄然捏紧掌心。

    不会有错。许多事定然是从自己十五岁生辰的乾元节那日方始。

    上天只给我三个月的准备时间。

    三个月!思及此,她蓦然回神,顺手拿起床边几案上一本古朴陈旧的书卷,认真读了起来。

    边读,她还不时在帐中比划几下。

    要万无一失。

    若在不明就里的旁人看来,她似在扔何物?

    帐中的动静惊动了寝殿外候着的宫人。

    義凰宫掌宫女官茵月仪态沉稳端方,领着两队宫女缓步入内。

    “殿下您醒了。请允准奴婢们服侍您起身。时辰不早了,今儿可是殿下的及笄礼。”

    茵月躬身服了服道,声音缓急有度。

    若不是她那张还带着稚气的娃娃脸,只听其声险些以为她是宫中那久经历练的老尚仪。

    宫女个个垂首敛眸,手捧器物衣饰,在茵月有条不紊指挥下为冉颜净面、漱口、梳妆、更衣。

    宫女甫一掀开纱帐,茵月便瞧见自家殿下手中的那本大僧西行记。

    “殿下怎这般爱读此书?”茵月手上动作不停,心中却犯了嘀咕。

    自三月前的那日早上醒来,殿下躺在凰凤床上直勾勾盯着头顶幔帐愣神许久。

    之后她突然翻身跃起,冲到宫中藏书的崇文阁上上下下翻找好一阵,才如获至宝般找到这本大僧西行记,手不释卷地读了三个月。

    就殿下这从小不学无术,不是,聪明过人的样儿,怎地突然转性了?

    下一瞬,茵月便心中了然,“知道了,定是为了今晚的大事!”

    古人不是常说腹有诗书气自华。

    殿下心悦的是那满腹经纶、惊才绝艳的男子,定是为了让他好好见识殿下的见多识广,方才如此刻苦钻研一本游记!

    茵月不禁有些暗暗得意,手上服侍的动作越发沉稳。

    整座宫城,若说起明白殿下的心思,自己排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可旋即,看着净面后未施粉黛却面含春水、眸若桃花的冉颜,她心头泛起一阵苦涩,自家的傻殿下。

    这么些年追在他身后,若他对殿下有半分情意,早就来请赐婚了。

    茵月面上虽不动声色,可感受到她手上动作放柔放缓,冉颜还是一下就体味到了她的心思。

    眼眸轻抬,她定定看着茵月那张娇俏又故作老气的小脸,眼角有些发酸。

    前世她挡在自己身前,被黑甲卫一刀刺中,明明嘴角止不住地溢血,稚气未退的小脸却那么认真地告诉自己别怕,她会永远护着殿下。

    感到脸上灼热,茵月手中动作一顿,疑惑的目光正撞上冉颜灿若星辰的眼眸,“殿下?”

    “茵月大掌宫今日真是好看”,冉颜吸吸鼻子,眉目舒展,慵懒抬手在茵月脸上轻轻捏了个旋儿。

    “这娇艳如花的小脸,”冉颜微微一顿,白玉凝脂般的手轻撑在脑后,故作沉吟道:“让孤想起了臭豆腐?”

    说着,她使劲忍笑,丢下有些愣神的茵月朝偏殿施施然而去。“你昨日不还念叨着馋了,今儿就让尚膳房做个五六七八碗!”

    “哎,殿下慢点!”茵月顾不上脸上那道浅浅的红痕,故作镇定地轻扫四周,悄悄嗔一句赶忙追了上去。

    咳咳,堂堂義凰宫掌宫女官爱吃臭豆腐,太不稳重了!

    便是走远了,两人的声音仍依稀传来…

    “孤让你和太子哥哥说的事儿安排妥当了?”

    “殿下放心,上京所有有爵位在身的世家必出两名未婚子弟,茵月仔细瞧过名单,今晚定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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