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坐在这面铭着平安喜乐的铜镜面前，两手交叠，拖着自己的脸庞，看着镜中这张略显稚嫩而完全陌生的脸庞和周遭的陈设，还是觉得眼前的一切难以置信。
倒也不能说完全，小虞霁与娘亲长得极像，然先虞夫人生在武将世家，眉宇间带着些许习武之人多年来风吹日晒的阳刚飒爽。虞霁自幼养在深闺，倒是还原了先虞夫人少时的柔美模样。
她记得先虞夫人，镇北侯夫人。
那个随镇北侯从乱世之中杀出，一路辅佐父皇登基，那个她甚至不曾结识，却不惜牺牲自己和孩子都要保她性命，坚毅勇敢的女子。
大旭二年的宫宴，前朝叛贼混入皇宫，企图趁乱刺杀先帝未遂，从御花园逃跑时发现了正与威南王世子傅淮，幼弟秦昭晔藏在假山里躲避宫宴上诸多繁琐流程的她。
她和傅淮自幼随父从军，虽也习得拳脚功夫，但三个黄口小儿，在训练有素的杀手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傅淮替她死死拖住一人，她带着幼弟没跑两步便被另一个刺客抓住。
危难关头，正是因为怀着孩子早一步就前往偏殿中稍作休憩的先虞夫人率先听到动静，及时赶到，替她挡住贼人的攻击，才扛到禁军赶到。
她记得那个临危不乱的妇人，危难当头深明大义，对她说的那句话：
“公主是大旭的公主，若有任何不测，都将是我大旭的损伤，公主快走！。”
后来当她知道那场刺杀，先虞夫人为了救她，伤到根本，提前发动，生下一名女婴后便香消玉殒时，特地请父皇追封先虞夫人，并册封其女为郡主，享奉诰命。
说来，虞霁的字，还是她取的，霁月风光，她原是希望这个襁褓中的小儿能替她和她母亲享受这无福探看的盛世美景。
但现在看来，这位虞小郡主的日子，似乎过得并不是很如意。
“小姐，平西侯府上的沈二小姐来看您了。”
门外春茗的声音传了进来。
三天了，昭阳想着。
距离令虞霁命丧黄泉的那场高烧已经三天了，终于有人来看她了。
“进来吧。”
昭阳收起大大咧咧岔开的双腿，正襟危坐，等待着来人把门打开。
她自幼从伍随军，行为仪态很是不拘小节，就算父皇登基，她贵为长公主，因着万般宠爱在一身，无人敢对她的姿态指指点点。
她虽也知道在人前如何端出一副天之娇女的庄严仪态，可私下里总是不爱束缚惯了，一时半会又要做回这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她很是不自在。
尤其是这副身板弱小得很，一有些大幅的动作，就总感觉要晕厥过去。
“阿霁，你可曾感觉身子好些了？”
来人进门便大步上前抓着她的身子左探右看，昭阳前生身为公主，千金之躯，又因为地位尊贵，常有一些暗杀刺杀的意外发生，她戒备得很，寻常人等根本轻易近不得她的身。
今世大梦初醒，缠绵病榻，一时之间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吓得肢体僵硬，不敢动弹。
“阿霁，阿霁，你没事吧？你不会烧糊涂了吧？”
沈念忙拿手在她眼前晃动，昭阳这才回过神。
“本……我……我没事”
“你说这何氏也真是的！你都缺堂好几天了，每回夫子派人来问，她都只是推辞你身体稍有不适，你从小最爱学堂，只要能下地，便要读书！这一连告假好几天了，怎么可能只是身体稍有不适，今天要不是阿爹回京述职，我把他搬出来，她还派丫鬟在厅堂与我推三阻四，不让我进呢。”
同为武将之女，沈念不像虞霁深耕京都，虽平西侯夫人亦是产下沈念后便撒手人寰，但沈家人口简单，长姐沈慧大沈念一轮，自幼待她如母，弥补了这方面的空白。
沈慧出嫁后，沈念便常随着平西侯往复边疆，在军队里来来回回，养成了一副不拘小节的性子。
沈虞两家本就皆为开国武将，一为镇北侯，一为平西侯，她和虞霁又都自打落地变没了娘亲，自然惺惺相惜。
昭阳看着沈念一边念叨着对虞夫人的不满，一边手上也没闲着，将她上上下下翻了翻，动作略微粗糙，却也克制着不伤她，言辞举止中看得出来，是待虞霁真心的。
只可惜了，沈念不知道的是，她的好姐妹，已经不在人世。
“大夫可来看过了，怎么说？”沈念转头向春茗秋芽了解情况。
“回沈二小姐，大夫只在立秋那日来过，说是让郡主静养，开了些汤药让熬着。前两天郡主烧得厉害，奴婢想再去请，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只道更深露重，硬是拦着不让出府。后来郡主醒来，让奴婢不必再去，奴婢们这几日便陪着郡主在屋里静养。”
春茗微微福身，将事情娓娓道来。作为虞霁身边的贴身婢女，她心里清楚是谁将她的小姐害成这样，也知道眼前之人是为数不多可以求救的对象。
“反了反了，何氏这是要反了天呀，阿霁，你娘是一品诰命夫人，你是皇上亲封的郡主，她只是一个用着腌臜手段上位的侯夫人，你能不能上点心，难道想让她害死你不成！”
沈念接过春茗递来的茶杯猛嘬一口，沈夫人和先虞夫人在世时交情颇深，旁人兴许不知，沈慧沈念这对姐妹对镇北侯续的这位夫人却一直不太看得上眼。
内宅之事，男子大都不甚上心，她们却能一眼看出其中门道。
来不及了，虞霁，已经被害死了。
秦昭阳心想着，她见眼前之人对虞霁如此上心，心想或许是个机会，她趁势开口道：
“沈念，我要搬出去。”
沈念递茶杯给春茗的手顿住，她看向虞霁，不仅是诧异于虞霁不似平日那样温婉地唤她念念，更是她语气中带着的那股如天生上位者般的不容否决。
认识虞霁以来，她从来对身外之事看得很淡，无欲无求，没想到第一次主动开口，竟然是用令人无法抗拒的口气要直接搬离虞府。
清醒的这三天里，昭阳已逐渐了解自己的处境。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是按照计划顺利的被晨叶和常宁接走，到达了安全的地方。
可当她坐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这副身体出乎意料的娇小和孱弱。她坐在镜子前，只看到一张与她截然不同的脸庞。
春茗和秋芽推门进来发现她苏醒的时候激动得抱着哭了起来，她才从她们的言语中推断出，她现在是镇北侯府上的大小姐，也就是当年因为救她而催发早产的虞夫人所出的独女，郡主虞霁。
她醒过来之前，虞霁已经高烧三天三夜不退。
春茗秋芽作为郡主身边的一等贴身婢女，在这府上竟然连个大夫都请不动，她们以为虞霁是上天庇佑，自己撑了过来，殊不知真正的虞霁已经在那场高烧里香消玉殒，魂归西天。
而安乐长公主，为国捐躯，薨在了五月廿六。
七七四十九日后，七月半时，她借着虞霁的尸体还魂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昭阳仍是无法接受自己其实已经去世的事实，她不明白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她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出了这么大的错漏。
可如今她被困在这偌大的侯府里，连与外界取得联系都十分困难，遑论调查这件事。
更何况，若她并没有去世，那现在借着虞霁这副身躯行走的人，不是她又是谁呢。
昭阳想到当下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搬出去，恢复自由行动。
她本以为此事没什么难度，毕竟虞霁在受封的时候，郡主该有的赏赐一样没少，她甚至要求父皇挑选最好的赏赐替她答谢救命恩人的女儿。
大旭虽建朝不久，但能遵循祖制的，便也没有特意改动，皇子、世子、公主或者郡主，七岁便可开府，偶有特例，如威南王世子乃奉命留守京中，便一人住在威南王府，未有另凿府邸。
虞霁如今已年方十二，若镇北侯没有特地上书请留，照例她早就应该尊享郡主府。
可她没有，不仅没有，看这院子周遭的摆设，还过得十分清贫拮据。
她并不想暴露自己已经不是虞霁的事实，这两天她只当大病初愈，很多事情都记得不太清楚，借此从春茗秋芽口中多番套话，再自己细细思索，终于把虞夫人过世后虞府发生的事情串了起来。
先虞夫人难产而亡，镇北侯一度萎靡不振。
可虞天佑身为家主，又正值壮年，虞府上下不能无人打点，虞家族中长辈便坚持要镇北侯续弦。
虞天佑不愿另娶，但拗不过家中族老，只好将人迎进府中，暂时安置。
却未曾想，这个何氏竟趁着虞府新丧，虞天佑失意之际，一壶酒里添些脏东西将人灌倒，母凭子贵，逼得虞天佑不得不将她扶正。
虞天佑和虞夫人随着先皇从乱世流离中相依为命，伉俪情深，虞天佑自觉愧对虞夫人，又不想面对这内宅的尔虞我诈，未待何氏生产，便一本折子递上去，自请戍边，从此无诏不回。
大概他单纯的以为，若何氏产下男儿，府中自是无人与他竞争侯府世子的位置；
若是女儿，镇北侯府也足够保她一世荣华富贵，更何况虞霁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何氏左右都没有理由也没有胆害她。
倒也不能说完全，小虞霁与娘亲长得极像，然先虞夫人生在武将世家，眉宇间带着些许习武之人多年来风吹日晒的阳刚飒爽。虞霁自幼养在深闺，倒是还原了先虞夫人少时的柔美模样。
她记得先虞夫人，镇北侯夫人。
那个随镇北侯从乱世之中杀出，一路辅佐父皇登基，那个她甚至不曾结识，却不惜牺牲自己和孩子都要保她性命，坚毅勇敢的女子。
大旭二年的宫宴，前朝叛贼混入皇宫，企图趁乱刺杀先帝未遂，从御花园逃跑时发现了正与威南王世子傅淮，幼弟秦昭晔藏在假山里躲避宫宴上诸多繁琐流程的她。
她和傅淮自幼随父从军，虽也习得拳脚功夫，但三个黄口小儿，在训练有素的杀手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傅淮替她死死拖住一人，她带着幼弟没跑两步便被另一个刺客抓住。
危难关头，正是因为怀着孩子早一步就前往偏殿中稍作休憩的先虞夫人率先听到动静，及时赶到，替她挡住贼人的攻击，才扛到禁军赶到。
她记得那个临危不乱的妇人，危难当头深明大义，对她说的那句话：
“公主是大旭的公主，若有任何不测，都将是我大旭的损伤，公主快走！。”
后来当她知道那场刺杀，先虞夫人为了救她，伤到根本，提前发动，生下一名女婴后便香消玉殒时，特地请父皇追封先虞夫人，并册封其女为郡主，享奉诰命。
说来，虞霁的字，还是她取的，霁月风光，她原是希望这个襁褓中的小儿能替她和她母亲享受这无福探看的盛世美景。
但现在看来，这位虞小郡主的日子，似乎过得并不是很如意。
“小姐，平西侯府上的沈二小姐来看您了。”
门外春茗的声音传了进来。
三天了，昭阳想着。
距离令虞霁命丧黄泉的那场高烧已经三天了，终于有人来看她了。
“进来吧。”
昭阳收起大大咧咧岔开的双腿，正襟危坐，等待着来人把门打开。
她自幼从伍随军，行为仪态很是不拘小节，就算父皇登基，她贵为长公主，因着万般宠爱在一身，无人敢对她的姿态指指点点。
她虽也知道在人前如何端出一副天之娇女的庄严仪态，可私下里总是不爱束缚惯了，一时半会又要做回这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她很是不自在。
尤其是这副身板弱小得很，一有些大幅的动作，就总感觉要晕厥过去。
“阿霁，你可曾感觉身子好些了？”
来人进门便大步上前抓着她的身子左探右看，昭阳前生身为公主，千金之躯，又因为地位尊贵，常有一些暗杀刺杀的意外发生，她戒备得很，寻常人等根本轻易近不得她的身。
今世大梦初醒，缠绵病榻，一时之间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吓得肢体僵硬，不敢动弹。
“阿霁，阿霁，你没事吧？你不会烧糊涂了吧？”
沈念忙拿手在她眼前晃动，昭阳这才回过神。
“本……我……我没事”
“你说这何氏也真是的！你都缺堂好几天了，每回夫子派人来问，她都只是推辞你身体稍有不适，你从小最爱学堂，只要能下地，便要读书！这一连告假好几天了，怎么可能只是身体稍有不适，今天要不是阿爹回京述职，我把他搬出来，她还派丫鬟在厅堂与我推三阻四，不让我进呢。”
同为武将之女，沈念不像虞霁深耕京都，虽平西侯夫人亦是产下沈念后便撒手人寰，但沈家人口简单，长姐沈慧大沈念一轮，自幼待她如母，弥补了这方面的空白。
沈慧出嫁后，沈念便常随着平西侯往复边疆，在军队里来来回回，养成了一副不拘小节的性子。
沈虞两家本就皆为开国武将，一为镇北侯，一为平西侯，她和虞霁又都自打落地变没了娘亲，自然惺惺相惜。
昭阳看着沈念一边念叨着对虞夫人的不满，一边手上也没闲着，将她上上下下翻了翻，动作略微粗糙，却也克制着不伤她，言辞举止中看得出来，是待虞霁真心的。
只可惜了，沈念不知道的是，她的好姐妹，已经不在人世。
“大夫可来看过了，怎么说？”沈念转头向春茗秋芽了解情况。
“回沈二小姐，大夫只在立秋那日来过，说是让郡主静养，开了些汤药让熬着。前两天郡主烧得厉害，奴婢想再去请，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只道更深露重，硬是拦着不让出府。后来郡主醒来，让奴婢不必再去，奴婢们这几日便陪着郡主在屋里静养。”
春茗微微福身，将事情娓娓道来。作为虞霁身边的贴身婢女，她心里清楚是谁将她的小姐害成这样，也知道眼前之人是为数不多可以求救的对象。
“反了反了，何氏这是要反了天呀，阿霁，你娘是一品诰命夫人，你是皇上亲封的郡主，她只是一个用着腌臜手段上位的侯夫人，你能不能上点心，难道想让她害死你不成！”
沈念接过春茗递来的茶杯猛嘬一口，沈夫人和先虞夫人在世时交情颇深，旁人兴许不知，沈慧沈念这对姐妹对镇北侯续的这位夫人却一直不太看得上眼。
内宅之事，男子大都不甚上心，她们却能一眼看出其中门道。
来不及了，虞霁，已经被害死了。
秦昭阳心想着，她见眼前之人对虞霁如此上心，心想或许是个机会，她趁势开口道：
“沈念，我要搬出去。”
沈念递茶杯给春茗的手顿住，她看向虞霁，不仅是诧异于虞霁不似平日那样温婉地唤她念念，更是她语气中带着的那股如天生上位者般的不容否决。
认识虞霁以来，她从来对身外之事看得很淡，无欲无求，没想到第一次主动开口，竟然是用令人无法抗拒的口气要直接搬离虞府。
清醒的这三天里，昭阳已逐渐了解自己的处境。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是按照计划顺利的被晨叶和常宁接走，到达了安全的地方。
可当她坐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这副身体出乎意料的娇小和孱弱。她坐在镜子前，只看到一张与她截然不同的脸庞。
春茗和秋芽推门进来发现她苏醒的时候激动得抱着哭了起来，她才从她们的言语中推断出，她现在是镇北侯府上的大小姐，也就是当年因为救她而催发早产的虞夫人所出的独女，郡主虞霁。
她醒过来之前，虞霁已经高烧三天三夜不退。
春茗秋芽作为郡主身边的一等贴身婢女，在这府上竟然连个大夫都请不动，她们以为虞霁是上天庇佑，自己撑了过来，殊不知真正的虞霁已经在那场高烧里香消玉殒，魂归西天。
而安乐长公主，为国捐躯，薨在了五月廿六。
七七四十九日后，七月半时，她借着虞霁的尸体还魂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昭阳仍是无法接受自己其实已经去世的事实，她不明白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她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出了这么大的错漏。
可如今她被困在这偌大的侯府里，连与外界取得联系都十分困难，遑论调查这件事。
更何况，若她并没有去世，那现在借着虞霁这副身躯行走的人，不是她又是谁呢。
昭阳想到当下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搬出去，恢复自由行动。
她本以为此事没什么难度，毕竟虞霁在受封的时候，郡主该有的赏赐一样没少，她甚至要求父皇挑选最好的赏赐替她答谢救命恩人的女儿。
大旭虽建朝不久，但能遵循祖制的，便也没有特意改动，皇子、世子、公主或者郡主，七岁便可开府，偶有特例，如威南王世子乃奉命留守京中，便一人住在威南王府，未有另凿府邸。
虞霁如今已年方十二，若镇北侯没有特地上书请留，照例她早就应该尊享郡主府。
可她没有，不仅没有，看这院子周遭的摆设，还过得十分清贫拮据。
她并不想暴露自己已经不是虞霁的事实，这两天她只当大病初愈，很多事情都记得不太清楚，借此从春茗秋芽口中多番套话，再自己细细思索，终于把虞夫人过世后虞府发生的事情串了起来。
先虞夫人难产而亡，镇北侯一度萎靡不振。
可虞天佑身为家主，又正值壮年，虞府上下不能无人打点，虞家族中长辈便坚持要镇北侯续弦。
虞天佑不愿另娶，但拗不过家中族老，只好将人迎进府中，暂时安置。
却未曾想，这个何氏竟趁着虞府新丧，虞天佑失意之际，一壶酒里添些脏东西将人灌倒，母凭子贵，逼得虞天佑不得不将她扶正。
虞天佑和虞夫人随着先皇从乱世流离中相依为命，伉俪情深，虞天佑自觉愧对虞夫人，又不想面对这内宅的尔虞我诈，未待何氏生产，便一本折子递上去，自请戍边，从此无诏不回。
大概他单纯的以为，若何氏产下男儿，府中自是无人与他竞争侯府世子的位置；
若是女儿，镇北侯府也足够保她一世荣华富贵，更何况虞霁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何氏左右都没有理由也没有胆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