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断臂
“藤原明央大人——菅原直辉大人——到——”
随着卫兵的高喝，毡房的帘子掀开了。侍从们鱼贯而入，抬着桌椅几案、美酒佳肴，匆匆布置其间。
吭！藤原明央步伐铿锵，其金甲随之微微晃动，与腰间佩剑碰撞出冷冽的声响。
这位列当朝顶点的左大臣，气宇非凡，浑身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
他双目如剑，削铁如泥，只轻轻一扫，见者便肝胆一颤，脑中冒出头颅落地的幻觉。
侍从们纷纷低头，无人敢与他对视。
紧随其后的，是菅原直辉。他乃菅原家家主，位至当朝右大臣。虽稍稍不及藤原明央，却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
他身形修长，披着曳地的黑狐裘，手捧铜制暖炉，端着的是沉静又华美的模样。
然而，当他看见顺平在这里时，他登时便拧起眉，眼中聚起可怕的雷云。
顺平浑身一僵，盯着地面开始发颤，腿一软就要跪下。
不过，悠悠的声音响起，菅原悟挡在他的身前。
“哟，直辉，好久不见。”悟亲切地打着招呼，“我的堂哥，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若说菅原悟是一缕轻飘飘的白云，那么，菅原直辉便是又湿又重的黑云。
听到悟的话，菅原直辉眉间拧得更紧，浑身散发出一种更深的燥意。
他冷道：“菅原分家的，记住你的身份，懂点规矩！”
悟并未生气，也并未害怕，只是轻轻一笑：“规矩是给懂规矩的人准备的，至于你么……”
他稍稍让开，露出身后坐在矮几前、正小啜着清酒的宿傩。
“菅原直辉，你见到宿傩大人，为何不跪！”悟大声喝道。
悟，他的腔调向来是亲昵又松弛，带着有温度的暖意。
然而，此时，他的声音极冷，冷到人的血管都要冻住。隐在白发之下的那双眼睛，因愤怒而蓝得透亮，仿佛冻结了一万年的冰川。
真希和棘张大了嘴巴，杰和硝子眼中满是趣味。
羂索看管着狸猫茶釜里的药汤，轻轻笑了声。里梅为忧太冰敷着额头，瞥了眼悟，也微微勾起嘴角。
“悟……！”菅原直辉的眉间猛然抽筋，五指用力，几乎要将暖炉捏扁。
藤原明央倒是干脆，他好似忘记了自己是何等尊贵的身份，竟低下头来，单膝跪地。
“参见宿傩大人。”他说道。
菅原直辉咬紧下唇，眼中满是雷云。
悟审视着他：“怎么，藤原大人都跪了，你还不跪吗？”
血珠，从菅原直辉的唇上淌下。他几乎是将暖炉摔给侍从，同样单膝跪下。
“参·见·宿·傩·大·人。”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悟居高临下，俯视脚边那因屈辱而愤怒的背影。
“菅原直辉，记住你的身份，懂点规矩。”
进这座毡房前，卫兵曾心虚地阻拦他们进去。
而进来以后，真希和棘，伤成那样濒死的状态，却不见任何专业医师替他们治疗，只有顺平在这里，试图给他们包扎。
看顺平那副恐惧的样子，菅原直辉下了什么命令，根本不言而喻。
居然，禁止给他们治疗……
悟的五指捏得死紧。
要不是……他现在真的很想……
“宿傩大人~~”一道女声，将悟从泥泞的思绪中惊醒。
末伽梨拣起一个樱饼，喂到宿傩嘴边，媚起嗓子：“尊贵无比、至高无上的堕天神宫之主啊，您觉不觉得，他们的头抬得太高了点？”
宿傩正享受着美酒呢，她这么个突然袭击，就连照顾着忧太的里梅和羂索，也不禁呛了两下。
宿傩放下酒盏，瞪她：“末伽梨，你做什么？”
末伽梨眼波流转，轻轻瞥着悟，又瞥着跪地的二人。
宿傩立刻就明白了。
“狐假虎威。”他哼道。
她无辜着，将樱饼往他唇边送了点：“因为，虎确实够威风嘛。”
樱饼的甜香，萦绕着宿傩的鼻尖。
他忍不住笑骂道：“油嘴滑舌。”
“那他们的头，是高，还是不高？”她眯眼笑着。
“高，实在是高。”
宿傩俯视着她，一口将樱饼咬下，然后并起食指中指，随意向跪地二人一挥。
“【解】。”诅咒之王说道。
……
…………
………………
斩击，在咒术师的战斗中，是再常见不过的了。
然而，当藤原明央询问复活的日月星进队，问他们在播磨战场上，怎么就无法避开宿傩的斩击时，其队长【乌鹭亨子】却发着抖，回答说。
「风，藤原大人，你要如何避开一阵风？」
「你看到树叶晃动，知是风来。可是，风从哪里来，风又有多快？当你的皮肤感受到风的触碰，身体早已被切成无数碎片。」
「你再怎么想躲开——风是气流的晃动，它无处不在……」
那时的藤原明央，对此虽感震撼，却仍有疑问。但如今，直面宿傩斩击的他，则是完全理解了部下的话。
“【解】。”诅咒之王说道。
如风一般的刃斩，向他们飞来。
藤原明央瞥了眼身侧，菅原直辉一脸茫然。
他的这位妹夫，虽然也是咒术师，但他既没有生得术式，咒力储量也不够庞大，仅仅能够驱使点小式神。
在咒术鼎盛的这个平安时代，几乎人人都有这样的能力。
是以，菅原直辉现在，根本看不见藤原明央所看到的东西。
不过，看不见倒也好。
毕竟，向他扑来的，正是【死亡】其本身。
藤原明央避无可避，但心中却没有一丝恐惧，反而轻松起来。
如此，他便能获得自由，如此，他便能赎罪。只不过……
他的罪，仅仅是这样，就能赎清吗？他可以像这样，这么简单地死掉吗？
噌！宿傩的刃斩，无情地切断了藤原明央的脖子。
顿时，头颅飞起，鲜血如泉涌般，从他脖子的横截面喷射而出。
而就在这时，藤原明央轻轻叹息。
“【赤血操术·一线】。”
蛇的头颅被斩断后，能有2-3小时的存活时间。人类的生命力比之要弱得多，但人的头颅被砍掉后，也仍有20-30秒的存活时间。
此时，除了能够使用反转术式的咒术师，大部分人都已经可以算作死亡了，然而……
在【赤血操术·一线】的作用下，自藤原明央脖颈中喷出的鲜血，化作了道道曲折的网络。
好似蜘蛛吐丝一般，那些血液竟从他的脖子弹射出去，连接到了他头颅的断面上，硬生生地将头颅拉扯回来，严丝合缝地落到他的脖颈上。
藤原明央眨眼，呼吸。
宿傩挑了下眉，末伽梨兴致勃勃：“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嗯……只要速度够快，就连死亡也追不上。藤原明央，你很厉害呢。”
藤原明央，这大人物尊贵无比，立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末伽梨的引诱下，诅咒之王的斩击，来得是那样突然又任性。
藤原明央本该展出十足的怒意，但面对绝对力量，此时的他并未显出一丝不快，只是淡淡道：“您谬赞了。”
而在他的身边，啪嗒，一条手臂则落下了。
菅原直辉面色阴沉，面上却并未显出一丝疼痛。至于原因……
滴答，滴答，鲜血淌下。菅原悟护在菅原直辉身前，嘴唇苍白，额上冷汗淋漓，身形一晃，便跪倒在地上。
“悟！”杰和硝子惊叫道，赶忙扶住他。
真希和棘在茫然的呆愣后，也是尖叫着，几乎是飞扑到悟的身边，紧急撕下布料，帮他捆住止血。
“悟叔叔！你、你——”
悟勉强自己站起来，弯起笑：“我不要紧，倒是、咕，直辉，你没受伤吧？”
和藤原明央相比，菅原直辉的面色相当难看。
然而，比起心有余悸，他眼里更多是愤怒——并非是对着宿傩和末伽梨，而是……
菅原直辉掸着衣袍，冷哼一声：“悟，你弄脏了我的狐裘。”
悟，为保护菅原直辉，舍去了一条手臂。其喷溅出的鲜血，正好染到了对方的黑狐裘上。
杰和硝子面色阴沉，真希和棘目眦欲裂。
“菅·原·直·辉。”杰和硝子低吼道。
铛——巨佛之像，手执开天之杵，自杰背后的虚空中，波动现身。
硝子的熊皮，眨眼间与她化为一体。她化身真正的森林霸主，熊掌一蹬，冷冷将菅原直辉扑倒在地。
“嗷——”血盆大口张开，熊啸震响，音波夹杂着涎液，直扑她身下之人的面门，吹得他都睁不开眼睛。
“父、父亲！”顺平惊叫着，却也吓着，不敢上前。
危机时分，菅原直辉一点惊慌也没有，反而冷笑一声，目光向悟转去。
“庶民而已，竟敢对贵族大不敬？菅原分家的，看好你的狗。你可别说，你忘了你的誓言？”
悟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都嵌进了掌心。
那个誓言，他是至死都不会忘的。
悟勉强自己站起来。
“杰、硝子。”他哑声道。
“悟！”杰双眼赤红，身后巨佛的开天之杵，直指菅原直辉的咽喉。而硝子的眼睛也是冰寒，冷冷锁定着掌下的猎物。
一道轻轻的女声响起：“誓言……是【束缚】，对吗？”
杰、硝子同时怔了下，转过头去。
末伽梨轻轻抚着悟的断臂，面露歉意。
“抱歉，悟。我忘了，你身上还有束缚。”
他们看着她：“你知道？”
末伽梨点点头。
“我与过去、现在、未来，全人类的苦痛同在。”
“悟，每分每秒，我都在分享你所有的疼痛，感受你所有的负面情绪，听着你的哭嚎、愤怒、和诅咒。”
“其中，也包括你所发下的誓言，那个【束缚】……”
悟透过发丝，静静凝视着她。
所有的菅原分家，都在刚刚学会说话时，被逼着立下一个束缚。
「凡菅原本家者，吾绝不以任何方式戕害，亦不唆使他人屠伤，更不容一丝一毫残害的念想——此生此世，愿献吾命，永护菅原本家。」
束缚，是通过咒术建立的誓言。
传说，背叛束缚的人，会永远失去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也许，是金银财宝，也许，是身份地位，也许，是性命，也许，是……
悟的视线，落在杰和硝子的身上，又慢慢转到真希、棘、忧太，然后透过窗外，凝望着又高又远的天际。
天空之下，生活着黎民百姓。
末伽梨有几分不好意思。
“个人隐私被看到，果然很讨厌吧？我知道的，谁都不想这样，所以，我一般也不会看太多……”
“呵。”悟低低笑了声。
“怎么？”末伽梨歪了歪头。
悟并非是生气的样子，也没有露出难堪。
相反，他的模样，真真是好生哀戚怨念。
他额上冒着冷汗，艰难扯出调笑的模样。
“你啊，看一点是看，全看了也是看。一知半解最可怕，我这手臂就是现身说法——下次，你要看便看全了。现在这样，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如果就只是治愈，可别想把我打发，怎么也得来点亲亲抱抱吧！”
亲亲抱抱？
末伽梨眨眨眼睛，扑哧一笑。
杰和硝子惊愕着，哭笑不得：“悟……”
悟这家伙，这种情况下，还能开玩笑，真不知是神经太粗，抑或是太过聪明，只靠三言两语，就化解了气氛，让紧张化为无形……
他们低头扫了眼菅原直辉。
在叹息声中，杰的巨佛身影渐淡，硝子从熊兽化回了披着熊皮的人形。
菅原直辉狼狈着，在顺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侍从们赶紧送上毛巾，替他擦去脸上的熊涎。
有的侍从，动作稍稍重了一点，便被他骂着，搡到地上，拿过毛巾自己来擦。
悟皱起眉来，刚要说什么，就听藤原明央说道：“宿傩大人，我听说您喜欢清静。美酒佳肴，我等已经奉上，闲杂人等，便不打扰了。我等还有要事在身，若有两位公子的消息，卫兵会立刻传达于您。”
宿傩往嘴里丢着金平糖，懒懒瞥了他一眼。
“藤原明央，你的咒术还算有趣。你要是再变得强点，说不定，我会有兴趣杀你。”
“您谬赞了。”藤原明央不卑不吭。
诅咒之王说着，又点了下悟：“菅原悟，你也是。只断了一臂，便能挡下我的斩击。你小子，挺有潜力。”
“嗬，是嘛。”悟咧开笑来，颇自得地瞥了菅原直辉一眼。
菅原直辉紧盯着悟的断臂，时不时扫一眼他身旁的末伽梨。
在宿傩夸赞悟的时候，他先是一怔，神色极为复杂。
然后，他闭眼，再睁眼时，眼中陡然腾升起深沉又泥泞的感情——是妒，也是怨，让他几乎抓烂了自己的狐裘。
“区区分家……”
他咬着牙齿，都要咬出血来了。
然而，当藤原明央冷了他一眼，菅原直辉便压下一切，什么也没再说，与他一起告退。
临走时，菅原顺平本来跟在他父亲身后，然而，在出毡房时，他又回头，忍不住看向末伽梨。
顺平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末伽梨知晓他要说什么，便安慰他：“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
他微讷，点点头。
帐外，传来恼意的命令。
“顺平，你在磨蹭什么，你今天还有训练！无论是咒术，还是礼乐射御书数，不管是什么，你都不能输给菅原忧太！分家而已，竟敢踩在本家上头……”
顺平登时面色惨白，迅速转头飞跑出去：“父亲，我就来！”
悟目送他，面露忧虑，同时，断臂的疼痛，也让他身形摇晃。
“咕……”他喉中不禁含糊了声。
“悟叔叔！”真希和棘忧虑着。
“我、我没事……呃，末伽梨？”
一双手，捧住了他的脸。末伽梨认真注视着他。
悟强忍着疼痛，笑道：“你终于要帮我治愈了？”
“不，我要补偿你一个礼物。”末伽梨歉意道，“【反转术式·负负得正】——虽然，其他人我都叫他们自己去摸索，但是，悟，这次，我给你开小灶，现在就让你学会，怎么样？”
所有人都使劲眨了眨眼睛。
“哈？”悟也惊愕着，“这是能做到的？”
随着卫兵的高喝，毡房的帘子掀开了。侍从们鱼贯而入，抬着桌椅几案、美酒佳肴，匆匆布置其间。
吭！藤原明央步伐铿锵，其金甲随之微微晃动，与腰间佩剑碰撞出冷冽的声响。
这位列当朝顶点的左大臣，气宇非凡，浑身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
他双目如剑，削铁如泥，只轻轻一扫，见者便肝胆一颤，脑中冒出头颅落地的幻觉。
侍从们纷纷低头，无人敢与他对视。
紧随其后的，是菅原直辉。他乃菅原家家主，位至当朝右大臣。虽稍稍不及藤原明央，却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
他身形修长，披着曳地的黑狐裘，手捧铜制暖炉，端着的是沉静又华美的模样。
然而，当他看见顺平在这里时，他登时便拧起眉，眼中聚起可怕的雷云。
顺平浑身一僵，盯着地面开始发颤，腿一软就要跪下。
不过，悠悠的声音响起，菅原悟挡在他的身前。
“哟，直辉，好久不见。”悟亲切地打着招呼，“我的堂哥，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若说菅原悟是一缕轻飘飘的白云，那么，菅原直辉便是又湿又重的黑云。
听到悟的话，菅原直辉眉间拧得更紧，浑身散发出一种更深的燥意。
他冷道：“菅原分家的，记住你的身份，懂点规矩！”
悟并未生气，也并未害怕，只是轻轻一笑：“规矩是给懂规矩的人准备的，至于你么……”
他稍稍让开，露出身后坐在矮几前、正小啜着清酒的宿傩。
“菅原直辉，你见到宿傩大人，为何不跪！”悟大声喝道。
悟，他的腔调向来是亲昵又松弛，带着有温度的暖意。
然而，此时，他的声音极冷，冷到人的血管都要冻住。隐在白发之下的那双眼睛，因愤怒而蓝得透亮，仿佛冻结了一万年的冰川。
真希和棘张大了嘴巴，杰和硝子眼中满是趣味。
羂索看管着狸猫茶釜里的药汤，轻轻笑了声。里梅为忧太冰敷着额头，瞥了眼悟，也微微勾起嘴角。
“悟……！”菅原直辉的眉间猛然抽筋，五指用力，几乎要将暖炉捏扁。
藤原明央倒是干脆，他好似忘记了自己是何等尊贵的身份，竟低下头来，单膝跪地。
“参见宿傩大人。”他说道。
菅原直辉咬紧下唇，眼中满是雷云。
悟审视着他：“怎么，藤原大人都跪了，你还不跪吗？”
血珠，从菅原直辉的唇上淌下。他几乎是将暖炉摔给侍从，同样单膝跪下。
“参·见·宿·傩·大·人。”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悟居高临下，俯视脚边那因屈辱而愤怒的背影。
“菅原直辉，记住你的身份，懂点规矩。”
进这座毡房前，卫兵曾心虚地阻拦他们进去。
而进来以后，真希和棘，伤成那样濒死的状态，却不见任何专业医师替他们治疗，只有顺平在这里，试图给他们包扎。
看顺平那副恐惧的样子，菅原直辉下了什么命令，根本不言而喻。
居然，禁止给他们治疗……
悟的五指捏得死紧。
要不是……他现在真的很想……
“宿傩大人~~”一道女声，将悟从泥泞的思绪中惊醒。
末伽梨拣起一个樱饼，喂到宿傩嘴边，媚起嗓子：“尊贵无比、至高无上的堕天神宫之主啊，您觉不觉得，他们的头抬得太高了点？”
宿傩正享受着美酒呢，她这么个突然袭击，就连照顾着忧太的里梅和羂索，也不禁呛了两下。
宿傩放下酒盏，瞪她：“末伽梨，你做什么？”
末伽梨眼波流转，轻轻瞥着悟，又瞥着跪地的二人。
宿傩立刻就明白了。
“狐假虎威。”他哼道。
她无辜着，将樱饼往他唇边送了点：“因为，虎确实够威风嘛。”
樱饼的甜香，萦绕着宿傩的鼻尖。
他忍不住笑骂道：“油嘴滑舌。”
“那他们的头，是高，还是不高？”她眯眼笑着。
“高，实在是高。”
宿傩俯视着她，一口将樱饼咬下，然后并起食指中指，随意向跪地二人一挥。
“【解】。”诅咒之王说道。
……
…………
………………
斩击，在咒术师的战斗中，是再常见不过的了。
然而，当藤原明央询问复活的日月星进队，问他们在播磨战场上，怎么就无法避开宿傩的斩击时，其队长【乌鹭亨子】却发着抖，回答说。
「风，藤原大人，你要如何避开一阵风？」
「你看到树叶晃动，知是风来。可是，风从哪里来，风又有多快？当你的皮肤感受到风的触碰，身体早已被切成无数碎片。」
「你再怎么想躲开——风是气流的晃动，它无处不在……」
那时的藤原明央，对此虽感震撼，却仍有疑问。但如今，直面宿傩斩击的他，则是完全理解了部下的话。
“【解】。”诅咒之王说道。
如风一般的刃斩，向他们飞来。
藤原明央瞥了眼身侧，菅原直辉一脸茫然。
他的这位妹夫，虽然也是咒术师，但他既没有生得术式，咒力储量也不够庞大，仅仅能够驱使点小式神。
在咒术鼎盛的这个平安时代，几乎人人都有这样的能力。
是以，菅原直辉现在，根本看不见藤原明央所看到的东西。
不过，看不见倒也好。
毕竟，向他扑来的，正是【死亡】其本身。
藤原明央避无可避，但心中却没有一丝恐惧，反而轻松起来。
如此，他便能获得自由，如此，他便能赎罪。只不过……
他的罪，仅仅是这样，就能赎清吗？他可以像这样，这么简单地死掉吗？
噌！宿傩的刃斩，无情地切断了藤原明央的脖子。
顿时，头颅飞起，鲜血如泉涌般，从他脖子的横截面喷射而出。
而就在这时，藤原明央轻轻叹息。
“【赤血操术·一线】。”
蛇的头颅被斩断后，能有2-3小时的存活时间。人类的生命力比之要弱得多，但人的头颅被砍掉后，也仍有20-30秒的存活时间。
此时，除了能够使用反转术式的咒术师，大部分人都已经可以算作死亡了，然而……
在【赤血操术·一线】的作用下，自藤原明央脖颈中喷出的鲜血，化作了道道曲折的网络。
好似蜘蛛吐丝一般，那些血液竟从他的脖子弹射出去，连接到了他头颅的断面上，硬生生地将头颅拉扯回来，严丝合缝地落到他的脖颈上。
藤原明央眨眼，呼吸。
宿傩挑了下眉，末伽梨兴致勃勃：“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嗯……只要速度够快，就连死亡也追不上。藤原明央，你很厉害呢。”
藤原明央，这大人物尊贵无比，立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末伽梨的引诱下，诅咒之王的斩击，来得是那样突然又任性。
藤原明央本该展出十足的怒意，但面对绝对力量，此时的他并未显出一丝不快，只是淡淡道：“您谬赞了。”
而在他的身边，啪嗒，一条手臂则落下了。
菅原直辉面色阴沉，面上却并未显出一丝疼痛。至于原因……
滴答，滴答，鲜血淌下。菅原悟护在菅原直辉身前，嘴唇苍白，额上冷汗淋漓，身形一晃，便跪倒在地上。
“悟！”杰和硝子惊叫道，赶忙扶住他。
真希和棘在茫然的呆愣后，也是尖叫着，几乎是飞扑到悟的身边，紧急撕下布料，帮他捆住止血。
“悟叔叔！你、你——”
悟勉强自己站起来，弯起笑：“我不要紧，倒是、咕，直辉，你没受伤吧？”
和藤原明央相比，菅原直辉的面色相当难看。
然而，比起心有余悸，他眼里更多是愤怒——并非是对着宿傩和末伽梨，而是……
菅原直辉掸着衣袍，冷哼一声：“悟，你弄脏了我的狐裘。”
悟，为保护菅原直辉，舍去了一条手臂。其喷溅出的鲜血，正好染到了对方的黑狐裘上。
杰和硝子面色阴沉，真希和棘目眦欲裂。
“菅·原·直·辉。”杰和硝子低吼道。
铛——巨佛之像，手执开天之杵，自杰背后的虚空中，波动现身。
硝子的熊皮，眨眼间与她化为一体。她化身真正的森林霸主，熊掌一蹬，冷冷将菅原直辉扑倒在地。
“嗷——”血盆大口张开，熊啸震响，音波夹杂着涎液，直扑她身下之人的面门，吹得他都睁不开眼睛。
“父、父亲！”顺平惊叫着，却也吓着，不敢上前。
危机时分，菅原直辉一点惊慌也没有，反而冷笑一声，目光向悟转去。
“庶民而已，竟敢对贵族大不敬？菅原分家的，看好你的狗。你可别说，你忘了你的誓言？”
悟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都嵌进了掌心。
那个誓言，他是至死都不会忘的。
悟勉强自己站起来。
“杰、硝子。”他哑声道。
“悟！”杰双眼赤红，身后巨佛的开天之杵，直指菅原直辉的咽喉。而硝子的眼睛也是冰寒，冷冷锁定着掌下的猎物。
一道轻轻的女声响起：“誓言……是【束缚】，对吗？”
杰、硝子同时怔了下，转过头去。
末伽梨轻轻抚着悟的断臂，面露歉意。
“抱歉，悟。我忘了，你身上还有束缚。”
他们看着她：“你知道？”
末伽梨点点头。
“我与过去、现在、未来，全人类的苦痛同在。”
“悟，每分每秒，我都在分享你所有的疼痛，感受你所有的负面情绪，听着你的哭嚎、愤怒、和诅咒。”
“其中，也包括你所发下的誓言，那个【束缚】……”
悟透过发丝，静静凝视着她。
所有的菅原分家，都在刚刚学会说话时，被逼着立下一个束缚。
「凡菅原本家者，吾绝不以任何方式戕害，亦不唆使他人屠伤，更不容一丝一毫残害的念想——此生此世，愿献吾命，永护菅原本家。」
束缚，是通过咒术建立的誓言。
传说，背叛束缚的人，会永远失去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也许，是金银财宝，也许，是身份地位，也许，是性命，也许，是……
悟的视线，落在杰和硝子的身上，又慢慢转到真希、棘、忧太，然后透过窗外，凝望着又高又远的天际。
天空之下，生活着黎民百姓。
末伽梨有几分不好意思。
“个人隐私被看到，果然很讨厌吧？我知道的，谁都不想这样，所以，我一般也不会看太多……”
“呵。”悟低低笑了声。
“怎么？”末伽梨歪了歪头。
悟并非是生气的样子，也没有露出难堪。
相反，他的模样，真真是好生哀戚怨念。
他额上冒着冷汗，艰难扯出调笑的模样。
“你啊，看一点是看，全看了也是看。一知半解最可怕，我这手臂就是现身说法——下次，你要看便看全了。现在这样，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如果就只是治愈，可别想把我打发，怎么也得来点亲亲抱抱吧！”
亲亲抱抱？
末伽梨眨眨眼睛，扑哧一笑。
杰和硝子惊愕着，哭笑不得：“悟……”
悟这家伙，这种情况下，还能开玩笑，真不知是神经太粗，抑或是太过聪明，只靠三言两语，就化解了气氛，让紧张化为无形……
他们低头扫了眼菅原直辉。
在叹息声中，杰的巨佛身影渐淡，硝子从熊兽化回了披着熊皮的人形。
菅原直辉狼狈着，在顺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侍从们赶紧送上毛巾，替他擦去脸上的熊涎。
有的侍从，动作稍稍重了一点，便被他骂着，搡到地上，拿过毛巾自己来擦。
悟皱起眉来，刚要说什么，就听藤原明央说道：“宿傩大人，我听说您喜欢清静。美酒佳肴，我等已经奉上，闲杂人等，便不打扰了。我等还有要事在身，若有两位公子的消息，卫兵会立刻传达于您。”
宿傩往嘴里丢着金平糖，懒懒瞥了他一眼。
“藤原明央，你的咒术还算有趣。你要是再变得强点，说不定，我会有兴趣杀你。”
“您谬赞了。”藤原明央不卑不吭。
诅咒之王说着，又点了下悟：“菅原悟，你也是。只断了一臂，便能挡下我的斩击。你小子，挺有潜力。”
“嗬，是嘛。”悟咧开笑来，颇自得地瞥了菅原直辉一眼。
菅原直辉紧盯着悟的断臂，时不时扫一眼他身旁的末伽梨。
在宿傩夸赞悟的时候，他先是一怔，神色极为复杂。
然后，他闭眼，再睁眼时，眼中陡然腾升起深沉又泥泞的感情——是妒，也是怨，让他几乎抓烂了自己的狐裘。
“区区分家……”
他咬着牙齿，都要咬出血来了。
然而，当藤原明央冷了他一眼，菅原直辉便压下一切，什么也没再说，与他一起告退。
临走时，菅原顺平本来跟在他父亲身后，然而，在出毡房时，他又回头，忍不住看向末伽梨。
顺平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末伽梨知晓他要说什么，便安慰他：“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
他微讷，点点头。
帐外，传来恼意的命令。
“顺平，你在磨蹭什么，你今天还有训练！无论是咒术，还是礼乐射御书数，不管是什么，你都不能输给菅原忧太！分家而已，竟敢踩在本家上头……”
顺平登时面色惨白，迅速转头飞跑出去：“父亲，我就来！”
悟目送他，面露忧虑，同时，断臂的疼痛，也让他身形摇晃。
“咕……”他喉中不禁含糊了声。
“悟叔叔！”真希和棘忧虑着。
“我、我没事……呃，末伽梨？”
一双手，捧住了他的脸。末伽梨认真注视着他。
悟强忍着疼痛，笑道：“你终于要帮我治愈了？”
“不，我要补偿你一个礼物。”末伽梨歉意道，“【反转术式·负负得正】——虽然，其他人我都叫他们自己去摸索，但是，悟，这次，我给你开小灶，现在就让你学会，怎么样？”
所有人都使劲眨了眨眼睛。
“哈？”悟也惊愕着，“这是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