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咻!嘿——咻!”

    有节奏的童音呼和着,沉重的劈砍声此起彼伏。

    野蔷薇的小木屋外,惠和悠仁对向站在雪松的两侧,一人横挥着一把斧子,交替砍着树干。

    汗水顺着他们的额头滑下,滴落到雪地上。

    惠和悠仁气喘吁吁,却一点也没有怨言,实在累得不行时,也只是稍稍歇息,便又继续干活了。

    “不错嘛。”

    不远处,野蔷薇一边赞着,一边脚踩木板,双手握着一把和她瘦小身躯相比、大的不像话的锯子,来回割拉。

    锯木声和砍树声,两两混合在一起,交织成了一首奇妙的自然之乐,回荡在这寂静的雪松林里。

    “真没想到——”惠喘着气说,“这里居然已经是播磨的郊外了。”

    悠仁呼出一口白雾:“播磨离平安京好远。我和爸爸初春出发,直到盛夏才走到。虽然,我们一路走一路停,经常留下给村民看病,但是……”

    惠安慰他:“路太远了,我们可走不回去。末伽梨说,走丢了,最好待在原地,她一定会找到我的。”

    悠仁仍然有些惆怅。

    “爸爸也这么说。但是,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肯定在我们累死以前。”惠抱怨道,“砍树真不是小孩该干的活!我才砍了一个时辰,就已经受不了了,但接下来住在这里的每天,可都要这样!”

    惠故作夸张的模样,试图转移悠仁的注意力。对方果然一扫忧郁,咯咯笑了出来。

    “呵呵,我倒更喜欢这里。不然,惠你更喜欢每天都写数学功课?”

    惠卡壳了下。

    “呃,他们慢点找,也没事的……哇!悠仁,小心!”

    随着一声轰隆的巨响,高大的雪松轰然倒塌,扬起浪一般的雪尘。

    惠和悠仁摔坐在地,不停地咳嗽着,挡去飞溅过来的雪屑。

    毫不留情的嘲笑声响起,他们刚要怒目而去,就见一双手伸到了他们的面前。

    野蔷薇笑得灿烂,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行啦,干的不错。起来吧,我给你们弄点东西吃。”

    惠和悠仁对视一眼,拽住她的手,借力起身。

    “我们还是伤员哎。”惠嘟囔着。

    野蔷薇哼了一声:“那也是有力气砍倒雪松的伤员。”

    他们扔下斧子锯子,回到了小木屋。

    小木屋里,吊锅咕嘟咕嘟煮着热汤,温暖的蒸汽在空气中升腾。

    惠注视着野蔷薇的举动,面色难以言喻。

    她叫他们点火烧水后,就扛着铁锹出去了。

    从窗户里可以看到,野蔷薇在屋外的雪地上东踩西踩,敲定后,便用力一插铁锹,熟练地铲出一条冬眠僵硬的菜花蛇,利落斩断蛇头,带回了屋里。

    蛇很快就被去脏切段,乖乖和白萝卜一起,在锅里泡起了温泉。

    等待煮汤的时候,野蔷薇也没闲着,又从房梁上取下几只晾晒的蜥蜴干,嘎吱嚼着,对惠和悠仁晃悠。

    “吃吗?”她问道。

    悠仁开心地接过,一边啃着一边含糊着“谢谢”。

    惠犹豫了下,摸了摸肚子,最终也是道了谢。

    冬天,食物很宝贵。况且,饿肚子的时候,看什么都觉得美味。

    蜥蜴干的气味,带着一种特有的咸香野味。

    咬下去的瞬间,浓郁的风味在舌尖绽放,口感介于脆与韧之间。咀嚼时,厚实的肉质在牙齿间滚动,弹性十足。

    唾液自然而然地分泌,惠喉咙咕嘟动着,心中抵触一扫而光,反倒是急切地吞咽下去。

    蜥蜴干稍稍有些干嗓,于是配上一碗鲜香热烫的蛇羹,便是恰到好处暖身润嗓。

    “嗯……”惠发出一声舒畅的喟叹,连脚趾尖都是暖洋洋的。

    “砍树很值吧?”野蔷薇调侃道。

    “远超所值!”悠仁赞叹道,惠别扭了下,也点了点头。

    饭间的气氛很轻松,不过,饭饱过后,悠仁环顾着小木屋里的杂物,面上却流露出几分踌躇。

    这里,到处堆着男女老少的衣物,都是从死者上扒下来的。那些散落墙角的武器,也是从死者手中捡回来的。

    悠仁吞吐着:“野蔷薇,你只有10岁,就比我们大一点,却要做棺材、用棺材换取死者的物品,以这样的方式生存。并且,独自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野蔷薇纠正他, “【甚尔】有时会过来玩。”

    “甚尔?”惠问道。

    “一个臭屁大叔而已。”

    野蔷薇捡了根蛇骨,剔起了牙。

    “我埋葬奶奶的时候,捡到了甚尔。”

    “当时,那家伙浑身是血,看着像死了,所以我就顺手给他做了副棺材。”

    “结果,我都已经把他埋了,但第二天早上,他居然破土而出,跟个超大号飞天土豆一样。”

    惠和悠仁噗笑了一声:“飞天土豆!”

    “脾气超古怪的飞天土豆!”野蔷薇抱怨道。

    “我叫他养伤,他非要走,走了没两步就倒了,害我不得不把他拖回来,死沉死沉——他还讨厌窗户,有窗户就不睡觉,我把席子搬到存野菜的地窖里,他才肯阖眼。”

    “嘛,虽然他一开始很难相处,但熟悉了,也是个不错的人。”

    “甚尔懂的很多。挖冬眠的蛇就是他教会我的,还有怎么找松鼠藏起来的果仁,在乌鸦的巢穴扒拉闪亮的宝贝……”

    野蔷薇掰着手指,细数着开心的回忆。不过,惠和悠仁的表情却都带上了几分罪恶感。

    偷小动物的口粮和宝贝,总归有些……

    他们张口,却也没能说什么。

    毕竟,他们现在能活着,多少也是多亏了这个叫【甚尔】的存在。若是野蔷薇也像埋甚尔一样,把他们也给埋了的话……

    惠和悠仁决定缄口不言。

    “甚尔养好伤,就走了。”野蔷薇说,“之后,他时不时会过来玩几天,讲讲他旅行的故事,教我认字,给我带食物、衣服、还有书……”

    在说到书时,野蔷薇比起说到其他物件,眼睛要亮上许多,嘴角的弧度也扩大了些。

    “你喜欢看书吗?”悠仁问。

    她坦然道:“书里的世界很大,故事很有趣。”

    惠和悠仁对视了一眼。

    野蔷薇救了他们,如果能报恩的话……

    “堕天神宫有很多书。”惠说道,“野蔷薇,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住到堕天——”

    轰隆!惠的话音未落,忽而,整个小木屋都摇晃了起来。

    ……

    …………

    ………………

    小木屋的晃动,并不仅仅是地震那般的震荡。

    每一块木板、每一颗钉子,都像被火焰的热浪熏烤一样,一切都化得软绵绵的,像泥巴般无力地坍塌下来。

    “啊!”惠不稳地摔倒在地上,悠仁和野蔷薇也是发出了短促的惊叫。

    “怎么回事!”

    他们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而就在他们迈出小木屋的刹那,一道近乎疯狂的粗砺大笑,响在了空无一物的地方。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果然躲在这里!小鬼,真是让我好找!”

    另一道阴柔声也愉悦道:“别以为游戏那样就结束了,现在,让我们继续玩耍吧。”

    闻声,惠和悠仁霎时僵住了,瞪大了充满恐惧的眼睛。

    “这、这是——”

    “悠仁!”惠喊道,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踢起一把雪尘,遮挡住己方的身形。

    “我知道!”悠仁抓起地上的斧子,隔着雪尘抡臂向声源,也大喊着,“野蔷薇,快逃!”

    斧子闪着寒光飞出,惠和悠仁拉着不明所以的野蔷薇,急切朝反方向飞奔。

    然而,狞笑响起,无形的铁链嗖的甩来,蛇一般的缠住了他们的脖子,一下子就将他们勒倒在地。

    “什、什么!放开我!”他们咳嗽着,像是被夹住的小兽一样,不住地挣扎踢蹬。

    然而,小孩的力量哪里比得过成人,任他们怎么努力,急到快要掉眼泪,也仍是被向后拉扯。

    “不喜欢玩拔河吗?小鬼。”阴柔声笑道。

    悠仁赤红着一双眼睛,没管自己,而是伸出双手,拼命抓挠着野蔷薇脖子上的无形铁链,十指指甲用力得都崩裂出了血。

    “野蔷薇,是我们连累了你!”

    惠的双眼同样充血,他握紧拳头,一次又一次地狠砸自己的太阳穴。

    “咒术!咒术!为什么不行——为什么用不出来!鵺婆婆!黑犬、白犬!大家,快出来啊!救救我们!”

    在惠和悠仁的绝望之中,野蔷薇咬紧牙关,深吸了一口气。

    狞笑声愈来愈响,离他们也越来越近。

    忽地,一声低喝响起。野蔷薇张开十指,猛然从袖中甩出八枚尖端锋利的铁钉,呈扇形散在上空。

    粗砺声惊疑着:“这是——糟心的,是咒术,快退!”

    铁锤舞在掌心,野蔷薇目光坚毅,灌注全身的力量,轰然向铁钉挥锤。

    “【钉钉咒法·定】!”

    铿锵!八枚铁钉清脆作响,笔直飞了出去——却没有扎到任何目标,只是凌乱地刺进地里,甚至树干上。

    那两道声音一顿,大声嘲笑:“瞄准点啊,小姑娘!”

    “我瞄的很准。”野蔷薇冷道。

    她高举铁锤,跪姿砸向地面,喉中爆发出吼声。

    “【钉钉咒法·封棺】!”

    嗡!瞬间,每一颗飞出去的铁钉,都剧烈震荡起来,陡然爆发出磅礴的咒力波荡。

    八枚铁钉,稳准地围成了一个巨大的长方体。每枚铁钉之间,一层咒力薄膜拉扯展开了,眨眼间硬化成八块木板。

    阴柔声惊叫道:“什么,这是——”

    嘭!万籁俱寂。

    八块木板严丝合缝地合拢,拼成棺材,将所有的怒吼和痛骂都死死钉在其中。

    风雪吹拂,雪松林里安详宁静。

    之前的骚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巨型棺材沉默伫立,仿佛一个巨大的墓碑,记录着真相。

    “呼……”野蔷薇缓慢扇着凝霜的睫毛,口中呼出一口白雾。

    她疲惫地向后倒下,大字躺在雪地上。

    “好累,这可不是砍两棵树就能还的。少说,你们也要再帮我砍10棵……嗯?干嘛这么开心地看着我?”

    惠和悠仁从呆楞中醒来,此时两双眼睛亮晶晶的。

    这个两个孩子不顾自己伤员的身份,抬起野蔷薇就把她抛向天空,大声喊着喜悦的欢呼。

    “野蔷薇,你好厉害!”

    “要我砍100棵树都行!”

    “哇,放我下来!你们是什么野蛮人啊,我昨天就不该救你们!”

    笑闹声回响在雪地上,打败大人让他们心潮澎湃,三个小孩都花了点时间,才冷静下来。

    悠仁闪着渴求知识的眼睛:“野蔷薇,讲讲你的咒术吧!”

    野蔷薇顿了下,坐了起来。不过,她的表情,并不像悠仁期待的那样兴奋与自豪,反倒是有几分犹豫。

    她沉默了会儿,像是在仔细斟酌措辞,慢慢才开口。

    “【钉钉咒法】,是我自己起的名字。”

    “有一天,我在钉棺材,钉着钉着就——那种感觉,就像忽然发现自己还长着一对手脚。”

    惠兴奋地点头,很有共鸣:“对,对!就是那样!”

    “我和甚尔讲了以后,他告诉我那个是咒术,然后抓来野兽,给我练习——钉子打形,咒力造板,只要关住了,里面就是一具死尸。”

    惠和悠仁一愣,快速眨了两下眼睛。

    野蔷薇抬头,仰望着天空。

    “我是【送葬人】,是给死人送葬的,不是给活人送葬的。非必要地剥夺他者生命,我并不喜欢。”

    “但是,甚尔还是要我练习。”

    “他告诉我说,力量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到了关键时刻,想用都用不出来,那才是傻瓜做法。”

    “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不过,刚刚,我想,就是他说的关键时刻了。”

    野蔷薇这样说着,但是,她看向巨型棺材时,双眼却还是晦涩不明。

    惠和悠仁互相看看,收起了之前的期待和兴奋,换上了认真的表情。

    “野蔷薇,你救了我们,我们很感激你。”

    她摇头:“我是为了救我自己才出手,不是为了你们。”

    惠说道:“末伽梨说过,论迹不论心。”

    悠仁也点着头:“要不是你,我们现在早就被那些坏蛋抓走了。所以,野蔷薇,我想再说一次,谢谢你。”

    野蔷薇望着他们,安静了会儿。

    惠和悠仁回以坚定的目光,毫不犹豫。

    慢慢的,野蔷薇的嘴角,扬起了平时的弧度。

    “想要表达谢意,可别忘了要给我砍100棵树。”

    惠一僵,面色一绿:“100棵树?!等、等等!我刚刚太激动了,不做数、不做数!”

    “想赖皮?”她举起铁锤,露出灿烂的八颗大牙。

    惠扭头向悠仁:“悠仁,好朋友是会同甘共苦的,对不对?”

    悠仁搭棚瞭望远方:“哇,天气不错,那朵云好像龙一样耶!”

    “喂,你这个话题转移也太烂了吧!”

    惠严正抗议,和悠仁与野蔷薇笑闹成一团。

    而就在他们讨价还价,把砍树还到54棵的时候——

    空气,忽而有了一丝震荡。

    轰!没有任何先兆的,棺材板——关住了那两个咒术师的棺材板,竟忽地如同纸张一样,撕碎炸裂开来。

    狂躁到了极点的怒吼声,回荡在雪松林里。

    “混账小鬼!看我不把你们碎尸万断!!!!”

    野蔷薇瞳孔一缩:“怎么会——?!”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他们只来得及转向声源,刀锋就已经挥到他们眼前。

    噗沙——大片大片的鲜红液体,像绸布般掉落在雪地上。

    然而,惠、悠仁、野蔷薇,谁也没有痛呼、谁也没有尖叫。他们只是本能地扩张着瞳孔——其中,倒影着一张不可置信的面孔。

    面前,长相粗犷的男人,瞪大了愕然的眼睛。

    那位擅长玩弄光学的咒术师,第一次显露出他的全貌。

    一把匕首从他的后颈插入,又从他的喉结处穿出。

    咒术师抖着手,徒劳地摸向自己的咽喉。

    然而,哧哧哧!匕首利落拔出,又毫不留情地快速插入他的心脏、肺部、股大动脉,简直将他当成针线包一样。

    数个伤口喷涌出鲜血,牙齿被粘稠的血液染得鲜红。

    “噶……”

    他伸手,虚虚向惠他们抓了下。

    “糟……心……的……”

    咚!这位咒术师双膝跪地,睁着眼睛倒下了。

    尖叫爆发。

    “哥哥!!!!”

    不远处,面容阴柔的咒术师,简直歇斯底里,从喉中爆发出愤怒的咆哮。

    “你竟敢、竟敢——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他怒吼着,冲撞过来,像一头疯到红眼的公牛。

    而那位刚宰杀了一个咒术师的屠夫,只是随意甩掉匕首上的鲜血,向他抬起单臂。

    轰!

    这是人体被撞到的声音,然而,受伤的,却并非是被撞之人。

    咒术师的额上渗出汗来。

    任凭他怎样怒号,怎样暴起青筋,也无法再动半分——不是为了继续攻击,而是为了逃离。

    “放开我——怪物!怪物!你、你到底——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惊恐的尖叫声中,鹰一般的五指,擒住了咒术师的头颅,深深地嵌入了他的颅脑里。

    这骇人血腥的一幕,也将惠和悠仁吓得呆呆的,动弹不得。

    野蔷薇倒是回过神来。原先,她浑身紧绷着肌肉,现在却放松了不少。

    “甚尔?”她问道。

    对方咧开笑来。

    那屠夫——身形高大,肌肉线条如山川般壮美的男人,懒洋洋扔下背着的麻袋,一手擒着咒术师的头颅,另一手握住他的脖颈。

    咔哒。

    他像拧瓶盖一样,轻轻松松,就字面意义地把这咒术师的头颅,给拧了下来。

    漫天的血雨中,甚尔扔掉那颗头颅,向野蔷薇走来。

    他挥手,向她打着招呼。

    “好久不见啊,小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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