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蔷薇的小木屋外,两具咒术师的尸体横陈在地,像刚被宰杀的猪羊。

    寒天里,鲜血冒着热气,从他们的颈动脉股动脉喷涌而出,淌到惠、悠仁、和野蔷薇的脚边。

    三个孩子缓慢眨着眼睛,向后一晃,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们并非是因为恐惧这血腥的景象,而是……

    “得救了……”他们指尖抹额甩汗,拍着胸脯后怕。

    “多亏你了,甚尔。”野蔷薇仰头道,惠和悠仁也补了句谢谢。

    甚尔笑了下。

    逆光中,甚尔仿佛从血池中爬出来的地狱妖魔。鲜血浸透了他的黑发,将每一寸皮肤都染得血红。

    滴答,滴答,黏腻的血液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落到雪地上。

    甚尔抹了把脸,嗅闻了下,嫌恶地打了个雾气的鼻响。

    咚。麻袋从他背上解下,落到野蔷薇身前。

    这魁梧男人脱下了浸透鲜血的浴衣,拧了把,将血水挤出来,然后活动着脖颈和臂膀的肌肉,迈向了附近的雪松林。

    他赤裸着上身,将浴衣搭上树干,抬腿向一棵高耸的雪松一踹——

    簌啦啦,雪松好似吃痛一般,可怜地抖下大捧大捧的白雪。

    那些白雪沉重地砸到甚尔的头上肩上,不断发出闷响。

    然而甚尔的样子,非但不似觉得疼,反而是像淋浴一般,用冷雪擦身。

    雪是冰凉冰凉的,但一触即到他热烫的肌肤,瞬间就融化了,变成水滴混着血落下。

    惠和悠仁瞧着稀奇,野蔷薇倒只是坐在地上,扒拉着甚尔扔下的麻袋。

    “大米,鹿腿,羊奶,萝卜……”她慢慢清点着,向甚尔问道,“你这次呆多久?”

    水滴顺着甚尔的头发滴落,他捋了把柔软湿润的发丝,瞥了眼野蔷薇身边的惠和悠仁。

    “朋友?”他问道,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野蔷薇严肃纠正他;“惠和悠仁欠了我54棵树。”

    闻言,悠仁垮了脸,怨了眼惠。惠轻咳一声,偷偷瞄着野蔷薇。

    惠刚想打商量,但野蔷薇只一个凶狠的眼神,他便目光漂移,装作不经意地开始欣赏起了云朵。

    甚尔低低笑了声。

    “54棵树?”他问道。

    惠搔着脑袋:“是这样没错……你做什么?”

    甚尔,这男人像狼一样,甩去身上的水滴与血水,面向雪松林。

    随着一声低喝,甚尔大腿大臂的肌肉爆棚鼓胀,青筋条条凸起。

    下一瞬,他根根握紧十指,踏步拉出架势,朝着一棵雪松挥动拳头,轰!

    拳风如虹,力有千钧。

    仅一拳,甚尔便挥出了排山倒海的气势。其动作之迅猛,甚至让空气爆发出阵阵刺耳的啸音。

    而拳与树干的交接处,竟然如同爆炸一般,树的纤维断裂迸出,粗壮的树干上焦黑一片,赫然出现了拳头大小的空洞。

    从空洞望去,他这一拳,居然穿透了绵延百米的雪松。

    甚尔缓慢收拳。

    与此同时,这些高耸入云的雪松,竟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向后倒塌,激起波涛汹涌的雪海。

    轰然的倒塌声中,甚尔不怎在意地拎起浴衣,搭在背上,向他们转身迈步走来。

    “54棵雪松。”甚尔向他们颔首,呼吸平稳得仿佛只是动了一根小指头。

    惠和悠仁目瞪口呆,野蔷薇也张大了嘴巴:“甚尔,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甚尔又扫了眼惠和悠仁,视线稍稍在惠身上停了下。

    有一瞬,他几乎是凝望着惠。但在谁都没有注意到之前,他的眼睛便好似烫到一般,避到了野蔷薇身上。

    “刚打完架,饿了。我要烤羊腿,你们吃吗?”

    这是非常拙劣的话题转移,野蔷薇刚要反驳,但惠和悠仁却闪着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好似已经映照着孜香滴油的烤羊腿了一般。

    甚尔笑了:“喜欢?”

    “嗯!”惠用力地点头。

    甚尔嘴角弧度更大,他向惠伸手,似是要摸摸他的脑袋。

    不过,伸到一半,他的手一顿,却是弯腰捡起了一把斧子,到一旁劈柴做准备去了。

    野蔷薇眯起眼睛。

    她上下打量着惠,直到把他看得不自在了,才移开了视线。

    “怎么了?”悠仁问。

    “那个臭屁甚尔,居然这么上心……”野蔷薇拇指食指抵着下巴,小小的孩子俨然一副侦探的严肃大人样,“惠,你认识他?”

    惠摇摇头。

    “嗯,想也不是……”野蔷薇嘟囔着,冥思苦想,目光在甚尔和惠之间来回移动,“难道说……”

    “啊,我知道了!”她灵光一现,兴奋极了,眼睛熠熠生辉,“惠、甚尔,你们一定就是,失散多年的——”

    甚尔劈柴动作一顿,略微垂头抿唇。

    “好兄弟——兄弟——弟——”

    寂静的雪松林里,震耳欲聋地回响着嘹亮的回音。

    “……啊?”惠掏了掏耳朵。

    甚尔继续劈柴搭灶。吹火时,即使是烟迷了他的眼,他也面无表情。

    野蔷薇倒是更兴奋了。

    她拽住惠,从面容样貌谈到细节神态,自四面八方全方位包围式,论证甚尔和惠是兄弟的可能性。

    在悠仁的哈欠和挖耳中,惠不断向野蔷薇点头。

    然后,当野蔷薇终于说得口干舌燥,抽空喝了口水时,惠一蹦三尺高,炮弹似地飞冲到甚尔身边,急刹的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和他勾肩搭背。

    在甚尔一边翻转木烤架上的羊腿、一边斜眼看惠的同时,惠极大声地向野蔷薇宣布:“甚尔,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好兄弟!”

    惠念白时,声情并茂,小小的个子努力装作大人样,颇有气势地拍着甚尔的背,同时眼神几乎祈求地恳着甚尔。

    甚尔……甚尔视线漂移,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好!!!”野蔷薇高声叫道,带头鼓掌。

    打瞌睡的悠仁被掌声惊醒,也睡眼惺忪地弯起假笑,点头拍着巴掌。

    “恭喜、恭喜。呃,好兄弟,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共吃同一份烤羊腿,共砍很多很多的树……”

    “喂悠仁,别添乱!”惠压低声音,拼命向他使着眼神。

    悠仁迷糊地摸着头:“我搞错了?那么,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一跪拜,二跪拜,兄弟跪拜……”

    “咳!”甚尔终于是呛了下。

    惠瞪着悠仁,张牙舞爪又气又急,却只换来对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悠——仁——”惠磨着牙,都快要扑过去揪他领子了。

    而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哎呀呀,不气不气,我们的惠宝贝……”

    白云自远方飘来,其形状细长优雅。太阳之下,这朵云波光粼粼,闪着柔和的细碎光芒。

    悠仁清醒了些,他仰头,揉了揉眼睛:“咦,这是我刚才看到的云。可是……”

    那哪里是云,而是碧海游龙上了天,成了碧空虹龙,睁着三层楼高的雷电金瞳,甩着三百米长的银鳞之尾,恣意腾云而来。

    随着清脆笑声,有一人如鹞鹰遨游一般,从虹龙身上仰面落下。

    狂风之中,那头黑发如藤如瀑,红唇笑靥若隐若现,粉藕般的手臂惬意舒展,好似并非从百米高空下落,而是泳者畅游于这片安宁的蔚空。

    惠心脏咚咚跳着,脸因兴奋而涨得通红。

    雾气呼出,他拢起嘴来,声音大得雪都从枝桠上落下了。

    “末伽梨!!!!!”

    发丝飘扬,末伽梨翻身向下,一双眼睛璀璨如星。

    “惠、悠仁、野蔷薇!”她喊道,“背过身去,让开些!”

    野蔷薇还不明所以,惠和悠仁倒是赶忙推搡她,跑了好些步。

    “怎么回事?”她皱起眉来。

    “你不想被溅一身吧?”惠说道。

    “什么?”

    “你不想留下心理阴影吧?”悠仁说道。

    “啥?”

    “总之——不要回头,不然你会超后悔的!”

    轰!震响回荡在野蔷薇身后。

    野蔷薇盯着不远处呈飞溅状的一块血肉,使劲眨了眨眼睛。

    “【反转术式·负负得正】。”

    在甚尔绕有兴致的啧啧声中,野蔷薇锁定的那块血肉,竟像有生命力一般立了起来,嗖得向着原本飞溅来的方向弹射了回去。

    “惠!”呼唤声传来。

    惠颤了下,野蔷薇与悠仁转过身来。

    急风拂过,兔毛斗篷飘扬。女子双膝跪在惠的背后,双臂紧紧将他的身躯拥在怀里。

    “惠,我找到你了。”末伽梨说道。

    惠抿了下嘴唇。

    他的手颤着,不受控制地反手攀上她胸前的兔毛,十指根根抓紧。

    豆大的泪珠滚落,惠转身扑进末伽梨的怀里。

    轰!雪尘扬起,巨型虹龙落在他们身边。

    未等虹龙低下犄角头颅,好让其载着的乘客步下,一男子便披散着凌乱黑发,急急跳进雪地。

    “悠仁!”

    悠仁的呼吸急促,肉眼可见地红了眼眶。

    而惠埋在末伽梨的怀中,肩膀也开始一抖一抽。

    这两个坚强的孩子,直到此刻才显露出他们脆弱的一面。

    “爸爸,我身上好痛……”

    “末伽梨,你怎么才来……”

    哀泣幽怨,哭腔如针般扎着在场人的心脏。

    野蔷薇望着这一幕,摸了摸胸口。

    “奶奶……”她轻声呢喃道。

    一只大手压着她的头,用力揉了揉。

    甚尔什么也没说,只是同样凝望着家人重逢的这景象。

    野蔷薇别过头去,手背蹭了下眼角。

    深吸气后,这10岁的孩子故作怒视。

    “甚尔,你弄乱我的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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