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上好雨时节,青州这两日连绵不停。

    谢桐歌薛衡二人刚刚抵达,却像神了似的,天幕霎时止住倾泻,灰溜溜的散开阳光。

    屋漏偏逢连夜雨,无极观厢房本就少,没来得及修缮房顶,被这一场雨浇的只剩两间房。

    一人一间,也算合理。

    “两位仙君远道而来,先行休息吧,晚上观中备了膳食,可去饭堂吃饭。”观主人到中年,生的和气亲善,一副好相与的面相。

    “多谢,我们已入辟谷期,不必另备餐食。”

    薛衡接过他递来的钥匙,礼貌的道了谢,却见身旁人一言不发,他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还是没反应。

    他只得转移话题道:“谢兄,你住哪间?”

    谢桐歌打量了一会儿,忽然问观主:“还能再腾出一间房吗?”

    “呃……”观主错愕,不明所以:“是还有其他人吗?”

    话问到点上,谢桐歌哽住,薛衡深感尴尬,拍拍他肩膀:“少给人添麻烦,咱们慢了一日脚程,那小妮子想来早就来了,明摆着打道回府了嘛。”

    谢桐歌躲开他的手,没什么表情。

    观主察言观色,顿时明白:“谢仙君不必担心,方才着人去修了房顶,约摸明日就能收拾出一间房来。”

    “麻烦了。”他颔首致谢。

    观主走后,薛衡径自选了那间主屋,丢给他钥匙。谢桐歌张手接住,看着他进屋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说了。

    “会来的。”

    “什么?”薛衡没听清,折回身子,纳闷的看向他。

    谢桐歌浅色的瞳转动,光华一闪而逝。

    “我说,她一定会来的。”

    见他神色笃定,薛衡觉得蛮好玩,存了逗弄心思。“你凭什么这么确信?”

    谢桐歌如实说:“我有东西落在她那了。”

    薛衡呵呵两下,意指稀奇,这么谨慎的人还能丢东西,怕不是故意下的钩子。边走回屋子里边揶揄他:“什么,你的心吗?”

    谢桐歌情绪少见的脸,竟然因为玩笑话笑了,只是无奈自嘲多一些。

    就当做是吧,他想。

    几月前,谢族少主出山,各地仙家闻讯纷纷送上帖子,相邀这位宗山的天魁星见一见。

    谢桐歌一概回绝,低调行事,他二人所到之处诛邪惩恶,并不收取任何赏金,在民间颇有名声,只当他们是行侠仗义的仙门子弟。

    无极观主早就递了信,只是谢桐歌途径冀州,有要事在身,为了取到忆昔草,耽搁不少时间。

    观主一大早便候在门外,见两人在院中练剑,站在门口静静观赏,并未做声。

    薛衡使得短剑,剑风快而轻,看着软绵绵的,却是剑尖一点直逼要害。像他人一般,笑里藏刀。

    面对密不透风的攻击,谢桐歌不见得速度有多快,一来一去只有那三招,却惊奇的滴水不漏,只守不攻。

    两人打了半晌,薛衡如何都近不了身,疲累的认输,摆摆手:“不打了,没意思。”

    谢桐歌收起剑,转头看向来人。

    “久等了。”

    观主摇摇头,笑道:“不妨事,实在是精彩,我便忍不住多看一会。”

    他走到两人身边,落座在庭院内的石凳上,三人沏了壶茶,薛衡道:“是有要事相商?”

    观主沏好茶水,轻叹口气。

    “请两位仙君来,是全无对策之举,我观中弟子虽清修多年,但凡人之躯修炼始终无甚效果,勉强靠着些杂活,祭祀驱鬼度日。”

    “可近来,这附近出了乱子,连我的徒弟们都卷了进去,现在人还找不到。”

    谢桐歌在那信中了解一二:“祸乱,是村民口中的狐妖吗?”

    “狐妖?”薛衡感兴趣,必定不是什么好的方向,“我在话本中见过,化作漂亮女子,夜半时分不着寸缕勾引过路书生,然后……啊!”

    手中茶水突然变得滚烫,疼的他手指抽搐,不住甩着烫到的那根手指。

    “继续,不必理会他。”谢桐歌抿了口茶。

    观主神色为难:“就是……那所谓的狐妖,体型比寻常狐狸大很多,有村民上山挖菜,目睹过它,我观中弟子被官府请命去查探,音讯皆无,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山是哪座山?”谢桐歌道。

    “离这里不远。”观主向后一指,遥遥可见青山云影,离此处约摸几里路。“就是那座山,顺着一条路一路向北,叫做小重山。”

    “看上去并不远,怎么如今才发现有狐妖?”薛衡说:“而且照你说,它也并未伤害村民,你们观中弟子消失不见,真的只是去查探吗?”

    问到关键处,见没含糊过去,观主也略有尴尬之色,难以启齿。“呃……其实不只是去探探风,也是因为身上有任务。”

    薛衡嗤了一声,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什么任务?”

    “民间传那狐狸皮毛雪白,乃是难得一见的昆山雪狐,有位达官贵人好珍禽奇兽,想亲眼瞧一瞧是什么模样,真的只是瞧一瞧!”他看两人目光又强调:“绝对没想伤害它,就是瞧瞧什么样子罢了!”

    谢桐歌掀起眼帘,淡声开口:“所以你希望我们怎么做?救人,还是猎狐?”

    观主急急道:“当然是救人了!我两个徒弟都是自小身边长大,观内生意不好,才自作主张接下这活,得知以后我马上就去回绝了,唉!悔恨晚矣,早知如此定要拦下他们。”

    “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遭到狐妖毒手……”观主忧虑重重,提及此处心痛难忍。

    谢桐歌放下茶盏:“既然已经了解清楚,我们现在就上山看看。”

    薛衡一听救人便没了兴致,再三问道真的要去吗?得到的都是冷漠无情的背影,只得悻悻跟上。

    “为什么不猎狐?若真是昆山雪狐,我们这一趟可算没白来,那东西浑身是宝。”薛衡抱臂,懒散的跟在他身后走。

    小重山路比想象中复杂,曲折通幽,花草密集,挡住前方视野,只能看清脚下方寸之地。

    谢桐歌:“绝无可能是昆山雪狐。”

    “此话怎讲?”

    谢桐歌思索片刻,为他解释:“昆山雪狐生于昆仑极寒之地,本是无问涯所在的峰顶,那一处此前不是绿洲,是昆仑最高最冷的地方。”

    “千年前,雪狐便因大肆猎捕而灭绝,听说在那以后昆仑留下过一只,甚至修成了妖,法力高强,但最终还是死了。”

    “修成了妖?”

    “若这山上的野狐狸也修成了妖,那岂不是很棘手。”薛衡摸摸下巴,想着怎么逃跑才好。

    却被身边人看穿心思。

    凤眸一斜,凉凉道:“怂了?”

    手指微顿,薛衡不着痕迹的僵了僵。“怂什么?开玩笑,我有什么可怕的,真是……”

    这幅模样总显得欲盖弥彰,他也意识到,闭上了嘴不再出声。

    可谢桐歌突然起话头。“你觉得……什么是妖?”

    他摇摇头:“不知道,自打出生起便没见过妖,天地灵气稀薄,普通禽兽任它如何修炼,也得不到灵智,只能徒增块头罢了。”

    “没错,我亦这么认为,但这山上的东西,现在也说不准了。”谢桐歌语气凝重:“来之前,本以为只是以讹传讹,或许是吞食了灵草的禽兽,左右更加凶猛一点的畜生。”

    “可是——”

    他缄口莫言,不再说下去了。

    自从观主说狐狸并未伤人,选择善于隐蔽的小重山,一切行动逻辑缜密,就像个人一样。不知怎的,想起凄惶府的那棵树,被府君用怨力唤醒,依然有了灵智。

    天黑前,两人搜查了整座山,奇异的是,虽然能看见狐狸留下的痕迹,却无论如何都找不见踪影。

    简直像,有意在躲着他们一般。

    “谢兄,你看这个!”

    薛衡提起两件道袍,干净如新,没有任何打斗的破洞和血迹。

    看样子,是失踪那两人的衣物。

    无极观中人会用刺绣在衣服上绣名,谢桐歌翻过领子,确认就是走丢那两人的东西。

    “这是什么意思?”薛衡啧啧称奇:“是在告诉我们,这两个人没有危险?”

    拾到的遗失物再一次动摇他的内心,对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妖的疑惑逐渐加深。

    “天快黑了,我们先回去吧。”薛衡懒散的打了个哈切。

    “嗯。”

    下山时,正好途径一处集市,青州的热梨酒最清甜醇厚,薛衡说要去打一坛来,谢桐歌闲来无事,便跟着他去了集市。

    日落西山,街上小贩烛灯一一点亮,连起一条街热热闹闹的。

    他在人堆里个子拔高,生的俊秀无双,一眼就吸走姑娘家的目光,熙熙攘攘却没人敢近身,因他周遭的气场太过锐利。

    谢桐歌驻足在卖饰品的摊子前,忽然伸出手,取下了一条青色剑穗。

    摊主是位妇女,看着如此谪仙一样的年轻人,一时呆愣,后知后觉的呐呐:“客,客官是喜欢这个?”

    他没答话,指尖轻轻触上剑穗的绳结,脉络复杂,整齐而有规律,在他的梦里,也是这样的绳结,只不过编的要比这潦草多了。

    摊主见他感兴趣,热心介绍:“这穗子绳结是湘州的编法,随我丈夫回去探亲时,学了一手,都是姑娘家在编,约摸是送给心上人的吧。”

    心上人,吗?

    微微错神刹那,他道:“这个我要了,你……教教我怎么做的可以吗?”

    “啊?”妇人愕然。

    谢桐歌掏出枚金叶子,递给她:“一遍就好,我看一次就能记住。”

    说是一遍,实则妇人刚刚编出第一个结,他便学会了,看着复杂,但掌握好规律并不难,真不知道梦中的她怎么做的,能丑成那样。

    收起那枚剑穗,准备走了,转过头寻找薛衡的身影,却突然跟一张熟悉的脸对上。

    是个几十岁的老道士,灰眉白髯,眼睛又细又长,一副油滑样。他显然看见了谢桐歌,虽然并不认识他,单看对方杀气腾腾的眼神,顿时倍感不妙。

    逃生的念头刚刚浮现,腿就已经撒出去跑了老远,集市道路狭窄,人群密密麻麻,阻塞脚步,他全然不顾,撞开人群往外跑。

    谢桐歌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将他当做吉祥物揽财的老道士,竟然在这碰见,看来是天让他清算一番。

    他沉凝着脸向前走,这么多凡人,不便动用法力,只能靠着一双腿去追。

    益天禄匆忙的推搡,害人跌倒在地,有人怒斥他也听不见,只想着要是不跑肯定出事!

    “老道驴长没长眼!”被撞开的男人破口大骂。

    益天禄逃跑还不忘啐一口:“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半仙,没有你好果子吃!”

    回头时,没注意前方看路,就这么直挺挺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人纹丝不动,他反倒被弹得狠狠摔在地上,四脚朝天。

    益天禄气愤填膺:“又是哪个挡道的狗东西!”

    瞧着身形是个女人。

    “呦。”

    青衣白玉带,勾勒出细长的腰线,少女嗓音清脆,语调如莺歌婉转。

    戏谑嘲讽:“道长,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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