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霄还是如愿住进了柴房。
姐弟俩还没聊完，细密的雨珠就从天而降，林争渡没去正屋，娘这几天总是早睡，晚饭是早上预备的豆饼，已经放在柴房了。
雨水凉丝丝的，却没带走多少热度，空气愈加湿粘，唯一的好处是起风了，尽管只是微风，起码屋里没那么闷了。
林争渡望着窗外发呆，直到傍晚，雨仍没停，蓄起的一滩滩污水被雨滴击打得到处飞溅。
土地泥泞不堪，在雨水的浸润下变得十分柔软而弹性，仿佛只要踩一脚，就会挣脱不了地陷进去。
随着气温下降，风从窗户缝、门缝里挤进来，吹干了皮肤上的粘腻，林争渡忍着冷意，舀水擦拭全身，换好衣服后，她立马钻进被窝里，把自己裹成一团，啃起豆饼来。
燕霄敲门的时候，林争渡还没抹干净嘴角的豆渣。
离开温暖的被窝是件十分痛苦的事。
她挣扎着起来，木门大开，呼啸的风卷着雨水扑面而来，骂人话到了嘴边，又被咽回肚子里。
“怎么回事？”
燕霄抱着枕头，浑身被雨淋透，裤子上一大片污渍，他颤抖着，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快进来。”
燕霄简单冲洗下后，换了套干净衣服，躺在床上时已经昏昏沉沉，不知天地为何物。
过了半个时辰，他人清醒着，只是还是不说话，林争渡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惊呼一声，好烫，他发烧了！
燕霄眼珠缓缓转动，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
“阿姐，我好冷。”
为了让他放心，林争渡很快就把恐惧藏在心底，面上一片平静。
“今天是有点冷，你在这等着，我再去娘那多拿一床被子。”
“姐。”燕霄动作缓慢，极艰难地拽住林争渡的袖子，“我害怕。”
他的手滚烫无比，攥着衣袖的指节发白，竟然抖得如同将死老人一般。
林争渡心下一颤，仍强作镇定：“有什么怕的，我很快就回来了，听话。”
恰逢其时，一道雷光闪过，几乎照亮了正片天空，随之而来的是爆炸一般的轰鸣，掩盖住了她话语间的不知所措。
传到燕霄耳朵里，声音似是被蒙上一层布，让他隐隐不安。
“别丢下我。”
他死拽着袖子，林争渡没办法，只好硬生生掰开手指，夺门而出。
“我马上就回来。”
燕霄发着烧，脑子迟钝得什么都听不清，想坐起来，又浑身使不出力，想说话又吐字不清，急得眼眶发红，滚烫的泪滴在被褥上，像烧出了一个洞。
雨水如帘如幕，打在身上无比沉重，林争渡睁不开眼，只凭直觉向正屋跑，院里的土地当真如她所想的那般湿粘，死死地拽住布鞋，淤泥粘在鞋上，使每一步都愈加艰难。
“娘！”
又一道闪电照亮天空，林争渡僵直地看着头发蓬乱的女人。
屋内一片狼藉，林家妇人跪坐在地上，缓缓转过了头，梳子卡在头发死结处，她手上力道不减，硬生生拽断一把头发。
娘又发病了。
“谁！”
林争渡缓缓后退到雨幕里，她想往回走，却被女人抢先一把拽回了屋里。
“娘？我——”
“你个小贱皮子！”
天本就黑着，一缕发丝垂落，遮得女人神色更加晦暗不明，林争渡拧不过她，也不敢再刺激她，只好一声不吭地听之任之。
大手落在她头上，轻轻抚摸着，忽又狠狠一扯，拽的人头皮生疼，“说！你从哪来！”
“休想骗我！石头缝里还能跳出来个娃娃不成？”女人长吸一口气，声音颤抖，“王八蛋，你们都合起伙来欺负我！！”
呜咽很快就转为嚎啕大哭，手上却一点力度不减，似是为了惩罚一般，她拽着林争渡的头发在地上拖拽，试图把她塞进灶膛里。
林争渡吃了一嘴灰，砖石卡得她生疼，鼻子都被磨破了。
“娘，我进不去！求求你！别塞了！”
“你别叫我娘，我不是你娘！”
按在头上的力气消失，林争渡以为她清醒了，抬起头却发现，女人手里攥了枚火石，四下张望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不用说，定是在找引燃的物件。
娘是把她当成谁？难道是燕霄？
和以往不同，这次，女人发疯的缘由竟有迹可循，林争渡心里有了猜想，她本想再多听一些来确认，可这场闹剧再不停止，火就要烧到她身上了。
“娘，我是招娣啊，你的女儿，你是不是把我认错了？”
正在点燃干草的女人闻言怔住，“招娣？”
“是我啊。”
林争渡看向女人，鼻翼上蹭破的皮隐隐渗出血迹，她拼命擦拭脸上的黑灰，盼望女人认出她。
“胡说！你是个女孩，我没有女儿，我只有一个儿子！你把我儿子弄哪去了？你把我儿子弄哪去了？”
女人看着她，眼里渗出泪水，有那么一瞬间，林争渡以为娘是爱她的，可耳畔回响的一字一句，却冰冷锥心。
“娘... ...”她声音细若蚊蝇，拼命想挣开妇人的手。
外面雷声不断，几近无声的左耳便格外突兀，就算她大喊着求救也不会有人听见的，一种无力感侵袭全身。
“这世道没活头，你别怪娘。”
女人手伸向胸口，摸索着什么。
趁她找东西，林争渡使力挣开束缚，从女人身侧留出的缺口处溜了出去，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经这一闹，她有些脱力，更不能承担雨水的重量。
努力睁开眼，她想要看看女人有没有追出来，却意外注意到大门后的光亮。
在能照亮整个天际的雷光映衬下，微弱的橘色火光忽闪忽现。
再次确认娘没有跟出来后，她靠近了大门。
雨声和雷声太响了，以至于没人发现敲门的声响，更别提那微乎其微的颤动。
“林家女人？林家女人？”
是个老人，声音沙哑低沉，林争渡靠近了才听清。
她俯下身，从猫洞里看到一双皮靴，绯花村只有一家穿得起皮靴，来人自然是村长，不必多说。
弄清楚是谁，林争渡更不打算开门了，娘疯着，弟弟病着，即便门外的是老人，她也不可能轻易卸下防备。
自从那次爹与他进行了什么交易后，她便说不出缘由的厌恶这人，但能冒着这样的大雨来访，其中定有大缘由，她也不能不管不问。
“村长爷爷！”
幸好老人没到耳聋的年纪，加之她嗓门洪亮，门外很快就有了回应。
“唉，是招娣啊！”
“是我，下这么大的雨，您是有什么事啊？”
“好孩子，开门说！”
“娘睡下了，您就在外边说吧！”
“那你叫醒你娘啊！”
“门闩上了，我叫不醒她！您就这么说吧！”
“你可得叫醒她啊，流寇要来了！流寇要来了！”
流寇？那种只出现在说书先生嘴里的流寇？
“我知道了，爷爷，您快通知别家去吧！”
“等会儿，年轻人出来帮个忙，爷爷一把老骨头喊不动了！”
林争渡早已转身走了，她从没遇过这种事，一颗心被搅得乱七八糟，慌得不行。
站在雨里思忖片刻，她还是咬牙去了主屋。
屋里寂静无声，林争渡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正当她犹豫地要迈第二只脚时，一滩近乎黑色的液体流了过来。
她鼻翼动了动，在腥气的雨气中，闻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雷公乏力了，一道黯淡的光芒划破天空，她看到满地猩红。
女人卧倒在正门旁边，血液从脖颈来，前一秒还要杀死她的女人，此时毫无生气的躺在地上，沾满血迹的刀躺在她手心。
林争渡神色恍惚，不敢相信那疯狂的灵魂竟会消散于无声中。
“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远看女人的皮肤近乎透明，像是蜡烛做得，近看却只像是睡着了，脖颈上一道狰狞的伤口微微外翻，露出的组织让她想起屠夫刀下的肉。
她感觉肠子拧结，胃里翻江倒海，呕了半天，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两相接连而来的打击使得林争渡近乎麻木。流寇还要来，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想出一个逃生的办法。
可她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流寇如何行事，为什么在雨夜赶来？
她只在说书先生口中听过这种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痛苦地蹲在地上，刚被女人拉扯过的头发，又被她自己薅起。
不管了。
凭借感觉，她跑到灶房拿了两把刀具，又翻出娘藏得首饰盒，包裹在布兜里。
把这些放到一边，她开始清理自己的鞋印，直至屋里看不出人为翻动的迹象，接着，开始尽可能多地砸东西。
推到桌子、椅子，杂碎锅碗瓢盆，最后，她抱着布兜退到屋外，锁上了主屋的门。
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出门时，她抱着一丝希望，打开了院子的大门，可惜，路上空无一人。
村子有专门避难的地方，大人会知道在哪，可是，娘死了，跟随队伍走的希望也彻底破灭。
抽了抽泛酸的鼻子，林争渡把门闩扔到一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再看到它派上用场的机会。
总之，现在不需要了。
没有伤感的时间，她跑到柴房门口，脱下鞋用外套包着，可除了污泥外，她全身上下都在滴水。
地面是干草铺的。
抬头，林争渡对上了燕霄的眼睛，他看起来熟透了，脸蛋红扑扑的，被褥的湿痕是哭出来的，现下看到她回来，只不声不响地盯着她看。
一是放心了，二来也是真没了力气。
“闭眼。”
男孩听话的闭上眼睛。
林争渡脱下衣服，小心地抱在怀里，努力不让水滴沾湿地面。
一共只有三套衣服，唯一剩下的那套已经给云霄换上，她只好又换回之前脱下的旧衣服，扫开床底的乱石，叠好的湿衣服和鞋被她深深地塞进了侧边的缝隙里，用干草堵上。
接下来就是她最没把握的部分了。
“起来。”
燕霄烧得迷糊，林争渡只得把他扶起来，一面用被子把人裹起来，一面引着他走到柴火垛的另一侧。
柴房又小又窄，木柴在床脚下高高摞起，占用了大部分空间，使得本就不大的地方更加逼仄压抑。
然而，走过窄窄的小道就能发现，柴垛离墙留有一段空隙，勉强可以让两个孩子挤在一起。
林争渡把燕霄安置在这儿，又去把床垫叠了起来，布垫只有薄薄一层，底下是草编的席子，藏好首饰盒，她抓了把墙角的灰，洒在枕面上拍匀，尽可能让它看起来自然点。
表面看起来，这里就是一个的临时歇脚，不常住人的普通柴房。
至此，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完。
林争渡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
院门斜对着这里，像是一只窥探的眼睛。
她打了一个寒噤，抱着床垫跑到柴垛后面，风雨渐小，却更令人不安。
“一会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准出声，听到了没。”
燕霄迷迷糊糊，困在真实和虚妄之间，喉间只发出哼哼呀呀的病梦呓语。
“你说话呀，回答我！”
“水。”
林争渡这才想起自己的疏漏，幸好木桶离门很近，她舀了一瓢水，用衣服擦干瓢底，把水喂给了燕霄。
燕霄喝了水，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别说发出噪音，就连呼吸声都微弱。
林争渡忙了许久，精神好不容易松懈下来，头一昏差点倒下。
垫在身下的被褥很长，可以当作被子把两人裹起，她把自己抽离出来，让寒冷驱走睡意。
经常听人说，流寇都是亡命之徒，他们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无所不用其极，有时甚至不为钱财，只是单纯的喜欢作恶。
越是高的院墙越防不住作乱的歹徒。
她故意把门户大开，营造出院子主人慌忙逃走的假象，这样歹徒闯进来后便会放下防备，主屋门上的铁锁会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待主屋被闯破，里面更是一副被劫掠过的样子。
这时，狭小的柴房便更没有了吸引力，更何况柴房的门还没有锁，半敞着在风中摇晃，任谁也不会觉得这里能藏人。
若是他们真进来了，还有柴垛作掩护。
敞开的院门让她直觉地感到危险，理智却告诉她这样才最妥当，若院门紧闭，流寇更会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地破坏。
是生是死，只能赌一把了。
姐弟俩还没聊完，细密的雨珠就从天而降，林争渡没去正屋，娘这几天总是早睡，晚饭是早上预备的豆饼，已经放在柴房了。
雨水凉丝丝的，却没带走多少热度，空气愈加湿粘，唯一的好处是起风了，尽管只是微风，起码屋里没那么闷了。
林争渡望着窗外发呆，直到傍晚，雨仍没停，蓄起的一滩滩污水被雨滴击打得到处飞溅。
土地泥泞不堪，在雨水的浸润下变得十分柔软而弹性，仿佛只要踩一脚，就会挣脱不了地陷进去。
随着气温下降，风从窗户缝、门缝里挤进来，吹干了皮肤上的粘腻，林争渡忍着冷意，舀水擦拭全身，换好衣服后，她立马钻进被窝里，把自己裹成一团，啃起豆饼来。
燕霄敲门的时候，林争渡还没抹干净嘴角的豆渣。
离开温暖的被窝是件十分痛苦的事。
她挣扎着起来，木门大开，呼啸的风卷着雨水扑面而来，骂人话到了嘴边，又被咽回肚子里。
“怎么回事？”
燕霄抱着枕头，浑身被雨淋透，裤子上一大片污渍，他颤抖着，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快进来。”
燕霄简单冲洗下后，换了套干净衣服，躺在床上时已经昏昏沉沉，不知天地为何物。
过了半个时辰，他人清醒着，只是还是不说话，林争渡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惊呼一声，好烫，他发烧了！
燕霄眼珠缓缓转动，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
“阿姐，我好冷。”
为了让他放心，林争渡很快就把恐惧藏在心底，面上一片平静。
“今天是有点冷，你在这等着，我再去娘那多拿一床被子。”
“姐。”燕霄动作缓慢，极艰难地拽住林争渡的袖子，“我害怕。”
他的手滚烫无比，攥着衣袖的指节发白，竟然抖得如同将死老人一般。
林争渡心下一颤，仍强作镇定：“有什么怕的，我很快就回来了，听话。”
恰逢其时，一道雷光闪过，几乎照亮了正片天空，随之而来的是爆炸一般的轰鸣，掩盖住了她话语间的不知所措。
传到燕霄耳朵里，声音似是被蒙上一层布，让他隐隐不安。
“别丢下我。”
他死拽着袖子，林争渡没办法，只好硬生生掰开手指，夺门而出。
“我马上就回来。”
燕霄发着烧，脑子迟钝得什么都听不清，想坐起来，又浑身使不出力，想说话又吐字不清，急得眼眶发红，滚烫的泪滴在被褥上，像烧出了一个洞。
雨水如帘如幕，打在身上无比沉重，林争渡睁不开眼，只凭直觉向正屋跑，院里的土地当真如她所想的那般湿粘，死死地拽住布鞋，淤泥粘在鞋上，使每一步都愈加艰难。
“娘！”
又一道闪电照亮天空，林争渡僵直地看着头发蓬乱的女人。
屋内一片狼藉，林家妇人跪坐在地上，缓缓转过了头，梳子卡在头发死结处，她手上力道不减，硬生生拽断一把头发。
娘又发病了。
“谁！”
林争渡缓缓后退到雨幕里，她想往回走，却被女人抢先一把拽回了屋里。
“娘？我——”
“你个小贱皮子！”
天本就黑着，一缕发丝垂落，遮得女人神色更加晦暗不明，林争渡拧不过她，也不敢再刺激她，只好一声不吭地听之任之。
大手落在她头上，轻轻抚摸着，忽又狠狠一扯，拽的人头皮生疼，“说！你从哪来！”
“休想骗我！石头缝里还能跳出来个娃娃不成？”女人长吸一口气，声音颤抖，“王八蛋，你们都合起伙来欺负我！！”
呜咽很快就转为嚎啕大哭，手上却一点力度不减，似是为了惩罚一般，她拽着林争渡的头发在地上拖拽，试图把她塞进灶膛里。
林争渡吃了一嘴灰，砖石卡得她生疼，鼻子都被磨破了。
“娘，我进不去！求求你！别塞了！”
“你别叫我娘，我不是你娘！”
按在头上的力气消失，林争渡以为她清醒了，抬起头却发现，女人手里攥了枚火石，四下张望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不用说，定是在找引燃的物件。
娘是把她当成谁？难道是燕霄？
和以往不同，这次，女人发疯的缘由竟有迹可循，林争渡心里有了猜想，她本想再多听一些来确认，可这场闹剧再不停止，火就要烧到她身上了。
“娘，我是招娣啊，你的女儿，你是不是把我认错了？”
正在点燃干草的女人闻言怔住，“招娣？”
“是我啊。”
林争渡看向女人，鼻翼上蹭破的皮隐隐渗出血迹，她拼命擦拭脸上的黑灰，盼望女人认出她。
“胡说！你是个女孩，我没有女儿，我只有一个儿子！你把我儿子弄哪去了？你把我儿子弄哪去了？”
女人看着她，眼里渗出泪水，有那么一瞬间，林争渡以为娘是爱她的，可耳畔回响的一字一句，却冰冷锥心。
“娘... ...”她声音细若蚊蝇，拼命想挣开妇人的手。
外面雷声不断，几近无声的左耳便格外突兀，就算她大喊着求救也不会有人听见的，一种无力感侵袭全身。
“这世道没活头，你别怪娘。”
女人手伸向胸口，摸索着什么。
趁她找东西，林争渡使力挣开束缚，从女人身侧留出的缺口处溜了出去，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经这一闹，她有些脱力，更不能承担雨水的重量。
努力睁开眼，她想要看看女人有没有追出来，却意外注意到大门后的光亮。
在能照亮整个天际的雷光映衬下，微弱的橘色火光忽闪忽现。
再次确认娘没有跟出来后，她靠近了大门。
雨声和雷声太响了，以至于没人发现敲门的声响，更别提那微乎其微的颤动。
“林家女人？林家女人？”
是个老人，声音沙哑低沉，林争渡靠近了才听清。
她俯下身，从猫洞里看到一双皮靴，绯花村只有一家穿得起皮靴，来人自然是村长，不必多说。
弄清楚是谁，林争渡更不打算开门了，娘疯着，弟弟病着，即便门外的是老人，她也不可能轻易卸下防备。
自从那次爹与他进行了什么交易后，她便说不出缘由的厌恶这人，但能冒着这样的大雨来访，其中定有大缘由，她也不能不管不问。
“村长爷爷！”
幸好老人没到耳聋的年纪，加之她嗓门洪亮，门外很快就有了回应。
“唉，是招娣啊！”
“是我，下这么大的雨，您是有什么事啊？”
“好孩子，开门说！”
“娘睡下了，您就在外边说吧！”
“那你叫醒你娘啊！”
“门闩上了，我叫不醒她！您就这么说吧！”
“你可得叫醒她啊，流寇要来了！流寇要来了！”
流寇？那种只出现在说书先生嘴里的流寇？
“我知道了，爷爷，您快通知别家去吧！”
“等会儿，年轻人出来帮个忙，爷爷一把老骨头喊不动了！”
林争渡早已转身走了，她从没遇过这种事，一颗心被搅得乱七八糟，慌得不行。
站在雨里思忖片刻，她还是咬牙去了主屋。
屋里寂静无声，林争渡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正当她犹豫地要迈第二只脚时，一滩近乎黑色的液体流了过来。
她鼻翼动了动，在腥气的雨气中，闻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雷公乏力了，一道黯淡的光芒划破天空，她看到满地猩红。
女人卧倒在正门旁边，血液从脖颈来，前一秒还要杀死她的女人，此时毫无生气的躺在地上，沾满血迹的刀躺在她手心。
林争渡神色恍惚，不敢相信那疯狂的灵魂竟会消散于无声中。
“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远看女人的皮肤近乎透明，像是蜡烛做得，近看却只像是睡着了，脖颈上一道狰狞的伤口微微外翻，露出的组织让她想起屠夫刀下的肉。
她感觉肠子拧结，胃里翻江倒海，呕了半天，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两相接连而来的打击使得林争渡近乎麻木。流寇还要来，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想出一个逃生的办法。
可她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流寇如何行事，为什么在雨夜赶来？
她只在说书先生口中听过这种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痛苦地蹲在地上，刚被女人拉扯过的头发，又被她自己薅起。
不管了。
凭借感觉，她跑到灶房拿了两把刀具，又翻出娘藏得首饰盒，包裹在布兜里。
把这些放到一边，她开始清理自己的鞋印，直至屋里看不出人为翻动的迹象，接着，开始尽可能多地砸东西。
推到桌子、椅子，杂碎锅碗瓢盆，最后，她抱着布兜退到屋外，锁上了主屋的门。
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出门时，她抱着一丝希望，打开了院子的大门，可惜，路上空无一人。
村子有专门避难的地方，大人会知道在哪，可是，娘死了，跟随队伍走的希望也彻底破灭。
抽了抽泛酸的鼻子，林争渡把门闩扔到一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再看到它派上用场的机会。
总之，现在不需要了。
没有伤感的时间，她跑到柴房门口，脱下鞋用外套包着，可除了污泥外，她全身上下都在滴水。
地面是干草铺的。
抬头，林争渡对上了燕霄的眼睛，他看起来熟透了，脸蛋红扑扑的，被褥的湿痕是哭出来的，现下看到她回来，只不声不响地盯着她看。
一是放心了，二来也是真没了力气。
“闭眼。”
男孩听话的闭上眼睛。
林争渡脱下衣服，小心地抱在怀里，努力不让水滴沾湿地面。
一共只有三套衣服，唯一剩下的那套已经给云霄换上，她只好又换回之前脱下的旧衣服，扫开床底的乱石，叠好的湿衣服和鞋被她深深地塞进了侧边的缝隙里，用干草堵上。
接下来就是她最没把握的部分了。
“起来。”
燕霄烧得迷糊，林争渡只得把他扶起来，一面用被子把人裹起来，一面引着他走到柴火垛的另一侧。
柴房又小又窄，木柴在床脚下高高摞起，占用了大部分空间，使得本就不大的地方更加逼仄压抑。
然而，走过窄窄的小道就能发现，柴垛离墙留有一段空隙，勉强可以让两个孩子挤在一起。
林争渡把燕霄安置在这儿，又去把床垫叠了起来，布垫只有薄薄一层，底下是草编的席子，藏好首饰盒，她抓了把墙角的灰，洒在枕面上拍匀，尽可能让它看起来自然点。
表面看起来，这里就是一个的临时歇脚，不常住人的普通柴房。
至此，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完。
林争渡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
院门斜对着这里，像是一只窥探的眼睛。
她打了一个寒噤，抱着床垫跑到柴垛后面，风雨渐小，却更令人不安。
“一会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准出声，听到了没。”
燕霄迷迷糊糊，困在真实和虚妄之间，喉间只发出哼哼呀呀的病梦呓语。
“你说话呀，回答我！”
“水。”
林争渡这才想起自己的疏漏，幸好木桶离门很近，她舀了一瓢水，用衣服擦干瓢底，把水喂给了燕霄。
燕霄喝了水，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别说发出噪音，就连呼吸声都微弱。
林争渡忙了许久，精神好不容易松懈下来，头一昏差点倒下。
垫在身下的被褥很长，可以当作被子把两人裹起，她把自己抽离出来，让寒冷驱走睡意。
经常听人说，流寇都是亡命之徒，他们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无所不用其极，有时甚至不为钱财，只是单纯的喜欢作恶。
越是高的院墙越防不住作乱的歹徒。
她故意把门户大开，营造出院子主人慌忙逃走的假象，这样歹徒闯进来后便会放下防备，主屋门上的铁锁会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待主屋被闯破，里面更是一副被劫掠过的样子。
这时，狭小的柴房便更没有了吸引力，更何况柴房的门还没有锁，半敞着在风中摇晃，任谁也不会觉得这里能藏人。
若是他们真进来了，还有柴垛作掩护。
敞开的院门让她直觉地感到危险，理智却告诉她这样才最妥当，若院门紧闭，流寇更会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地破坏。
是生是死，只能赌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