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桌上摆满了碗碟。主食之外,满满当当的全是各式糕点,孩子们的饭碗只能端在手中。两双竹箸举在空中,拿不准该落向哪盘。

    糕点攻势之下,叶雁还没忘了先前切磋的仇,连夹点心都要把温十六的竹箸打到一边儿去。

    小孩难哄,许婉心中疲惫。她将能点的零嘴全点了上来,没让孩子们和好,倒教整个大堂的人都看了过来,刺得她坐立难安。

    “大师姐,你养猪呢?” 二师姐下楼时被震住了。她是个爱吃的,但也没见过这般离谱的点法——这一桌得多少银子啊?

    叶雁与温十六已将碗放在了隔壁空桌,瘫倒在椅子上。

    温十六掩唇打了个嗝,最先看见二师姐。他向来自认做事有节制,当即默默扭头,手继续抬起,将脸也遮了去。叶雁不在意形象,懒得动嘴,便大大咧咧地冲着二师姐挥手。

    “啊,是啊。”许婉有气无力地应道,无视了叶雁幽怨的目光,“皎月你过来些,我给你说道说道。”

    “不算没有效果。”听完事情始末,二师姐看着倒到一块儿去的孩子们,笑道,“你看,都撑着了,没心思赌气了。”

    叶雁难受得要命,觉着肚子胀成了个球,吐不出来又走不动道儿。她逮着温十六,让他帮自己揉肚子,哪还记得之前心里定下的,起码得整天不理温十六的事儿。

    虽说与许婉最初的想法有所出入,但也能称之为殊途同归了。

    “这儿应该没我什么事了吧?”二师姐说道,“我出去趟,你们要做什么都不用等我。”

    “不拿点吃的走?”

    “不拿,等下该找不着沈逸云了,让他请我吃些就成。”

    “沈一……什么什么?”听见个从未听过的名字,叶雁悄悄按住温十六的手,轻声问他,“谁呀?”

    温十六话卡嘴中。他大约猜得到那是谁,可这名字是头回听说,“我也不曾听过,应当是二师姐熟识的那位万花谷的师兄吧。”

    似是注意到孩子们的私语声,许婉啧啧两下,“连沈徽的字都叫上了呀?去吧去吧。”

    果真如此。温十六没记错人,又往叶雁身边靠近些。他悟不到许婉话中的调侃意味,附在叶雁耳边,分享起道听途说的关于二师姐与那位沈师兄的事儿。

    据说二师姐是前两年游历时与沈师兄结识的。

    二师姐这人甚少梳妆打扮,银两都花在吃食上,哪儿有新鲜好菜,问她准没差。

    那年长安东市,有家点心铺子研究出新式糕点,每日来买的食客能从东市排到西市。二师姐当时正在长安,排上三日才快买着糕点。眼见着要轮到她了,她刚将荷包攥在手中,排在她前头的那位一开口,把最后一批糕点尽数买下。

    天底下竟有这等恶毒之事。二师姐怒从中来,认出那人衣袍为万花弟子制式,所谓江湖人行江湖事,她剑收于鞘中,狠狠往前捅去。

    “呀!真的打起来了吗?”叶雁小声惊叹。温十六讲故事时委实无趣,面色语气都跟木头似的,所幸故事和人不同,她自然不吝于给些面子。

    温十六将许婉说的大体背了出来,但到底打起来没,许婉可没说过。

    他犹豫道:“或、或许吧。”

    “那后来呢?”

    他哪儿会知道!编不出后续,接不上话,温十六后悔多嘴和叶雁说这个。

    “我猜猜,他们定是一剑泯恩仇,成了有吃同享的知己,或许还会成为……”叶雁瞧他那样,自己接上话茬,“嗨呀,就是师姐们常看的话本子情节嘛!”

    温十六又默默抬手掩面,生怕已出门的二师姐折返回来削他一顿。

    许婉听着好笑,正要给她当年说过的故事添油加醋,再讲给两个小的,却听见二师姐一声“晦气”,用内力远远地送进他们耳中。

    连孩子们都茫然抬头,左顾右盼。

    晦气?谁?我们胡诌的被二师姐听见了?她什么时候练成的千里耳?

    温十六顿感惶恐。

    众人皆看向门口。客栈大堂内,仅剩他们几人对着满桌食物,这话总不能是二师姐闲来无事传过来的。

    当一个身影总算出现时,许婉显而易见地垮下了脸,毫不掩饰地发出声嫌恶的“噫”。相较于许婉,孩子们的厌恶要隐晦许多,温十六转过身去,背朝大门,叶雁则有些迷糊,反应过来后白眼差点儿翻到天上去。

    肖书生走得极慢。他是来找虞惜的,却看到个好些年未见的人。时皎月比起当年风姿更甚,可惜与她师门那些人臭味相投,实在无福消受。

    他尚在为二师姐惋惜,便与那最可恶的许婉对个正着。从当年他追求时皎月,到如今与虞惜在一块,她都要从中作梗,难怪这母夜叉这把年纪了还嫁不出去。

    然许婉能对他冷嘲热讽,他却害怕再遇上一顿暴打,只得忍气吞声,挤出笑脸询问虞惜住哪间房。

    “你们不是要出去玩吗?去逛逛吧,这些吃的等下我拿给老三老四。”许婉没搭理肖书生,转头对着温十六和叶雁说道。

    谁也不想面对那讨人厌的家伙,方才还懒得动弹的孩子们得了话,从椅子上弹起,拉住手就跑,叶雁还不忘给肖书生做个鬼脸。

    身后谈了些什么,两人一概不知。他们前脚刚出客栈,便觉得浑身舒畅,连顺风而来的青草味都是香的。

    “真讨厌。”叶雁嘟囔着,踢开挡在脚边的小石子。

    “虞姐姐怎么还和那人有来往?”

    “我哪知道。”叶雁抓抓头,“师姐如今要做什么都不会同我说,其他师姐也经常找不着她。”

    “那家伙这几年很少进秀坊,偶尔几次我见到他,他都是和许多不知道从哪冒出的人待一块儿,也没见师姐去找他。”

    “每回见到他时,他那眼神都会掉在别的师姐身上,看着都觉得恶心。”

    叶雁想到虞惜凶她时的模样,心有不忿,“师姐如今谁也劝不动,许姐姐都和她吵了多少回了。你看她刚刚凶我时那样子,要是我去说了,肯定比这还要凶。”

    她伸手摸摸自己头上梳成一个的发髻,被许婉用吃食压下去的心酸又悄然冒出了尖尖。

    十六怎么还不接话,再不说话我就真要哭了。她心想。

    青草味忽然浓重了许多,她鼻子灵,能闻到其中细微的花香。

    有什么轻轻搭在她头上,她本能地想去抓下来,便和温十六没来得及缩回的手碰在一起。两人同时顿住,如被针刺般飞快收手,心思各异。

    被碰到的地方像是粘到了草叶上的绒毛,又像被草叶戳了好几下,痒痒的,搅得叶雁整个人心神不宁,手指来来回回地搓着。

    温十六看着叶雁头顶,抽空编出来的头环给她戴着,莫名透着点儿傻气。他也觉得自己干了件傻事,刻意清清嗓子。

    “不好看,还是摘了吧。”

    “那不成,这可是你给我编的,到我头上就归我了!”叶雁捂住脑袋,向前窜两步,生怕温十六把头环给薅回去。

    她那些苦闷的心思随之也被抛到了身后,烟消云散。

    “……”温十六无奈,“不拿你的。你不是要去逛街吗?去哪儿逛?”

    “这边这边。”叶雁拉住他的手,“你还要赔我条头绳呢。”

    哎呀,这也不比师姐们看的话本子里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差嘛。

    温十六走神的当儿,小姑娘偷偷扭头,抿唇想要掩下笑意,贼兮兮的。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走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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