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外来人过多，扬州坊间的吆喝声比平日里响亮许多，走哪条道都是人挤着人。偶尔街上出现几块空处，还是因为江湖人士们一言不合便要切磋，围观的人给让出来的。
温十六左手举着叶雁吃剩的糖葫芦串，右手被叶雁牵住，挨个钻过街边的每个铺子。他买下赔给叶雁的发带，心里还惦记那没来得及准备的回礼，看铺子里的货物比姑娘家还仔细。
他将叶雁往身边扯了扯。自五岁那年与雁雁逛集市后，便再没有同她一块儿走街串巷的记忆了。
美中不足的是手上那串糖葫芦着实碍事，吃不掉，又得举着，以防糖渍沾得满头满身都是。
似是怕人如当年那样忽而消失，他无意中加大手劲，攥出点点细密手汗，还忽视了叶雁微不可察的挣扎。
“轻点！手要捏掉了！”叶雁换了只手，气哼哼地往温十六手上来了一巴掌，“我又跑不掉！”
温十六才知他用劲过头，慌忙松手，换作轻轻牵住叶雁的两根手指。他未作声，没反驳叶雁，眼神却直盯着她，将她盯得心底发虚，低头往系上新发带的手腕处乱瞟，嗓门立时降下大半。
“小心眼儿，这都几年前的事了。”她讪讪说道，生硬地转了个话头，“你怎么不换只手拿糖葫芦呀，不累吗？”
“……”温十六颇为无语，“是谁明明撑得很，却非要吃这个的？”
“可它实在太酸啦，我前段日子牙才长出来，不能再掉了。”叶雁狡辩道。
那事儿刚起头便就此揭过，温十六搭理她两句话后继续在铺子里挑挑拣拣。
他到底要买什么，叶雁无从得知，也无心去买个玩意儿来消遣。秀坊离扬州城近得很，这些东西她看过千八百回，无聊透顶，若非十六想看——
她全然忘记是自己提出的，要和温十六出来逛。
剩了两颗果子的糖葫芦串还在温十六手里，应是有哪儿的光无意照过，晶亮的糖壳偶尔会划出点光泽，她的目光随之下行，落到温十六手上。
十六的手也是白白的，可指腹掌心已有了茧。她不安分地动起被捏着的手指，心说这天最近怎么总反常，连手指尖都能冒出点汗来。
似是为了印证她内心所想，糖壳化出些黏腻糖汁，逐渐向下滴去，没来得及沾到那小孩，就被叶雁一口咬走。她这出毫无征兆，冷不丁吓着温十六，差点就把签子扎到她面门。
“你做什么呢？”温十六心有余悸。
“饿了，想吃。”叶雁顾左右而言他，脸颊因塞了颗山楂果而鼓囊囊的，“发带都买好了，你还要买什么呀，我好闲。”
那堆糕点是填进无底洞去了？温十六狐疑地看她两眼，见她捂住嘴冲出铺子，新发带险些将签子一同卷跑。
怕外头行人将叶雁挤去别处，他急忙跟去，顺手将最后那个山楂果塞进嘴里。
呸，忒酸。
外头的风吹得恰到好处，将他忽然放空的思绪拽回点儿，他那股不适之感也略有舒缓。相比之下，叶雁则要惨得多，扶着棵大柳树又是咳又是呕，缓过神时，脸上糊满了眼泪和鼻涕水儿，好生可怜。
温十六心领神会，转身去旁边茶摊讨来碗茶水，就差没亲手给叶雁一勺勺喂下去。
“呜呜。”叶雁灌了两口茶水，紧闭着眼，面容惨淡，“我快要驾鹤西去了。”
温十六拿帕子将她脸擦干净，沉吟片刻说道：“不能吧？驾鹤西去得吕祖那般才能做到。”
“……”叶雁猛地睁开眼，目露凶光，杀气腾腾。
温十六不急不缓地端走了她手中的茶碗。瞧她这会儿精神十足，大抵是缓得差不多了。
“难吃成这样还吃？”他只字未提最后那颗山楂果的去处，“前头都吃两颗了，怎么这下就难受了？”
“那哪儿一样！”叶雁皱眉，酸汁呛进喉头里的恶心劲儿还没过去，她赶忙抓住温十六的手再去喝口茶，“我这是呛着了！差点没噎死我！以后再也不去那个人那里买糖葫芦了！”
“你呛上这么回也得跟我一样……不是还剩个吗？丢了没？”她问。
“丢了。”温十六当机立断回道。
没法往十六嘴里塞上一个，叶雁略有遗憾地咂咂嘴，“好吧，那等我再缓缓，你还要在这些铺子里逛逛吗？”
“唔……”
“你究竟想买些什么呀？”
总不该告诉她是为了回礼，温十六镇定地反问道：“你逛得无聊了？”
“当然无聊。”叶雁回头看看人挤着人的大街，“我在秀坊长大，隔三差五就能来扬州城，逛来逛去，每个铺子都钻过几回，早就没那么稀奇了。”
扬州城的路边栽有许多柳树，两人挑中挑中了最大的一棵来歇息，枝条轻摆时，刚巧成为划开他们与熙攘人群的那道明晃晃的界线。
“就像你在纯阳待那么久，你不觉得也很没劲吗？”叶雁回头说道。
“……不觉得吧。”温十六对着她那双晶亮的眸子，迟疑道。
小姑娘“无法好好谈天”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她夺过温十六手里的茶碗，自顾自往下说道：“我觉得老在一个地方待着实在太没意思了，什么都看过什么都玩过。所以我日后要和七师叔那样，去好多好多地方，那样才叫侠客。”
“不过看十六你这样，想必是不会和我一起去走南闯北的，到时候只好委屈本女侠的荷包，到个新地方就给你捎点新鲜玩意儿。”
“哎对啦，你长大后攒些银钱，来扬州住下怎么样？扬州比华山暖和，给你捎东西也能有个地儿放，我可真机灵！”
“行吧。”温十六应得爽快，倒是忘记此前自己是如何回四师兄的，还把四师兄吓得手忙脚乱报菜名来哄小孩。
叶雁故作老成地拍拍他的肩，小小年纪学出副早已混迹江湖的模样来。
若是扬州有雁雁在的话，日后住过来也未尝不可。他看着叶雁，想起叶雁问话时，他心中转瞬而过的念头。
华山的确要比扬州冷许多。
叶雁不明就里地回看着温十六，疑心自己脸没擦干净，正要抬手搓脸，却瞥见池子对面的柳树底下，急忙扯了温十六衣袖。
“十六你瞧，对面。”
孩子们选的柳树大得很，遮挡住他们的身形，对面两人自然发现不了。
二师姐出门游历这几年，据说多半时候都会同沈师兄结伴，此时他俩待一块儿，温十六毫不意外。意外的是他们此时没有去找吃食，而且在这池边不知在做什么，可疑极了。
那位沈师兄折下片柳叶，放于嘴边吹起了曲儿。万花谷的人或许都是这般风雅，可二师姐却抱剑倚树，安安分分，没吃东西，简直是大师姐变成正经人——莫不是被人掉包了。
这等想法要是被捅出去，恐怕温十六就该享受次师门惩戒了。
“哇！”叶雁看惯了类似话本，头回看见认识的人出现这般情节，兴高采烈地继续扯扯温十六，“十六十六，你会那个吗？”
温十六摇头。
叶雁知他向来刻苦，甚少玩乐，也不介意，“不会没事儿，我会，我吹给你听！”
她将茶碗放在脚边，拽来柳叶，靠着树吹出曲轻快小调。
树旁街上人声鼎沸，按理说早该将那小调压没了声儿，温十六却听得真切。有道是曲如其人，小调无名，听着活泼，就像是跟着随风扬起的柳条、小姑娘的发丝与发带，直直跳进了人心里头去。
雁雁这般的女孩儿，应当是如鸿鹄那样，翱翔于四海之内的。温十六年纪尚小，他想轻轻抓住从眼前飘过的发带，却没伸手，只得出了这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结束啦！好听吗？”叶雁的手在他眼前晃晃。
“好听。”他忽地有些不敢看她。
“好听就行，我们快点去把碗还了。”叶雁捡回碗，急急向茶摊跑去。
“……怎么了？”
“哎呀，咱俩不是之前还在客栈说过时姐姐的事嘛，正好，这下我们可以偷偷跟着他们，看看他们是怎么回事。”
温十六一愣。
“然后记下他们去过哪些饭馆，回头我要挨个吃一回，指定好吃。”
“？”
温十六左手举着叶雁吃剩的糖葫芦串，右手被叶雁牵住，挨个钻过街边的每个铺子。他买下赔给叶雁的发带，心里还惦记那没来得及准备的回礼，看铺子里的货物比姑娘家还仔细。
他将叶雁往身边扯了扯。自五岁那年与雁雁逛集市后，便再没有同她一块儿走街串巷的记忆了。
美中不足的是手上那串糖葫芦着实碍事，吃不掉，又得举着，以防糖渍沾得满头满身都是。
似是怕人如当年那样忽而消失，他无意中加大手劲，攥出点点细密手汗，还忽视了叶雁微不可察的挣扎。
“轻点！手要捏掉了！”叶雁换了只手，气哼哼地往温十六手上来了一巴掌，“我又跑不掉！”
温十六才知他用劲过头，慌忙松手，换作轻轻牵住叶雁的两根手指。他未作声，没反驳叶雁，眼神却直盯着她，将她盯得心底发虚，低头往系上新发带的手腕处乱瞟，嗓门立时降下大半。
“小心眼儿，这都几年前的事了。”她讪讪说道，生硬地转了个话头，“你怎么不换只手拿糖葫芦呀，不累吗？”
“……”温十六颇为无语，“是谁明明撑得很，却非要吃这个的？”
“可它实在太酸啦，我前段日子牙才长出来，不能再掉了。”叶雁狡辩道。
那事儿刚起头便就此揭过，温十六搭理她两句话后继续在铺子里挑挑拣拣。
他到底要买什么，叶雁无从得知，也无心去买个玩意儿来消遣。秀坊离扬州城近得很，这些东西她看过千八百回，无聊透顶，若非十六想看——
她全然忘记是自己提出的，要和温十六出来逛。
剩了两颗果子的糖葫芦串还在温十六手里，应是有哪儿的光无意照过，晶亮的糖壳偶尔会划出点光泽，她的目光随之下行，落到温十六手上。
十六的手也是白白的，可指腹掌心已有了茧。她不安分地动起被捏着的手指，心说这天最近怎么总反常，连手指尖都能冒出点汗来。
似是为了印证她内心所想，糖壳化出些黏腻糖汁，逐渐向下滴去，没来得及沾到那小孩，就被叶雁一口咬走。她这出毫无征兆，冷不丁吓着温十六，差点就把签子扎到她面门。
“你做什么呢？”温十六心有余悸。
“饿了，想吃。”叶雁顾左右而言他，脸颊因塞了颗山楂果而鼓囊囊的，“发带都买好了，你还要买什么呀，我好闲。”
那堆糕点是填进无底洞去了？温十六狐疑地看她两眼，见她捂住嘴冲出铺子，新发带险些将签子一同卷跑。
怕外头行人将叶雁挤去别处，他急忙跟去，顺手将最后那个山楂果塞进嘴里。
呸，忒酸。
外头的风吹得恰到好处，将他忽然放空的思绪拽回点儿，他那股不适之感也略有舒缓。相比之下，叶雁则要惨得多，扶着棵大柳树又是咳又是呕，缓过神时，脸上糊满了眼泪和鼻涕水儿，好生可怜。
温十六心领神会，转身去旁边茶摊讨来碗茶水，就差没亲手给叶雁一勺勺喂下去。
“呜呜。”叶雁灌了两口茶水，紧闭着眼，面容惨淡，“我快要驾鹤西去了。”
温十六拿帕子将她脸擦干净，沉吟片刻说道：“不能吧？驾鹤西去得吕祖那般才能做到。”
“……”叶雁猛地睁开眼，目露凶光，杀气腾腾。
温十六不急不缓地端走了她手中的茶碗。瞧她这会儿精神十足，大抵是缓得差不多了。
“难吃成这样还吃？”他只字未提最后那颗山楂果的去处，“前头都吃两颗了，怎么这下就难受了？”
“那哪儿一样！”叶雁皱眉，酸汁呛进喉头里的恶心劲儿还没过去，她赶忙抓住温十六的手再去喝口茶，“我这是呛着了！差点没噎死我！以后再也不去那个人那里买糖葫芦了！”
“你呛上这么回也得跟我一样……不是还剩个吗？丢了没？”她问。
“丢了。”温十六当机立断回道。
没法往十六嘴里塞上一个，叶雁略有遗憾地咂咂嘴，“好吧，那等我再缓缓，你还要在这些铺子里逛逛吗？”
“唔……”
“你究竟想买些什么呀？”
总不该告诉她是为了回礼，温十六镇定地反问道：“你逛得无聊了？”
“当然无聊。”叶雁回头看看人挤着人的大街，“我在秀坊长大，隔三差五就能来扬州城，逛来逛去，每个铺子都钻过几回，早就没那么稀奇了。”
扬州城的路边栽有许多柳树，两人挑中挑中了最大的一棵来歇息，枝条轻摆时，刚巧成为划开他们与熙攘人群的那道明晃晃的界线。
“就像你在纯阳待那么久，你不觉得也很没劲吗？”叶雁回头说道。
“……不觉得吧。”温十六对着她那双晶亮的眸子，迟疑道。
小姑娘“无法好好谈天”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她夺过温十六手里的茶碗，自顾自往下说道：“我觉得老在一个地方待着实在太没意思了，什么都看过什么都玩过。所以我日后要和七师叔那样，去好多好多地方，那样才叫侠客。”
“不过看十六你这样，想必是不会和我一起去走南闯北的，到时候只好委屈本女侠的荷包，到个新地方就给你捎点新鲜玩意儿。”
“哎对啦，你长大后攒些银钱，来扬州住下怎么样？扬州比华山暖和，给你捎东西也能有个地儿放，我可真机灵！”
“行吧。”温十六应得爽快，倒是忘记此前自己是如何回四师兄的，还把四师兄吓得手忙脚乱报菜名来哄小孩。
叶雁故作老成地拍拍他的肩，小小年纪学出副早已混迹江湖的模样来。
若是扬州有雁雁在的话，日后住过来也未尝不可。他看着叶雁，想起叶雁问话时，他心中转瞬而过的念头。
华山的确要比扬州冷许多。
叶雁不明就里地回看着温十六，疑心自己脸没擦干净，正要抬手搓脸，却瞥见池子对面的柳树底下，急忙扯了温十六衣袖。
“十六你瞧，对面。”
孩子们选的柳树大得很，遮挡住他们的身形，对面两人自然发现不了。
二师姐出门游历这几年，据说多半时候都会同沈师兄结伴，此时他俩待一块儿，温十六毫不意外。意外的是他们此时没有去找吃食，而且在这池边不知在做什么，可疑极了。
那位沈师兄折下片柳叶，放于嘴边吹起了曲儿。万花谷的人或许都是这般风雅，可二师姐却抱剑倚树，安安分分，没吃东西，简直是大师姐变成正经人——莫不是被人掉包了。
这等想法要是被捅出去，恐怕温十六就该享受次师门惩戒了。
“哇！”叶雁看惯了类似话本，头回看见认识的人出现这般情节，兴高采烈地继续扯扯温十六，“十六十六，你会那个吗？”
温十六摇头。
叶雁知他向来刻苦，甚少玩乐，也不介意，“不会没事儿，我会，我吹给你听！”
她将茶碗放在脚边，拽来柳叶，靠着树吹出曲轻快小调。
树旁街上人声鼎沸，按理说早该将那小调压没了声儿，温十六却听得真切。有道是曲如其人，小调无名，听着活泼，就像是跟着随风扬起的柳条、小姑娘的发丝与发带，直直跳进了人心里头去。
雁雁这般的女孩儿，应当是如鸿鹄那样，翱翔于四海之内的。温十六年纪尚小，他想轻轻抓住从眼前飘过的发带，却没伸手，只得出了这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结束啦！好听吗？”叶雁的手在他眼前晃晃。
“好听。”他忽地有些不敢看她。
“好听就行，我们快点去把碗还了。”叶雁捡回碗，急急向茶摊跑去。
“……怎么了？”
“哎呀，咱俩不是之前还在客栈说过时姐姐的事嘛，正好，这下我们可以偷偷跟着他们，看看他们是怎么回事。”
温十六一愣。
“然后记下他们去过哪些饭馆，回头我要挨个吃一回，指定好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