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核回头望了一眼,敞开的大门里,深入里面黑黢黢的通道仿佛一张血盆大口,正在窥伺着外面的活人,随时会将拓彦吞到肚子里去。

    这是感觉到自己会走父亲的老路,所以毅然放弃了一个可能挽回父亲性命的机会了么。

    所以拓彦是将希望寄托在了斑、泉奈……还有我身上了么,火核独自走在了回家的路上。秋初风瑟,他出来急,衣服穿得有些单薄,便缩起脖子垂着头,慢慢地走着,看到了一双脚,才发现面前正站着无奈望着自己的泉奈。

    “叫你好几遍也不见你听见,这次又是为了什么魂不守舍呢?”

    原来是不知不觉走到了族长家宅。

    泉奈打开篱笆门,招呼火核进来,斑正在廊下擦拭着镰刀,抬头只看了一眼,又自顾地伺候自己的忍具。

    “历伯死了,”火核揉了揉脸,解释道,“死之前还问我羽衣椿当初的订婚契物,有一枚印章和一串项链,我说不知道。”他发现泉奈的脸色不太对劲,便关怀地问道是否身体有恙,他瞥了一眼,泉奈的脖子上并没有那串项链,“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族老们似乎一直在追寻它的下落?”

    泉奈转身往里屋走去,冷淡地说:“谁知道呢。”

    火核朝斑行礼,坐在一旁,静静看着斑给镰刀上油。

    过了很久,泉奈端来茶盘和点心,这时候已经恢复原来的脸色:“真一还好么?”

    火核压低了声音说:“橘荟姐说真一的左肩受到的伤很严重,那个快贯穿的伤口几乎要了他的性命,我已经不想让他出去做任务,不想再看到他满身伤口的样子了。”

    泉奈思考了片刻,点点头:“你原本可以先救他,但是你却先救了其他人,大家都会承你的情,这件事我去和族老说。不过低级的任务恐怕还是需要他出去。”怕火核误会,又连忙解释,“你总希望他有自立的能力吧,总不能永远不出去。”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火核诚恳地道谢,族内非常看中天才,但也会非常消耗天才,这次一勾玉的族人死了不少,少一个族人去完成繁重的任务,对于其他人就是负担。泉奈能应承下许诺,拦下其他族人的抱怨,其承诺的分量不轻。

    真一开眼的时候太早了,火核本就想压压他的能力,这样不仅可以延缓眼睛的消耗,也不会过早拔苗助长,扼杀天赋。

    火核提起上次泉奈给真一用的特效药粉,斑停下动作,突然说:“我给泉奈从奈良采购的,内服外用都可以,你还需要多少?”

    泉奈似乎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只拧眉在一旁不做声。

    火核只当作没看见:“伤口彻底痊愈需要三个月,我想购买多点,价钱的话不用担心——”

    泉奈用眼神制止了斑想要出口反驳,对火核说出了一个不高不低的价格,火核哪里不知道泉奈的想法,如果斑说免费赠与,自己是不会要的,承情地点点头:“我等会送过来。”

    斑这里的药粉存量不多,也都给了火核,火核回到家就用药粉冲水给椿灌下去。原本已经停下恶露后,椿又开始出血,断断续续,不容乐观。哪怕止血,椿的身体便犹如橘荟所言那样,还要静卧很久。橘荟私底下也和火核猜测,椿都是在替真一受苦。

    火核在这段时间摸清了椿的精神世界,那是她潜意识里的梦境。

    他并不好奇椿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也不在意她这么执着信刀的死因,梦境中不仅仅有信刀的不同死法,后来逐渐扩大局势,变成了涵盖整个宇智波一族的血腥战场。

    他有时候都怀疑,椿要是有能力,恐怕都要血洗宇智波。

    火核又看了一夜,早上起来的时候难免眼前发黑,缓过劲来,只见镜子里的自己宛若一个重度酒鬼,揉了揉浓重的黑眼圈……他忍着困乏和头疼,将忍具检查了三遍,破天荒地带上了面罩,确认无误没人看出他的问题,才敢走出门,去执行下一个任务。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火核都在努力走出椿关于宇智波被屠灭的噩梦场景,哪怕随着冬季到来,椿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好转,但外表和私底下的情况截然不同。他发现自己无法走出群山的包围,一旦碰触战场的边缘,就会自动退到战场附近,偶尔落在战场中央,会被等候多时的敌人杀死。

    这一次,忍无可忍之后,他开始了反击。

    他杀了所有阻碍他离开的人,包括宇智波一族,刚开始这些族人的面孔他都不认识,唯有从他们的神态和面貌看出身份,后来他面对着族内的族老们和烈人、三宅、塚本……他没有心慈手软地杀掉他们,然后将刀挥向朝自己扑过来的茼、橘荟、秀吉,直到后面,他看到了早就死去的很多伙伴,年轻时候的伙伴比他如今身高矮了很多,也很好对付。

    他越来越对椿好奇,这么多的人……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记住了他们的脸。

    但是杀死同伴让他很不舒服,有时候梦醒,他想要摇醒这个昏迷了许久的女人,很想问问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更奇怪的是,而那些明显是宇智波而自己又不认识的,是椿从记忆里拼接而来的,还是这些人真的是宇智波的族人,那是过去老一辈的宇智波吗。

    生活仍在继续。

    这段时间花销太大,火核包揽了大半的大名府内部和大名府附近的任务,一是因为斑和泉奈开始着手报复上一次遭遇埋伏的损失,空出来的高级任务不少。第二是都城里的人出手大方,在城里挂出的雇佣价格比其他地方高出不少。

    火核在市场上巡查一番,果然没有找到奈良一族的特效药,买回来对几份不过是他们养鹿和药草种植的普通产品,最重要的核心救命药粉还是牢牢掌握在这个以智慧闻名的忍族手心。很有意思,黑市没有流通过这些珍贵的药也就算了,连富商和掌握权势的贵族也不曾拥有。

    火核回到据点,拿着新发下来的任务,真巧,又是老熟人。

    藤三夫人。

    就连城里的老百姓都知道这位夫人的名头,不仅受宠,生活也极其奢豪。这位夫人十分钟情聚会,有时仅仅是小宴席,也要请数个交好的名流淑女。因此她的宫殿也最为热闹,每年城里流行起来的服装和贵重物品,大多都从藤三夫人开始。

    火核不意外那位蛇蝎心肠的女人私底下继续发布昂贵的格外任务——要让他去处理一个妙龄少女。他发现目标难以接近,远远监视,终于在五天后得到了避开众人的机会。

    这一天,少女结伴外出游玩,火核在她更衣的时候杀了她,将现场伪装成入室盗窃,恰好碰到少女进来,只好灭口了事。

    拿到令雇主满意而发下来的赏赐,火核怀揣着对大名的怜悯,他专门去看了大名,大名身边还有奇人异士,他不敢靠近,倒是大名正室菊台殿里听到了她和服侍仆人的对话,得到了答案。

    “大名膝下只有竹千代一个孩子,虽然那孩子比起亲生母亲更亲近您,”仆人恳切地说,“我认为还是得多为大名纳进新人,往后的兄弟姐妹也能多帮衬竹千代一把。”

    正室说:“可是我们相中了几位,都是命薄无福,要不要去神殿问问神明的指示。”

    火核心中一动,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拍拍自己的脑袋,旁敲侧听打探消息,怎么忘记了椿住过的最重要的地方。

    椿在神殿待了十一个春秋,火核觉得她身上的气质和这个神殿相称,冷淡,疏离,无时不刻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有时候看人也高高在上,冷傲得令人不舒服。如果抛开拒绝人靠近的隔阂感,理性看待,他觉得椿应该就在这里,而不是困在宇智波的族地里。

    然而他刚靠近主殿,准备潜入,就被椿的师父、现在神殿的主人——蓍发现了,她拄着拐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银白狩衣,一丝不苟,模样很是威严。然而表情不似白天里的神性,反而像个厉鬼似的,狠狠道:“哪只老鼠敢在我眼皮子底下闯进来!”

    火核心中猛然一跳。

    蓍立刻叫来了人,神使和仆人们如无头苍蝇般闹哄哄一片,手忙脚乱地到处搜人。

    这和火核印象里的神官可差距太大了。

    半小时后,蓍只得作罢,叫人守在各个大殿门口,转身回去了。

    火核趴在屋梁上,两个神使打着哈欠进来,将墙角的矮桌摆好,放上酒壶酒杯,各自裹着厚厚的披风围着桌子团坐,看来是今夜执勤,为了驱寒而饮酒。

    其中一人连喝了好几杯,长长舒口气说:“真是折腾人。哎,她睡不好,凭什么让我们跟着受罪。”

    “嘘。”另一人探头探脑,深怕被人听见了。

    “怕什么,咱们这是偏殿,”他光吃着酒不爽,又站起来出去叫人去买下酒菜,转身回来,“到底是个什么说法,上面几个也就这么善罢甘休了?”

    胆小的那个神使说:“还能怎么的,既然那位不愿意放权,咱们也只能等她……”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对方只可意会不可直说,“咱们才有出头之日。”

    “啧,你是个胆小鬼,他们也都是。”

    火核在上方听了许久,才理解了如今神殿的内况。蓍年纪大了,底下的神使们蠢蠢欲动,如今暗地里已经分成两派。这两个喝酒的,只是神殿里没什么根基的低级神使,投靠了反对蓍的那一派,便是巴不得蓍赶紧撒手离世,空出位好让他们升官。

    火核给他们取了代号以作区分,甲的胆子很大,借酒意说了很多神殿里的辛密,这个偷了神器出去倒卖,那个昧了采购油水,还有小白脸和贵妇偷情……说到最后,原来是自己得不到任何利益,又无达官显贵赏识,只能发发牢骚,打骂仆人童子度日。

    乙只能劝酒,让他闭嘴。喝到最后,甲的脑袋一歪,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火核本想离开,却瞅着乙的表情不对,只见斜下方的乙摇了摇甲,几息之后,从后腰掏出一枚匕首,对着人家的心窝刺了进去。

    又等了一会儿,乙叫仆人们把尸体抬出去,谁也没动桌上的吃食,只连着桌子抬出去都扔了。

    乙躬身进了神殿的主殿,跪在地上,蓍坐在蒲团上,眯着眼睛说:“御木,抓到人了?”

    御木说:“没有,只是歹人将松卫杀了。”

    “哦——那歹人呢?”蓍睁开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逃了,不过松卫死不足惜。”御木说,“我已查明,事情就是他说出去的,他平日喝酒吹牛,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正好今夜有歹人闯入,也免得我们下手处置。”

    蓍过了一会儿,说:“你做得很好,就这么对外说吧,你退下吧。”

    御木脸上带着难掩的笑容离开了。

    有人从主殿内部走出来,站在一旁,蓍深深叹口气,有些疲倦地盯着烛台上摇曳的火光。

    那人说:“应验了。”

    蓍没有说话。

    “您要观察松卫身上的预言,派了不知情的御木去调查,结果御木为向您邀功杀了他。接下来就是您的预言,要把人请回来吗?”

    蓍摇摇头:“当年那孩子不愿意留下来,如今怎么请。”

    火核侧耳倾听,为了不被发现已经屏息很久,快到极限。他伸出双手,各抓了老鼠和野猫,准备将东西放出去,借机离开。

    “那孩子明明替您预言改命,却突然毁约,罔顾您对她的往日恩情,我早就劝您当日杀掉她——”

    蓍摆手,叫他不要再说了:“椿只是一时没想明白……”

    火核呼吸一促,蓍旁的烛台顿时爆裂出小小的火花,两人已经投望过去,只见一只老鼠从角落窜了出来,火核掐住猫的尾巴,猫脱离幻术,奋力追出,将慌乱逃窜的老鼠扑住。

    蓍看着猫将老鼠叼走,随后听到猫嘴里骨骼嚼碎的声音,意味深长地说:“她早晚会回来的,只有我,只有我才能包容她。”

    那人原地踌躇,在蓍的示意下走向猫刚才出来的方向,只见朱红大柱后,墙角原本关闭的柜子敞开,里面的花生糖酥撒了一地,他提着零嘴给蓍看:“这些嘴馋的小子们,早叫他们不要偷懒耍滑,这可不是一次了,竟放在贡品旁边。”

    直到此刻,蓍才真正放松身体,将怀里的摇铃放置一旁的锦盒中:“算了,在这里吃倒不要紧,明天你好好检查下藏书阁,莫叫他们也在那里藏了吃的,招来鼠蚁,毁坏藏书。”

    火核马不停蹄离开神殿,长时间的缺氧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最后也不知自己到了哪里,扶着小巷墙壁拼命地喘息着,脑海里却一直重放着刚才听到的对话。他突然感到有些脱力,靠在墙上,抬头望着夜空。

    远处走来勾肩搭背的路人,火核侧头,站起身来,朝着另一边快速走去。

    火核觉得脑子有点混乱,今夜需要酒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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