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客官,您点的豆浆油条来了。"

    城外十里坡,一名头上冒着黑气的少女坐在吃食铺子里吃早餐,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若非闻到一丝嫩肉烧焦的味道,只怕旁人都要将她当成魔族砍了。

    李灰月只觉得整日没吃东西,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当时城门关卡,雷鸣轰至,电光一闪,将现场众人愕然的表情照得一瞬清晰。

    这戒指万一不幸落在哪个不怕死的倒霉鬼身上,他若日日戴,那她不就被夜夜劈。

    想到此处,她顾不上无双戒带来的麻烦,没管正冒着青烟的头,连忙捡回被官大爷扔在地上的戒指。

    一熘烟人就没影了。

    她饿得贴背,想好好放松,搭配暖阳,像只舒展身驱的猫,将绷紧的神经从身体里扫荡出去。

    一个雪衣男人像没事人似的落在她前面的座位上。

    "你头发怎么了?"

    她来不及瞥见他轻蹙的眉毛,一口气噗的把豆浆全喷在他的脸上。

    白炼一脸无妨,不疾不徐擦着脸上的豆浆。

    笑容可掬。

    世人总说,若见到大反派生气,那还有几分脱险之机。

    可反派若笑了,那定会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她吓得冷汗浹背,如坐针毡。

    "白白白先生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猜?"

    正险些抽嘴角,一盘煎得光滑透亮的烤鸭闯入她的视线。

    店小二将流水般的菜一盘盘放置在两人的桌上。

    有鱼有肉,菜色丰富,把她肚子里的馋虫全揪了出来。

    她看直了眼睛。

    自她发誓入炼器门拿到编制前,一口肉都不曾吃过,克勤克俭,一刻不都敢松懈。

    结果这厮上来就点这么多肉。

    好羡慕!

    "这你点的?"

    "对,想吃一起吃。"白炼依旧笑着。

    刚说完,她就看见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夹起鸭腿,大快朵颐了起来。

    美食当前,她也就不知不觉放下了警惕。

    酒足饭饱后,李灰月遮着溢到嘴角的幸福笑容,乖乖跟在他身后结帐。

    然后她听见他转头看她,恢复冷冷的面孔说。

    "付钱,十两银子。"

    她愕然。

    丝丝入缝的冷意钻进他微微弯起的眼角。

    "我昨夜不是说我没钱,你忘了?"

    "救你数次,你不请顿饭报答我吗?"

    她看着这个时而杀人不眨眼,时而冷酷毒舌的怪人光明正大蹭她的饭,已经不想明白他到底是男主还是反派了。

    可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她现在暂时安全。

    李灰月面孔扭曲的结完帐后,拖拽着白炼走进竹林里。

    枯叶悠扬落下,忽然她感觉到来自手指的冰凉触感扫到发丝,她吓得把白炼拉开了两棵树的距离。

    此刻的白炼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情,看她的脸色越发的冷。

    似乎很不高兴。

    她头皮发麻。

    "有话想问?"他问。

    感到自己至少是安全的李灰月鼓起勇气。

    "你是魔族?"

    阳光不知何时被云层没入,竹林幽暗的深处吹来一股凉风,地上积雪未消,回头望去,两人的脚印十分明显。

    偌大的竹林竟只有她们。

    官道上的修士百姓离她们很远。

    事实上只过半晌,但她在白炼的沉默下却感觉了一世纪之久。

    下一秒,李灰月宁愿自己脑袋搬家,也不想听到的讨厌答案。

    "若你不希望我不是魔族,那就不是......"

    一朵云从天边飘来,轰隆一声把白炼此刻的五官照得更加讳莫如深。

    李灰月不想继续探究这问题。

    这答案有说跟没说一样,她怕引火自焚,于是话锋一转。

    "那你为何说戒指是我的?"

    "因为它被你的血修好了。"白炼补充道:"想必你有所感应。"

    白炼目光深沉,眼中好似千言万语。

    答案与上个问题截然不同,一点都不吝啬。

    李灰月神情一顿。

    "我不会对你怎样,你安心上路便是。"

    说完,他不再言语,转身走回官道。

    她头上浮现一排问号。

    组队组得神仙态度,理所当然,让她怎么拒绝......

    *

    中州到淮州徒步需要两个月,一般修士用传送阵替代徒步或飞行,可使用传送阵少说要十颗下品灵石,李灰月就是不吃不喝穷捉妖也花不起。

    赶路车马越来越少,这时道路两端的竹林忽然扬起簌簌冷风,雷鸣忽至,转眼雨势滂沱。

    为躲雨,她拽着白炼拐进最近的林家庄。

    山村偏僻,人烟罕至。

    "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客栈小二热情招呼,她似乎想起什么,正要回小二的嘴巴卡一下,接着眼神凶狠的瞪白炼一眼,然后干脆闭嘴。

    那顿饭几乎花光她的积蓄!

    这记眼神与她的怂样截然不同,白炼嘴角微不可察的翘了一下。

    他瞥一眼贴在客栈门外的告示,客气问道:"我们是到淮州参加炼器门招募大会的散修,无奈昨日修炼,不慎把灵石耗尽了。能否让我们借助柴房一宿?"

    李灰月愕然。

    他怎么知道......

    白炼声音洪钟,坐里头的掌柜笑脸盈盈出来迎接二人。

    "两位道友辛苦了,这两日我们迎松客栈有优惠,只要是修士都能免费住店。"

    "那怎么好意思。"白炼笑脸不拒的抬脚进门。

    直到两人入座,闻到满桌菜香,表情怔然的李灰月才回过神来。

    "这是黑店吗?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你瞎了?"

    顺着白炼的目光,她才看到张贴在客栈墙上的寻人启事。

    还没仔细看她就吓得身体一抖。

    因为整面墙都是模样不一的脸孔。

    有男有女,有大有小,有胖有瘦。

    唯一共通点都是小孩,不足满月到十岁皆有。

    "呵!"

    她转回视线,看到白炼张扬五爪的嘴角,眯着眼睛才勉强压住瞪他的冲动。

    "这是寻人启事。"他笑着解释。

    "我知道。"她没好脾气的答。

    正在这时,那热情迎接的掌柜拉张椅子坐下。

    看来有委托要上门。

    "我姓林。"林掌柜指着其中一张告示,开门见山的说:"那是我儿子,我见两位道友气度不凡,能接下我的委托吗?"

    这两日,只要有小孩半夜在外面逗留玩耍都会无故失踪。

    林家庄地处高耸,为金水镇跟木犀镇交界,人口不到二百,极偏远落后,平常经过的商贩本就极少,遑论修士。故孩童失踪案拖两日都还不见有修士前来,所以林掌柜见到李灰月一行人,才会这么热情如火。

    他语气哽咽,懊悔非常,说那日带儿子去山上砍竹笋,因半道迷路,回村庄时已是深夜,想给家中妻子买碗米粥,没成想那七岁的儿子转眼就没了。

    "你这么强,搞得定拐小孩的妖怪吗?"她低声问道。

    白炼笑着看她。

    "终于想起我的好了?"

    不等她回答,白炼幽幽叹气。

    "还记得我昨夜体力不支吗?"

    "怕要让你失望,我昨夜为救你受很重的伤,眼下我只能靠你了。"他说着,神情黯淡,似是有愧。

    打自心底的窃喜一瞬间就涌进李灰月写满残念的眼睛里。

    目光扫向整面墙的画像,她视线忽然骤停,在某一张女孩的名字上停留许久。

    潘念书。

    她敛起眸光走回林掌柜替她们准备的房间。

    "你去哪?"

    白炼追在后头。

    "睡觉。"

    "你不打算除妖?"

    "不除,这我是铁定打不过的。"

    门关了起来。

    白炼:"......."

    那还好意思住店?

    门后的李灰月目光凝重。

    百鬼录有言,有个专门拐小孩的大妖怪名为莲子妖,妖魂由一群女人的怨气汇聚形成。

    两年前她曾亲眼见过莲子妖,那时由七八位筑基修士布下绝杀阵才堪堪镇压。

    场面震撼,灵光眩目。

    而昨夜,她在邱大娘身上闻到了一点莲子妖特有的气味。

    白炼受伤了,单靠她一人,怕是会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她一个捉鬼都费力的菜鸟就别淌这浑水了。

    ......

    朦胧中,她又梦到大白,它被层层云霭包裹着。

    它像以前一样哈气,淘气渴求她薅。

    她上前对它又亲又蹭,又抱又揉。

    大白起初乖乖的让她蹭,岂料忽然虎躯一震,将她压倒在地,张着血盆大口低头咬她的脖子。

    她心中感伤大白变成吸血鬼,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徒然一个声音打断她的哭喊。

    "再吵送你喂妖怪!"

    她猛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炼略不耐烦的冷脸。

    白炼的脸像一轮明月,清晰漂亮地几乎贴她眼前。

    满天星空下,衬得他的鼻梁高挺,剑眉星目。

    等等,星空?

    李灰月表情扭曲,她扭着移动不便的头东张西望。

    像个可怜无助的小婴儿。

    *

    李灰月修为低下,只除过一次魔,还是她花重金布机关与偶然认识的道友联手才顺利绞杀。

    她主要负责采买道具,那个道友丝毫不嫌弃她,仍与她平分酬庸。

    那是一只低等血魔,两眼无神暴虐,充满嗜杀的血腥气,李灰月看都不敢看一眼。

    但白炼的眼睛很特别。

    双眸有神,漆黑的瞳仁里像是一汪深潭,若不慎跌入便会万劫不负。

    不笑时像天山雪怪,弯起时又像奸笑的反派。

    她看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的处境。

    除却讲话之外,她的身体变成婴儿大小,被不知白炼哪摸来的襁褓包裹着,他抱在怀里走在空气清新的雪后深夜。

    星光璀璨,月色朗朗,晚风凉凉。

    十分惬意。

    李灰月觉得自己要完。

    "你若想捉妖怎么不自己去捉??"

    !!!

    连声音都变婴儿了。

    白炼垂下眼眸,嘴角沁出一丝促狭的笑容刚好被她捕捉到。

    "我需要饵。"

    她蹙眉,强压怒火没敢说话。

    白炼眉头微挑。

    "你心里偷骂我?"

    ......

    他抱着她继续走。

    林家庄刚下完一场雪,李灰月却没感觉到冷。

    也许是他怀里的皂角香令人温暖放心吧。

    沉默了半晌,她抬头看着白炼任由他的视线失焦在远方。

    "你有看到昨夜的邱大娘吧?"

    "家破人亡,很可怜。"

    此刻从这个角度望上去,他的眼神十分温柔。

    跟往日的神情全然不同。

    李灰月看得一愣,裹着襁褓中的异常诡异的温暖,安静的让他抱去不知何方。

    *

    林家庄很小,从客栈拐出去后,会看到两端的矮舍连成一排,一共两排房舍,依山而建。

    深夜漆黑阴森,时值亥时,因这两日接二连三的失踪事件,现在连宵夜摊都没有了,整座村庄阴森可怖,安静得彷若死城。

    李灰月生性胆小,除了白炼透过襁褓传来的体温她什么都没有,一无所靠。

    像是溺水的人遇到浮木,无助又可怜。

    可眼前这人是打算把她送给妖怪当饵的混账东西。

    李灰月正提防可能随时冲上前拐走小孩的妖怪,白炼忽然弯腰将李灰月放平在地上,随后在她的中指上缠绕一条红绳。

    绳结一拉,丝线随之消失。

    李灰月心里一凉,但仍不死心:"你做什么?"

    "红绳一断,我就不能保证找不找得到你了。"

    白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前世造什么孽要遇见这个疯子!

    她静默一瞬,李灰月试图冷静,接着看见白炼在自己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了。

    她抬起头,看到旁边有个阴暗地带适合躲人。

    接着她不断扭动身体,试图把自己挪到与安全没丝毫关系的角落。

    哼~哼哼~哼哼哼~

    三声从头顶落下,婉转幽长,温柔似水,像一首摇篮曲。

    声音由小渐大,一寸寸往眉心靠近,不久后像是贴紧在耳,可她却什么都没瞧见。

    慌乱间,李灰月选择闭上眼睛,装死。

    下一秒,浓郁的花香侵入她的鼻间,她刚害怕就有双手将她抱入怀里。

    轻抚拍背的妖怪将她的恐惧一扫而空。

    彷佛置身微微起伏的浪花,舒服的摆动着。

    精神恍惚间,她安心的睁开眼睛。

    啪!的一声。

    是绳线被扯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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